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外海。
海容號巡洋艦的桅杆上五色國旗獵獵作響,旁邊海籌、海琛兩艦遙遙呼應,更遠處龐大的德國新銳格奈森瑙號重巡洋艦和英美兩國的三艘巡洋艦編隊而行。這幕和平的景象讓第一次搭乘軍艦的戴天仇興致高昂不顧暈船用相機狂拍,還讓慕容翰給他當幫手。看到他們如此浪費昂貴的膠片,楊秋微微一笑,如果現在走過去告訴他,他這些記錄最後和平的照片將因為不久後它們開始捉對廝殺流傳百年,不知道這小子會是什麽感想。
“司令。”
巡查全艦後,王光雄一身潔白的新民國海軍將官服走了過來,對這個第一位投效自己的大胡子艦長他還是很滿意的,所以要挾南京將楊敬修架空去當海軍總長後,立刻讓他出任了第一艦隊司令,還因為此事讓薩鎮冰心裡有了些疙瘩。幸好避居天津的薩老始終沒忘記大海軍夢,為了三艘即將歸國的訓練巡洋艦和潛艇部隊,按照楊秋的意思舉薦了年輕的陳紹寬帶隊前往德國學習潛艇操作,不至於讓新組建的潛艇部隊成為擺設。
楊敬修的海軍總長也沒做多久就因為臨時政府解散無事可做,袁世凱倒是邀請了他,但北方只有程壁光帶回來的一艘海圻艦,而且把它交給劉冠雄後他自己還避居福建,加上北方財力不濟,所以最後乾脆回第一艦隊。楊秋雖然大度的讓他出任了海琛號巡洋艦艦長,但這個人腦筋死板,認為楊秋害得他失去了艦隊指揮權導致辜負了薩鎮冰的囑托,所以回來後不太服從王光雄的命令,這回要不是事關重大他也不願意行動。
對此楊秋也沒有好辦法,楊敬修是薩鎮冰的人必須給點面子,加上甲午之後一代英銳盡失,老海軍人好不容易才弄出目前這點小苗,他們都是國家進軍藍水的希望,所以也不好強行改革,只能慢慢想辦法剝離舊勢力。
“大概要多久能到天津?”
王光雄雖然以前是炮艦艦長,但也在薩鎮冰推薦下前往英國格林尼治海軍學校留學三年,所以業務還算精通,看看天色道:“現在是西北風,迎風航行會慢上半天左右,不過除非是遇上壞天氣,不然三天準到了。”
“日本海軍在這一帶常活動嗎?”
問題讓王光雄一愣,還以為楊秋擔心日本海軍來襲,說道:“比前幾年好多了,以前這裡還經常能看到戰列艦,這兩年聽說日本軍費不足,所以戰列艦看到的機會小了很多,巡洋艦和炮艦還能經常見到,但他們一般不過台灣,聽說是英國不喜歡日本過多進入南海。不過司令盡管放心,這次我們的航線都離岸邊不遠,就算沒洋人護航,三艘巡洋艦保護您和宋先生的安全還是能辦到的。”
隔行如隔山,楊秋對海軍一竅不通,大方向上他還能把握,但具體到實際航行作戰就完全抓瞎,聽說英國限制日本海軍出入台灣以南後悄悄擰了下眉,換個話題:“楊敬修他們怎麽樣了?”
“老楊就是性子拗了些,其它還行。”王光雄畢竟也是福建人,也不想撕破和大家鬧翻。他比楊敬修聰明多了,知道今天自己能指揮一支艦隊都因為這個年輕人的信任,知遇之恩當湧泉相報。但又深知楊秋其實並不滿意現在的海軍,怕他強行改革引發事端,忐忑說道:“司令放心,大家雖說嘴上不服氣,但心底裡還是好的。我們這些人就期盼能重建海軍,所以他們遲早會明白您的苦心。”
楊秋明白他的意思,問道:“去美英接收軍艦的水兵怎麽樣了?”
