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哄哄的信陽火車站內,到處是等待撤離的士兵和鄉紳,整個展台上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隨著一聲汽笛傳來,人群頓時躁動了起來,還沒等火車停穩大家已經爭先恐後湧入悶罐車廂。
“讓開,老子是2師的。”
“去你媽的,老子還是5師的呢。”
這樣的環境爭吵是難免的,甚至還有不少人因為擁擠和踩踏互相毆打,沒錢沒勢的鄉紳只能躲得遠遠等大兵們上完後再看看有沒有空座。
面對此景來檢查撤退情況的陳宦和徐樹錚都直歎氣。
“軍長,吳師長那邊?”
吳佩孚自作主張率八師去潼關的消息同樣讓北洋第一軍措手不及,他的離開意味著第一軍右翼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檔,迫使部隊不得不提前撤離。但從戰略看,他這招也是迫不得已的自救,只有卡住潼關,堵住從陝西南下的國防軍,第一軍撤回漯河後才能依靠數量優勢扳回劣勢,如果堵不住潼關,那麽一切全完了。
“換做我是他也沒得選,只有保住潼關才有反攻的希望,只是。”陳宦皺皺眉沒往下說,右翼這個空檔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左翼河南和安徽交界處的倪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重新整合好,那裡可有一個據說比主力師還厲害的警衛旅在向阜陽推進,雖然回漯河後可以重新聚集至少四個師,第六師又開始南下,但要是被突破那就不堪設想了。
會被突破嗎?
陳宦心裡沒底,從這段時間的交手來看,國防軍和一年半前比幾乎換了支部隊,無論是裝備還是士氣都超過了北洋,一個旅或許完不成橫插截斷的任務,但如果兩翼同時對插的話。
他還沒想完,頭頂上就傳來了嗡嗡之聲,兩架寇蒂斯競速機如約造訪信陽上空,這些從武勝關起飛的飛機幾乎每天都來偵查,從這點可以看出楊秋對軍事技術的把握已經超過北洋很多。
飛機剛剛抵達,炮彈就隨之落下。
“轟轟轟。”
隆隆的爆炸聲就像催命符般,車站陡然變得更加混亂,火車司機大概也被這種火線撤退嚇怕了,還沒等上滿人就拉起汽笛啟動火車,哐嘡哐嘡車輪聲中數以百計的士兵和鄉紳追著火車狂跑,恨不能插上翅膀飛上去。
陳宦長歎口氣,北洋才學會用重機槍,楊秋就裝備了麥德森輕機槍,當北洋好不容易籌款也買了幾百支,人家卻換上了飛機和十生五重炮,火力上的巨大差距讓下面的士兵一下子產生了巨大落差,士氣低落後還能怎麽打?去漯河補充休整後能不能恢復呢?
“軍長。”徐樹錚瞅了眼堆滿整個縣城的糧秣和輜重,撓撓頭:“要不要。”
“算了吧,都是咱們中國人的,把事做絕了不好。”陳宦搖搖頭,丟下了大量糧秣輜重後悄然坐上了汽車,帶徐樹錚和剩余部隊撤往漯河。
陝西、河南、安徽、江蘇!
