“呦,這不是琪貝勒嗎?怎麽。”
“噓!要死啊你,也不看看如今誰掌天下,大呼小叫不怕挨了槍子?”
“怕個屁,這裡是南滿,日本人的地界怕球!”
難得豔陽高照,讓旅順要塞恢復了熱鬧,由於北面奉天城一下進駐了國防軍兩個師,身為日軍南滿地區最重要大本營的旅順,巡警和士兵數量也開始增加。
北洋倒台後大批旗人開始從京津地區撤回南滿,絕大多數都選擇了安穩的旅順,也有少部分去遼陽通化等地謀生,但這些習慣了鬥雞走狗的清貴們哪懂得什麽經營之道,折騰半年後就乾脆偃旗息鼓,家境好的依仗老底子逍遙自在,家境差的只能淪落為乞丐流民。
亨記茶樓是旗人扎堆的地方之一,讓人奇怪的是這裡還有很多夾著五花八門長槍短銃的旗人士兵,而日本巡警似乎也看不到這些人,這些旗兵中間還往往夾雜著和服木屐抱著倭刀的日本浪人,互相勾肩搭背肆無忌憚。
旗人雖然退出了中原,但愛談國家大事的習慣卻沒變,老老少少開口沒幾句就都繞到了國內時局上,倒好像他們依然是主子般對民國政府品頭論足。
一位穿著還算體面的旗人滿嘴京片扯開嗓子,仿佛變成了菜市口的說書先生:“你們是不知道,現如今關內被那幫南蠻子糟蹋的不成樣子,幾個嘴上沒毛的楊秋走狗在河南、陝西大搜天下,光是被打死的士紳就有數千,逮捕者更是不計其數,他們還搞那個叫啥土改,把士紳的田地搶了送給泥腿子,你們說說這算什麽事?老祖宗丟下的規矩全沒了。”
“不對啊,不是說打死的都是土匪嗎?”
質疑聲一起,那個旗人立刻呸了一口:“我呸!狗屁土匪,咱皇上當家時河南還好好地,就算有土匪也不過千八百人不成氣候,怎麽到南蠻子當家一下子就是上萬之眾?可見這幫南蠻實在不得人心,大夥心裡還是想著咱皇上。”
“可惜了,現在人家勢大咱們也沒辦法。”
“什麽叫勢大沒轍?再大能大得過日本?做個聽說那楊秋要把北京和天津改成啥直轄市的,我看是要對皇上下手了!這回咱不能再慫了,肅親王不是在旅順嘛,咱們去找他先想轍把皇上請來南滿,不能讓南蠻子害了!”這個旗人口沫橫飛,大有回復江山的架勢,聽得牆角裡一位矮小中年人直皺眉,只聽那個旗人繼續大嗓門道:“俗話說蛇無頭不行,只要能請出皇上咱們也就名正言順了,皇上要是來了咱第一個給皇上牽馬絕不含糊。”
角落裡有人附和起來:“說得對,咱老祖宗能在這裡從龍,為何到了我們這輩就不行了?別人我不知道,可老子血還熱著呢。現如今袁世凱也倒台回彰德養病,依我看沒幾天活頭了,等他一死那些個南蠻子肯定會取消給皇上的待遇,這要是改啥狗屁直轄市,指不定就要縱馬紫禁城,所以咱們應該立馬請回皇上,免遭楊秋那個惡賊的毒手。”
中年人眉宇更深,這個旗人的話明顯帶有政治目的,一看就是經人授意來煽動的,而且四周那些旗人也大都聽得神色意動紛紛點頭。這也不奇怪,如今這些滿洲旗人日子越過越差,很多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就差淪為流民,日子越差不滿就越多,所以輕易煽動就能勾起往日的回憶,把憤怒全撒到中國政府頭上。
剛從上海回來的中年人見這些滿洲旗人開口閉口就是復國和日本支援也心生悲歎,原本他還想再過幾年等民國羽翼漸豐後想辦法拉上關系合作復國,可日本人看來已經下手要分裂南滿了,要是南滿真在日本支持下獨立,恐怕整個東北都會被日本慢慢控制,自己國家也再無複興希望。
想到這裡他再也不想看這出明顯有人策劃的鬧劇,起身丟下一塊錢準備離開,卻沒想才起身就被夥計拉住:“這位爺,咱這裡不收這種花紙。”
花紙?矮小的中年人微微一愣,拿起桌上的錢揚了揚:“這是貴國中央政府發行的民元紙幣,為何不收?”