說起三艘即將交付的訓練巡洋艦,大胡子臉色好了很多:“水兵去年7月就出發了,全都是我親自挑選出來的人,三位臨時艦長也選了在英國留學的年輕人,現在正在那邊進行訓練,最快今年五月三艦就都可以回來了。”王光雄說這裡搓搓手欲言又止,幾十歲的人了忽然想個討要糖果卻又不敢說話的孩子,讓人捧腹,楊秋瞪一眼後笑了起來:“有什麽就說吧,別給我搞怪。”
“司令,永績和永健號都快下水舾裝了,船台空著也是空著,要不。”王光雄諂媚的笑道:“大夥對您支持海軍還自己造軍艦很是佩服,您看的是不是再建個十艘八艘的?”
“看不出來,你倒是真敢想!”楊秋拍了拍衣服上飄落的煤灰,白了他眼:“你知道永績一艘要多少錢嗎?換成我們西南發行的民元是130萬,鋼材也全都是進口廢鋼重煉而來,除了大炮外其它都是民用標準難道你想要十幾艘民船?”
王光雄撓撓頭,其實他也知道兩艘驅逐艦存在很大問題。江南廠雖然進行了大改造,理論上等到14年全部改造完畢後是可以建造萬噸級船舶的,因為美國已經答應向江南和湖北出售三台中型船舶機床、但從提供的型號和尺寸看,造軍用艦船最大只能兩千噸左右。因為軍艦和民船完全是兩碼事,民船可以像搭積木似的用鉚釘一塊塊組裝起來,但軍艦的龍骨因為需要更大強度和韌性必須一次成型,但江南和湖北目前都只有小型熱處理爐,這種小爐子用來建造民船龍骨和小塊特種鋼還行,真正的艦用型號需要使用動輒上百米甚至數百米的超大型熱處理爐,這種東西歐美根本不會賣!日本和英國結盟,日俄戰爭更是付出了十幾萬死亡的代價才買到一台英國淘汰的150米長超大型船舶機床和一套裝甲鋼熱處理和淬火爐,就這個比歐洲差了整整一代的型號都被日本視為國寶,所以江南廠即使完成改造,也只能建造兩千噸無裝甲軍艦。
簡單說就是兩千噸普通鋼板的貨色,和日本海軍對峙的話絕對是一炮死。這種東西訓練和技術儲備還行,拿來打仗只能充當近海巡邏艦,所以楊秋才在建造兩艘後就停止了後續建造。
“再等等吧,過幾年日子好了多造些,十年內我肯定讓你指揮真正地大軍艦,但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利用上海南洋水師學堂和目前軍艦培養儲備人才。我已經想好了,等肇和、應瑞和飛鴻三艦回來後,就以你的海容艦加三艘訓練巡洋艦為骨乾,再加永績兩艘驅逐艦和6艘潛艇一起改編為第二艦隊,以雷州半島的北海和欽州灣為基地訓練人才,第一艦隊會交給楊敬修,你心裡要先有個底。”
王光雄還是有頭腦的,立刻明白這個第二艦隊其實就是楊秋準備繞開老海軍打造的新艦隊,這樣做即可以避免第一艦隊分裂,也可以培養屬於他的人才。只是欽州灣那邊還是荒灘,補給和保養上困難了些,除非能拿下最近的馬尾造船廠,要不然也挺麻煩的,而且還繞不開英國的干涉。不過他沒多說什麽,因為以國防軍目前的心氣和影響力,福建和廣東真要打也就是兩三月的事情,所以楊秋既然要這麽做肯定也考慮到了後勤問題。
越過主炮後,宋教仁和蔡元培正交艦艏甲板上一邊看風景一邊談著什麽,見到他走來立刻招招手。
距離上次兩黨聯合才過去一個多月,但宋教仁看起來又消瘦了很多,依然穿著四川初見時那套西服,兩邊的口袋因為經常使用磨出了毛邊,三十幾歲的人鬢角甚至有了幾縷白發,看得出這位有著非凡手腕,能把孫文逼得避走日本的天才政治家為了實現理想真是已經心焦力竭。
