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青山下遊揚子江拐角中央,有一塊巨大的礁盤橫臥其間,將大江分隔出了左右兩條航道。
諶家嘰下遊,海容艦甲板上水兵們依然悠閑地曬著太陽,就仿佛沒見到眼前的風風雨雨,只有偶爾望向孝感方向時,眼神裡才會露出一絲迷惘。
艦橋內,電報官急匆匆跑出來,掃一眼後站到了舷窗旁已經滿頭華發的薩鎮冰身後,雖然他的頭髮漸漸白了,腰杆也一天比一天彎曲,可這個人依然是海軍的頂梁柱,沒人知道一旦他不在了,海軍會變成什麽樣子。
“雨若啊,朝廷又來電報了?”薩鎮冰聽到腳步聲就立刻側過了半個身子,電報官從甲午那年就一直跟著他,所以不會打哈哈,搖頭直接說道:“剛剛截獲到一封從孝感發出的明碼電報,北洋今早抵達了孝昌外圍,和他們發生了激烈交火。”
薩鎮冰皺皺眉:“明碼電報?確信是孝感發出來的?有楚豫它們的呼叫代號嗎?”
“沒有!大家也納悶呢,要說湖北除了洋人外就我們水師有無線電報機,要是楚豫三艦發的,不管怎麽樣都會留下呼叫代號,現在看來楊秋可能從其它渠道買到了電報機。”值更官也迷糊,楚豫三艘炮艦被楊秋收編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但水師電台都有呼叫代號,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是那艘艦發出的。(後來得知,楊秋留在孝感的楚豫艦後備無線電操作員失誤,把電報用明碼發出了。)“這個楊秋,能力真不小。”薩鎮冰呵呵一笑,對楊秋能買到無線電毫不懷疑,畢竟現在他的軍隊是國內僅有和北洋裝備了一模一樣的馬克沁機槍和克虜伯七生五野炮部隊,多幾台無線電似乎沒什麽不可能。
喜昌聽到這裡立刻靠了過來,他是滿人又是海容艦管帶,要不是薩鎮冰在早就想殺入武昌了,現在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連忙問道:“薩統製,北洋已經入關了,我們是不是?”
“是啊,咱們現在還掛著大清國的旗幟,各艦相比也休息夠了。”薩鎮冰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喜昌,稍事停頓後下令道:“海容艦領隊、海琛、建安、建威、豫章即刻起錨海籌及余艦待命。”
“我們的目標是?”喜昌搓搓手,可還不等他高興,就見到薩鎮冰走到地圖前看了又看。
薩鎮冰當然知道喜昌這些滿人軍官的心思,可他卻隻想應付幾下了事,所以選擇目標還真有些為難。武昌三鎮無論如何不能打,本來劉家廟是個好目標,可現在那邊已經成了鄂軍樞紐也要避開。至於孝感太遠,所以最後指了指青山,在江邊畫了個圈,微微一笑:“聽說宋卿和楊秋在這邊擺了一個陸軍協想封鎖長江,就打這裡吧,傳令各艦!務必要打出我水師威風。”
看到手指畫出的圈,喜昌都快哭出來了,這老頭手指離亂黨的陸軍協還有好幾裡呢!這也叫展現水師威風?但是胳膊扭不過大腿,別看老爺子年紀大了,可說句話連那些抱團的福建蠻子都不敢吭聲,現在滿艦都是漢軍,自己還是躲到邊上涼快吧,至於大清國太后,皇上!喜昌無能啊!
喜昌嘀咕幾聲走出了艦橋,看到一艘英國怡和公司的江輪擦肩而過,甲板上居然站滿了身穿印有紅十字標示的年輕人和女人,知道這肯定又是去支援武昌亂黨的,真恨不能立刻操起大炮打沉他。
幸好他也只是想想,先不說打沉英國公司的江輪是多大的事情,要是真打了,或許他真能做朝廷大英雄!因為對面甲板上此刻正站著化了妝的黃克強和宋鈍初。
看到海容艦已經扯開炮衣,艦艏的水花也越來越大,眨眼間就越過了自己帶著四艘軍艦向諶家嘰駛去,黃克強臉都黑了:“這個薩鎮冰,難道真不顧師生情分,想要違背天下大義嗎?”