當全中國甚至全世界的目光都被遠東一場涉及總參戰人數高達五十萬的戰爭吸引,無數人為之揪心撤離家園時,國防軍北線在經歷了十天的鏖戰後率先光複河南重鎮信陽,總計擊斃、俘虜北洋第一軍六千余人,一舉拔掉了釘在武勝關北方一年半的釘子。
信陽光複的消息無疑給忐忑的南方打了針強心劑,但只有少部分人保持冷靜,戰爭遠沒到可以歡呼的時候,區區六千人還傷不了在河南境內囤積了十萬余眾的北洋第一軍,而北洋第八師突然掉頭搶佔潼關,更是對陝西國防軍能否如約南下會師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北線初戰告捷的同時,南線卻焦灼無比,國防軍2旅和101旅分別前出蚌埠和淮安後,堪堪擋住了北洋第三和四師的進攻,總算是讓剛剛完成組編,且戰鬥力低下的東南軍隊大松口氣。
蔡鍔和南線指揮部顯然還沒做好向北的準備,第9、10、11、12、13五個師中也只有少數幾個旅加入了戰鬥。
最早進入國防軍軌道的還是廣東,駐扎在梧州早已蓄勢待發的國防軍得知政變後第三天就開進廣東,為增強火力重慶兵工廠還緊急送去兩千擲彈筒和四萬枚破片榴彈,並且派技術員邊打邊教,在優勢兵力打擊下,龍濟光雖有心阻攔但實力不濟只能選擇外圍襲擾,死保廣州城的打法。
所以當江西事件結束,國防軍第七和第八師閩軍'旅分別從福建和贛南向廣東挺近時,第三戰場成為了大家一致公認將最晚於四月底前就能結束戰爭的地區。
半個中國都被淹沒在爆炸和喊殺中時,楊秋卻已經悄悄離開南昌來到了萍鄉安源煤礦。
陽光下的焦化廠二期廠區內,工人們正在美國技術員的指揮下調運一台從美國進口大型脫硫設備,遠處臨時廠棚內更是堆滿了從株洲轉運來的未拆箱設備。
這是當塗鋼鐵廠配套項目之一,因為當塗缺乏適合的煤礦,安源焦化廠產量不足,所以根據規劃,安源焦化廠將被擴大數倍,設計要求要至少滿足年產兩百萬噸鋼鐵所需的焦炭。焦化的副產品硫、煤氣和煤焦油當然也不能浪費,以前煤焦油大部分都被作為了燃料出售,而煤氣由於儲存困難也都被浪費,現在就不一樣了,焦化廠旁邊就是一排大型煤氣儲存罐,建設好後這些煤氣會順管道供應數公裡外化工廠。
很多人至今還不明白煤氣除了燒火外還能用於化工,但楊秋卻很清楚,煤氣和煤焦油中可以提取苯,苯加氫製造環己烷,然後是環己醇、己二酸等等。
這就是煤化工,石油化工和三酸兩鹼一起並稱為二十世紀強國的一隻腳,另一隻腳就是以鋼鐵為原料的大型金屬重工業,只有當這兩隻腳一起站穩後,才能稱為真正的世界級強國。
影響二十世紀的腈綸、順丁橡膠、尼龍全都是化工領域的傑作。
現在這個時代最好的化工無疑在德國,其次就是美國和法國,反倒是世界老大英國在化工領域開始落後,眼看現在已經是一戰前的最後好時光,如何盡快發展起自己的化工工業,最起碼先把架子搭起來實在是讓楊秋煩心不已。
張孝準由於要整編贛軍沒有陪同,除了慕容翰外,剛剛接任西南銀行行長的徐秀鈞和副總統辦公室主任蔡公時陪同。看他呆呆望著工人安裝設備,徐秀鈞扭頭問慕容翰:“顥玉,副總統放著戰事不管,為何拉著我們來這裡發呆?”
慕容翰從包裡掏出兩個小紙包,打開後是兩團顏色差異很大的燒鹼,指著褐黃色的燒鹼團歎氣道:“這是上月湖南新投產的湘潭化工廠造出來的,副總統是有些急了。”
經過慕容翰的解釋兩人才知道,湘潭、重慶和萍鄉是楊秋選中的國內第一批化工基地,但煤化工設備目前采購困難,所以先建造了製鹼廠、硫酸和鹽酸廠。
後三者還好說,國內原材料不缺,而且老漢陽廠就生產過硫酸,所以建成後不僅抽掉老工人去指導,還從國內搜羅了一批留過學的化學工程師,再加上奧匈帝國二十幾位化工專家已經開始初步生產,為此湖南化工集團還訂購了十二隻船用大型儲存罐,專門用於運輸。
但燒鹼就出問題了。
《索爾維製鹼法》是比利時人索爾維發明的,英法美等國相繼開始大規模工業化的同時,又組織索爾維公會對世界其它國家的封鎖保密,所以連一向大方的美國在此項上也直搖頭,市場上也根本采購不到製鹼設備和工藝配方,最後還是通過其它渠道從意大利和奧匈帝國各自采購了一套設備,分別交給了湘潭和重慶。但因為自己沒加工工藝流程,恰好奧匈和俄國這批中的幾十位化學工程師都沒涉及過燒鹼行業,所以兩個月下來隻弄出這種黃疙瘩。
與雪白的國外燒鹼相比,這一團泛著焦黃色的東西實在是太刺眼了。
其實這還不算是最擔心的,因為燒鹼還起碼能買到,何況著名的《侯氏製鹼法》是化學課必修科目,自己還記得一些可以慢慢摸索,但更複雜的煤化工和石油化工工藝流程國外保密程度更高,德國甚至根本不願意出售任何設備,美國倒是願意出售設備,卻表示不會提供任何技術指導,僅僅是幫助你安裝好機器。意思就是機器我可以賣,怎麽操作你自己研究,至於工藝配方更是想也被想。
平行世界裡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楊秋腦海有足夠的化學知識,資料機裡也有一些和軍工有關的化學資料,但問題是化學可不僅僅是配方,工業化靠的是設備和機器,現代人懂得化學方程式卻極少有人懂得生產設備是怎麽運作的。更嚴重的是,即使美國答應了采購設備,報價也極為駭人,以石油提煉為例,年產五萬噸規模就需要1000萬美元之巨!