不過他自己卻依然樂觀,渾似沒注意正在透支健康,指指遠處的兩艘巡洋艦,一點也沒因為楊秋曾經打擊民黨勢力不滿,笑容和藹道:“辰華真是為國家做了件大事,當初我們在南京時還擔憂怎麽養活海軍,可你卻一肩挑起重擔辛苦了。”
一句辛苦讓楊秋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流入了心田,暖洋洋的。這是這個時代的政治家和大人物們第一次正面看待自己,也有些感動:“海軍是中華民族複興的希望。縱觀百年,西班牙、荷蘭、英國甚至葡萄牙,全都是因為海軍的強大而崛起!今日德國之所以能讓英國都望而生畏,也是因為耗費十年之功打造出一支強大艦隊的原因,而且我看過馬漢先生的《海權論》,認為他說的很對,無海就無疆,所以讓國家走向藍水是楊某的畢生願望。”
與國社黨合作後,民黨終於可以擺脫兩線壓力,這讓蔡元培終於能以輕松的姿態審視面前這個年輕人的崛起過程。說心裡話沒疙瘩是假的,他畢竟是除北洋外民黨最大的政敵,借孫武等人的行動躥升至今,到最後孫武和黃克強反而都被他搞得死的死,消沉的消沉,更因為他的存在,他們這些人才全線退出西南。
但靜下心來細想,無論是誰都必須讚一句這個才23歲的年輕人,他能審時度勢崛起於混亂之中這本身就非常難得,當初在北洋數萬大軍的壓力下成功逆轉更是震動國人。如果說這些還不夠,那麽從他登上三省巡閱使後對西南的規劃,工業建設,新政實施等等方面都堪稱典范,從章太炎幾次給自己的信中可以管窺出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雖然外界把他稱為劊子手,說他雙手沾滿了國人的鮮血,可想要深化革命成果誰又能免除流血呢?
兩黨合作後也未必會一直甜蜜,但至少目前他做的還算大度,但這並非說他已經盡善盡美,太過毒辣和激進的手段讓很多人不寒而栗,而且他的政治手腕連宋教仁都很擔憂,尤其是西南國社黨一家獨大更讓人看到了獨裁的陰影,所以也不免提醒道:“遁初說的很對,辰華不僅保住了我國的未來,更樹立了一個好榜樣。現在全天下不知有多少年輕人希望追隨你,辰華可要好好帶領他們,年輕氣盛、易衝動容易過頭,給國家帶來傷害就不好了。”
楊秋明白蔡元培這是在提醒自己西南已經隱現獨裁的苗頭,但他現在不想提這個話題,扭頭問宋教仁:“遁初先生對此次會談有何期待?”
蔡元培對他的態度也沒什麽不滿,他這個獨裁的確給民眾帶來了希望,要深究的話民黨還真拿不出能和西南比的地區,唯一較好的江西卻因為底蘊不足也舉步維艱,廣東有錢政治上卻分成了幾派。但西南的未來還是讓他很擔憂,這個年輕人到底會走向何方呢?宋教仁見他不想說也不好繼續開口,雖然兩黨合作看似圓滿,可其中的脆弱人盡皆知,加上現在兩家最大目標是北洋,只要能借此機會給北洋上個套那就算成功,至於西南完全可以通過一點點滲透慢慢將民黨勢力發展進去,所以反而微笑問他:“辰華又想期待什麽呢?”
楊秋越過宋教仁,雙手撐著欄杆微微俯下身子,望著一望無垠的大海說道:“先生所想也是我所想,這個國家已經經不起太大的折騰了,無論如果我都想來試一試,大總統要是答應聯合執政,保證西南政策不變楊某也是願意交出權力的。”
旁邊兩人錯愕的對視一眼,就連王光雄都張張嘴巴旋即又緊閉了起來,楊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說話了?幾十萬國防軍早已成了一股新勢力,會容得他放權去做愚公?