他說得大聲,立刻引來了幾位英國水手的注意,宋教仁連忙拉住他:“克強,小聲點,我們現在還在英國船上呢!”黃克強也知道現在還不能表露身份,畢竟自己被通緝呢,而且英國人對他們這些人一點都不比滿清客氣,就算不抓萬一把自己又帶回上海那可太糟了,所以乾脆眼不見為淨又鑽回了船艙。
片刻後,隆隆的炮聲就從前方響起,五艘水師軍艦開始猛轟青山沿岸,艦炮的威力和陸軍炮相比實在是差太遠了,就連武昌城內都被驚動,黎元洪和湯化龍更是急得連忙派人聯絡楊秋,找出遏製水師的辦法。
一聲比一聲急促的爆炸聲讓黃克強的臉色很是不好,恨不能飛到海容艦上去質問薩鎮冰,宋教仁也是滿心不安,看著硝煙彌漫的窗外扭頭道:“兩鎮三協,三萬多北洋精銳!還有水師助陣,湖北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克強,你看。”他雖然擔心,可不懂軍事,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只能求教“軍神”:“能不能守住?要是這回吾輩就真要遠走海外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也不是吃素的,現在湖南、陝西都獨立,江西也就這兩天了,等到了武昌後立刻調集全國兵馬來援,還有得打。”黃克強脾氣耿直,有什麽就說什麽:“現在最重要是搞清楚這幾天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何孫武會被貶,楊秋會成了總司令?居正和譚人鳳到底在搞什麽?還有劉氏兄弟,到底都是怎麽回事!”
宋教仁卻沒他那麽樂觀,先不說所謂的全國兵馬會不會來,光是武昌就是一團亂麻,先是好端端的分成了兩支軍隊,好不容易把北洋堵在武勝關外光複了全境,還沒歡呼就又失守了。可沒等大家灰心就又傳來是主動撤退的消息,還炸死了三千北洋精銳,換個心臟差點都估計這麽折騰就先完蛋了。
然而這一切還沒結束,船剛到九江就又聽說孝感發生了兵變,然後孫武被貶,楊秋以22歲年紀接任了國防軍總司令一職!最後更是發出全國通電以天下兵馬大元帥勸說袁世凱撤兵。這個楊秋,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想到這些,宋教仁立刻看了眼身後的苗遠,後者知道他的心思,壓低聲音說道:“先生放心,到了武昌我會立刻去找洛兒問問清楚。”
“克強,遁初,不好了!”兩人正在說話,田桐忽然鑽了進來大喊道:“北洋北洋進攻孝昌了。”
田桐和宋教仁是同學,也是同盟會中出名的大秀才,之前一直擔任書記工作,這幾年在立憲、共和之爭中,與保皇派進行了聲勢浩大的筆戰,在文人墨客中很有名氣,這回聽說革命成功了也立刻隨二人前來武昌。
黃克強一聽連忙站了起來,抓住他的胳膊追問道:“梓琴(田桐字)!你從哪裡聽來的?”
田桐指了指外面的英國水手:“我從英國人哪裡偷聽來的,他們剛才收到了一封從孝感發出的明碼電報,電報裡說北洋一個步標和一個馬標抵達孝昌後立刻發起了進攻!依我看,他們如此心急定然是得到了袁世凱的暗示,準備借此向北面表忠心。”
“這個袁宮保,難道真想替清廷殉葬嗎?”黃克強氣得狠狠一拍大腿,怒道:“大家都是漢人,非要拚得你死我活最後便宜了滿韃子不成?”
“楊秋呢?他們有什麽動靜?”宋教仁也是著急,孝感不比武勝關,地勢平坦無險可守,唯一的屏障就是孝感北面的雙峰山,可比起武勝關這點地利實在不怎麽樣。
田桐搖了搖頭:“袁世凱未必是真心幫清廷,依我看他還是在待價而沽!只是他現在被逼得肯定要先殺殺我們的威風,要是湖北再。”他的話沒說下去,但大家也都知道,要是這麽好的形勢都被扼殺掉,那麽他們這些人就準備著遠遁海外做寓公吧。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湖南正在調集部隊來援,這回我們定要守住!”黃克強狠狠一握拳頭,目光扭向了劉家廟,只見到一列火車吞吐著黑煙向北疾馳而去。
火車上楊秋不知道黃克強已經和他擦肩而過,雖然他知道兩位大人物這幾天就會抵達,但具體哪天已經淡忘了,不過就算記得此刻恐怕也沒心思接待,與孝感前線的軍情相比,他們或許只是人生的過客罷了。
但對有些人來說,這兩位卻已經成了救命稻草。
黃克強和宋教仁抵達的消息立刻轟動了武昌城,為了迎接兩人,黎元洪帶著軍政府官員齊齊而至,就連恰好來辦理漢陽廠改製的張文景和一些軍官也都趕來迎接。為了表示隆重,還乾脆豎起了兩杆大旗,大旗上手書三個碩大的字。
“黃興到!”