別說1000萬,就算是翻兩三倍只要能買回設備也值得!雖說目前湖北工業公司已經能製造一些小型設備,比如化工容器、分離設備,換熱器、蒸器、乾燥器等,奧匈來的技術員還能製造一些小機床和衝壓機,可無論是產量、質量和規模都不大,何況是這些大家夥,要想自產沒十年不可能,所以想要大躍進必依靠外國,可偏偏這個時候錢袋子出問題了。
有時候空閑下來,楊秋真恨不能懂法術把美國的機器都搬回來,但荒唐過後就是無奈和辛酸。資料機裡有足夠稱雄世界的資本,但要想將圖紙變成實物就需要一台台機床,一個個工廠,需要化工設備、配方,需要金屬加工能力,而這些目前的中國都沒有,或者才剛剛起步。
一張白紙的確好畫畫,但沒錢買毛筆和硯台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真的很急,一戰時期工業基本上就定型了,缺乏的知識設計和靈感。簡單來說如果自己把t34圖紙出售給德國,以目前德國的工業能力完全可以實現量產然後橫掃歐洲。但自己想建造,就必須先要等拖拉機廠能熟練製造履帶拖拉機,然後要擁有大型金屬切割能力,再弄出裝甲鋼和適合的大炮,最後底盤和傳動更是需要非常精湛的技術能力。
平行世界裡他對那些連汽車底盤都沒設計過,連用散裝件裝配拖拉機都沒做到熟練的小說裡,是怎麽一夜間忽然擁有坦克制造能力的奇跡非常好奇。
他的確還有機會,等到德國戰敗揮淚大甩賣就會開始,只要能統一國家,光是一戰期間出售原材料給英法等國就能發筆大財,到時候絕對有希望采購到十個甚至幾十個大型工廠需要的設備。問題是有些東西不能等,不能白白浪費掉四年的寶貴時間,所以必須采購來幾套設備先實驗摸索,培訓工人,這樣等掃貨回來就能迅速建立起初步齊全的工業能力,不然即使采購回來還需要幾年磨合,時間就沒有了。
美國貸款至今了無音訊,英法還在觀望,德國因為日漸緊張的歐洲局勢連出售軍火都開始猶豫,日本不可能。奧匈帝國和俄國自己都顧不上,連呂碧城都杳無音訊,也不知道裂解法專利注冊和出售是否能完成。
聽完了慕容翰的解釋,徐秀鈞明白楊秋為何發呆了。說白了,技術可以慢慢研究,人才可以慢慢匯聚,設備和資金卻等不起,因為沒設備就根本沒不能培訓工人,沒錢連實驗設備都買不來。
徐秀鈞快步走到面前,微笑道:“副總統其實還有筆錢沒拿呢。”
“哦?”
楊秋眉毛一挑,剛才慕容翰和他們說的話自己都聽到了,卻一直沒有插嘴,現在聽說有筆錢立刻跳了起來:“什麽錢?子鴻快說。”
徐秀鈞呵呵一笑:“其實這筆錢就在您身邊,要看您的決心了。決心小可以弄幾千萬不成問題,決心大的話!一兩億也未必不可能。”
“一兩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