西南建立之初楊秋就專門派人去瑞士找最好的技師刻製兩塊紙幣雕版,一塊在中央銀行,另一塊在政府秘密金庫裡,加上資料機內有造幣用的特種油墨和合成紙張技術,出色地防偽能力下很快就被確定為中央貨幣,迅速開始在全國流通,但這種顏色亮麗的紙幣在南滿卻遭到了刻意抵製,甚至還發生過收錢後被人打死的事情,所以小夥計哪敢收啊,連忙擺手道:“這位爺,不過就是幾角銅錢的事,您就別為難小人了。”
中年人沒有為難小夥計的意思,只是他剛從上海回來身邊的銀洋都用完了,只有十幾塊民元紙幣,小夥計死活不收,中年人又拿不出銀元所以逐漸鬧僵起來,四周的旗人中立刻有人聽出了中年人的口音,罵罵咧咧道:“***,一個朝鮮蠻子也敢來這裡吃霸王餐,我看是不想活了。”
“哈哈。”
四周的旗人和浪人聽說他是朝鮮人,紛紛喝罵嘲笑起來,換在以前幾個銅錢的事情這些大爺指不定一甩手就扔出幾兩銀子圖個耳根清淨,但現在自己過得都結結巴巴,那還願意管這種閑事,紛紛當笑話看了起來。
中年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如果說江河日下的滿人已經是民國二等公民,那麽朝鮮人在他們眼裡連三等都不是,連小夥計得知他是朝鮮人都提高了嗓門,大有不給錢就扭送日本警察局的架勢。
就在此時,一個旗人打扮的清秀年輕人忽然起身,手指一彈一枚銀光閃閃的銀洋就向小夥計飛去,小夥計接住後還有些懷疑,現如今還有那位旗人老爺能有這種氣魄,幾個銅子的事情就扔一個銀洋?
“瑪德,這是哪家的敗家子?”
“是啊,一塊大洋夠抽幾袋煙了。”
“咦?看衣著倒有點像慶親王府的貝勒爺。”
“去你的,慶親王家有貝子嘛。”
年輕旗人也不管四周的猜測,起身自顧自向外走去,中年人覺得人家給自己解了圍也該去道聲謝,所以連忙追出茶館:“這位貝勒住在哪裡?等我去換了銀元定當歸還。”
中年人本來想稱兄弟,可眼看這個年輕人非富即貴,自己出身貧賤又是最低等的朝鮮人,所以到嘴邊後又換了個稱呼,倒是年輕人聽得一愣哈哈大笑:“先生錯了,在下吳銳,因常來往奉天和旅順做些買賣所以才弄了這身旗人打扮,倒是先生難道不知這裡不收民元嗎?”
“先生不敢當。”中年人彎腰謝道:“我叫車道先,去上海後一時也忘記留下幾個。”
車道先,朝鮮農民義軍洪范圖的心腹大將,掌握了義軍的錢糧吳銳眼中笑意一閃,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了此人的全部資料,不過他沒戳穿對方的真實身份,反倒是拉著聊起了生意:“車先生做什麽買賣?”
“高麗參。”車道先並不知道吳銳早就得悉他的底細,從包裡拿出兩支上好的高麗參要送給他,吳銳也裝出對人參買賣很感興趣的模樣,兩人倒一下子越聊投機,當聽說車道先有一批上好的高麗參要出手時立刻不失時機的說道:“高麗參在北方沒什麽市場,要是運去南洋倒是不錯。”他故意想想後說道:“車先生全都是這種貨色的話,我出6不,7萬!全買下如何?”
車道先之前去上海就是想將這批高麗參賣個好價格,可惜如今朝鮮人不如狗,得知他是朝鮮人後商家都把價格壓得很低很低,眼看無法完成洪范圖交代的事情正著急,沒想到居然遇上吳銳。7萬這個價格已經很不錯了,但畢竟才剛認識。別看幾萬塊錢在大商家眼裡不算什麽,但對於已經山窮水盡的義軍來說就太重要了,所以他不敢有任何差池,表示願意出售甚至還可以減去幾千塊,但要立刻拿到現金。
吳銳早知道這筆貨的重要,故作為難道:“幾萬塊雖不多,但兄弟我剛從奉天買了批貨一時半會倒真湊不出來。”
車道先見他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有些失望正要告辭,吳銳卻裝出很想做這筆買賣的樣子,拉他坐下走了兩步一咬牙:“這樣吧,我先付3萬大洋,剩下的要是先生放心,在下在長春那邊有500條水連珠和一門山炮,先抵押給你等半月後湊齊款子我在贖回來,如何?”
車道先眼皮跳了兩下,吳銳用五百支俄國水連珠步槍換高麗參不稀奇,東北大地胡匪橫行槍支在這裡堪比白銀等硬通貨,但山炮!東北雖然槍支泛濫成災,日俄不僅不管反而還輸出不少,巴不得越亂越好,但對大炮管制卻很嚴格難道說這個吳銳和中**方有關系?
吳銳見他眼神閃閃,知道越遮掩人家就越會懷疑:“車先生不用懷疑,在下和中日軍隊都沒關系,我是窮黨(布爾什維克在東北民間的稱呼)的人。”
“窮黨!”
要不是這些年的經歷,車道先差點跳起來,俄國窮黨在北方名氣不小,聽說他們在俄國國內勢力也很大,早幾年還發動過全國起義差點就推翻了沙俄政府,只是最近好像遇到些麻煩,被白毛將軍打殺數百之眾。但不管如何人家在這一帶勢力很大,連安重根烈士所在的青年會都得到過他們的支持,要是自己也能拉上關系的話。
車道先想的有些入神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