“克強,遁初!你們可算是來了。”谘議局門口,居正見到兩人立刻當先一步,激動地握住黃克強的手,就仿佛見到了救星般,其它人也都是神色激動,仿佛只要他來了這場仗就穩贏了。
至於黎元洪心底說不出高興,反而有種吃了幾百隻死蒼蠅的感覺!因為他剛剛才以拿一成乾股的條件簽署了漢陽廠改製令,沒想到才放下大印這兩位就來了,要是能哭他肯定願意大哭一場!如果這兩位早來兩天,也不至於先被楊秋搶去總司令位置,就算早半個時辰他也絕對把改製漢陽廠的文件給頂回去啊!孫武會因為舉薦張景良倒台,可這位就算是舉薦十次八次都絕對不會垮台,人家可是同盟會二當家!
“克強(遁初)見過黎督。”
黃克強不知道黎元洪心裡已經開了鍋般難受,和宋教仁對視一眼立刻走向了他,兩人這句黎督總算是讓老狐狸的臉色好看了些,喜得眯起眼睛,拉著手神色激動:“克公你終於來了,武昌幸甚!湖北幸甚!革命幸甚!”
隨著黎元洪一句話,四周喝彩聲震耳欲聾,馬隊更是扛著兩面大旗來回在武昌城內奔走相告,不消片刻三鎮就傳遍了同盟會二當家到來的消息,似乎連孝感的炮聲都聽不到了。為了歡迎遠道來客,也為了振奮士氣,谘議局內舉行了盛大的招待晚宴。黎元洪自然坐在中間,黃宋兩人左右相伴,湯化龍坐到了黃克強下手,大有替他保駕護航的架勢,反倒是首義出了大力,楊秋越走越近的詹大悲和楊王鵬等文學社一乾人被安排到了邊緣。
“對了,怎麽沒見到楊秋?”眼瞅著軍政府大員幾乎全到齊卻偏偏少了楊秋,宋教仁有些詫異。
黎元洪輕咳一聲連忙說道:“兩位有所不知,早上聽聞北洋開始進攻孝感後,辰華就已經去前面指揮。哎!黎某也是沒用,眼看北洋肆虐卻在這裡幫不上忙,慚愧!實在是慚愧!”
坐在角落裡的張文景冷笑一聲,這哪裡是慚愧,分明是再告訴黃克強他已經有了被架空的危險,不過他也沒說話,反正改製公文到手了,兵權也不是想拿就能拿回去的,所以樂得繼續看他演戲。果然,這些話讓黃克強眉頭微微皺了下,連宋教仁都聽出了弦外之音,但現在他們還不能輕易表態,所以率先說道:“您是大都督,統領全局豈能輕易涉險,這種打仗的事情還是交給下面比較好。”
“遁初先生說的對,黎督需統領大局,楊秋肩負總司令之責,此刻北洋急攻孝昌,自然需要親自前往坐鎮。”湯化龍連忙打了個哈哈,雖說他想借勢黃克強再上一步,可現在畢竟和楊秋還穿一條褲子,何況張文景還在下面坐著呢,自然要替他稍微說幾句好話。
黃克強心底藏不住話,放下酒杯問道:“黎督,我與遁初一直在外,湖北之事也是剛剛聽說,能否將舉事之後的事情給我二人講講呢?”
張文景心底咯噔一下,知道黃克強聽出了弦外之音。黎元洪更是心裡大喜,但也知道如果繼續說下去恐怕會弄巧成拙,所以立刻東拉西扯轉到了當前的戰局上,大說北洋如何厲害,取勝如何困難。
這幅場面讓張文景歎了口氣,終於知道為何每次楊秋說起這些“大人物”就會搖頭,將他們點評為“具有偉大人格,富有自我犧牲精神,卻太理想化的英雄”,因為他們根本不懂得什麽叫政治。即便知曉,在袁世凱和黎元洪這些老狐狸面前也僅僅是爪下那隻被戲耍的小老鼠!
現在老狐狸明顯是想接黃克強重新扳回劣勢,楊秋又正巧去了前線,一旦他們被老狐狸誘使達成某種協議,該怎麽化解呢?動孫武可以,但是動老狐狸和這兩位就根本不可能了!而且就算沒這些事情,由他們把持政治話語權後,會不會把將士們的血汗全部糟蹋?
國防軍是不是應該開始準備自己的政治力量了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