宋教仁是不相信他會那麽好說話的,但他對此次楊秋如此爽快答應北上也一直猜不透,這個從四川起就給了自己無數驚訝的年輕人似乎包裹在一團迷霧中讓人看不透,先不說他是如何準備預測到武昌起義的時間和過程並且迅速拿下漢陽兩鎮的,光是他不久前利用唐繼堯一舉拿下西南這件事,想想就讓人發寒。
西南已經慢慢被一層鐵幕籠罩起來,這讓他很擔心這個國家會再次陷入獨裁統治,不過他對楊秋這次願意北上還是滿意的,笑道:“辰華真會說笑,西南沒有你還是不行的。此次大總統約我等會談肯定也是做好了聯合執政的打算,所以我想建議由辰華出任總理,如何?”
宋教仁不愧是玩政治的高手,換做別人恐怕真會被這個總理職位打動,但他遇到的是楊秋,扭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眼:“先生莫要耍我了,一個西南已經讓我舉步維艱日日不得安生,總理實在是無法勝任。我覺得還是應該按照之前的約定,大總統留給袁公,黎公繼續副總統,先生出任總理。眾議院議長留給少川先生,參議會由我們三家推選,陸軍部楊某是管不了了,海軍部交給薩公也是眾望所歸,教育部長或有章炳麟和文爵先生擇一如何?”
蔡元培聽他幾乎未改之前兩黨聯合時的提名,訝異的道:“辰華不會是想讓別人戳我和遁初的脊梁骨吧?你倒是把自己摘了個乾淨,天下人卻要怕把我們罵死了。”
楊秋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鼻子:“楊某對工商理財還有些心得的,要是兩位先生放心,不如由我來監管財政和工商如何?”
他這句話一說完,蔡元培哭笑不得狠狠瞪了眼他,心道這家夥還真是厚臉皮,幾十萬國防軍足可保證西南無恙,要是他再兼任財政和工商要害,不要三年這個國家就要拱手讓給他和國社黨了!不過他也沒生氣,看楊秋的臉色也知道是在開玩笑,將這麽重要的位子讓出來,袁世凱還不如冒死一搏呢。笑道:“沒想到辰華還真是愛開玩笑。”
宋教仁也是微微一笑:“看辰華在西南施政,我們這些人還真是感覺老了。尤其是將政財法軍四權分立後已經隱隱有共和氣象,只是辰華你卻是忘記了,共和之道首在保持權利平衡,互相製約。現在西南議會內清一色國社會友,雖然可以確保法令暢通,但長此以往定然會因為缺乏監管和競爭,導致權力過於集中產生問題,不知辰華對此可有良策?”
楊秋心底微微一震,宋教仁不愧是這個時代國內最頂尖的政治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最大的隱憂。國社黨在西南一家獨大是他刻意安排的,可如何監管這個團隊卻一直困擾著他,一家獨大的後果無疑就是另一個布爾什維克,這是他最不想的事情,偏偏這個時代有容不得分心太多政治博弈而損失了追趕的時間,加上此時此刻他又不敢引入民黨力量,說心裡話國社黨雖然依靠武裝拉近了和民黨的距離,但如果長期處於政治競爭關系下他未必能戰勝宋教仁,而且從歷史看民黨上層實在是不靠譜,所以製約權力是他的一塊心病。
集權的好處是可以擊中一切力量搞國家建設,布爾什維克短短幾十年就追上歐美的速度說明了一切,但獨裁的後果就是官僚和**,這點更不需要去證明,如何維持共和和集權之間的平衡呢?宋教仁見到他不說話,臉色也漸漸的嚴肅起來:“我知道辰華對我們民黨還有顧慮,但一家獨大的危害是巨大地,所以我希望此次大家都能稍稍做出些讓步達成聯合,公平競爭互相製約,只有保證國家政治權利的平衡,我們才能盡早從動蕩中脫身出來建設國家。”
通過這番話可以看出宋教仁的確是理想派政治家,他這套東西確實沒有錯,權利是需要互相製約的,但在這片貧瘠的土壤裡能誕生真正地共和嗎?
楊秋深吸了口氣,向宋教仁敬個禮後一言不發悄然轉身而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