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本周,瓜達卡納爾周邊海域共擊沉運輸艦76000噸左右,遵照您的命令,前往瓜島登陸場的人員輸送艦全都平安抵達目的地,其它運送傷兵和物資的運輸艦悉數擊沉。根據前線偵察兵的報告,島上的查理曼人正在組織流動憲兵隊巡查,禁止士兵食用戰友的屍體。”
傑勒斯放下報告,朝辦公桌另一頭恭敬地點頭致意。
瓜達卡納爾的爭奪進行了不過一周,頭腦清新之人已然能預見到戰役結局。
世界上沒有人能把無底洞填平,也沒有人能在一個餓殍遍地、補給斷絕的高溫濕熱地獄打勝仗。
瓜達卡納爾就是這樣一個無底洞,一個餓鬼地獄,每分每秒都收割查理曼軍人的性命。
防衛軍海外殖民地部隊壓根就沒想和查理曼陸海軍打島嶼爭奪戰,尖耳朵鬼畜們早早建完航空基地和外圍防線後就歇火了,只要查理曼“王軍”們不上門,他們也不打過去,查理曼海軍往島上送人也不管。
那他們管什麽呢?這還能叫軍隊嗎?擱查理曼那邊都夠資格戴上“畏敵不前”、“缺乏進攻精神”、“非國民”、“國賊馬鹿”的帽子送上軍事法庭了。偏偏就這麽一群看上去不務正業的尖耳朵鬼畜,生生把查理曼大爺們逼得各種崩潰。
島上的航空隊配合周圍的潛艇群,專找查理曼負責後勤補給和後撤傷員的運輸艦下手,沒幾天瓜島附近的海底都是查理曼帆船的船殼。與此同時,由於上島的陸軍人數持續增加,糧食缺口也緊跟著水漲船高,加上島上荒無人煙,習慣了“現地調達(打家劫舍)”的查理曼人連打劫對象都沒有,很快就陷入了無以為繼的地步。
為了不讓島上的陸軍餓死,海軍只能繼續承擔護航輸送任務。在失去製空權的白天,輸送任務不可能進行,於是改為夜間進行,趁月黑風高,由護衛艦和小艇把補給丟上海灘後立即開溜。這種被海軍參謀本部戲稱為“鼠運輸”的走私活動除了一開始還能送點糧食上島,之後這種走私行為也很快被防衛軍海上城市管理部隊堅決取締了,沒了糧食的查理曼人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戰友的遺體上……
這已經稱不上戰爭,稱為單方面屠殺或為面子而強行進行的惡性賭博還差不多。
防衛軍在島上的工事是查理曼海陸軍吞不下的一個釣餌,放著不管才是最正確的處理辦法。本來那就不是查理曼的地盤,是否掌握在手裡對其本土戰事沒有絲毫影響,就算真如海軍說的,拿下之後截斷了防衛軍殖民地和本土之間的海上交通線,又能怎麽樣?亞爾夫海姆馬上舉手投降,戰爭結束了?一廂情願的相信主觀判斷,持續將寶貴的兵員和物資投入那個對中心戰場毫無影響的無底洞,明知道以現有條件和局勢,拿下瓜達卡納爾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卻擔心“王軍不可戰勝”的牛皮被戳破,打擊民心士氣,不敢輕言撤退;另一方面又遲遲不願下壯士斷腕的決心,舍棄一批部隊來止損。於是在陸海軍互相扯皮、決策層進退失據的窘境裡,上島部隊撤退難度日勝一日,每天又不斷把新的炮灰送進那個地獄。
這真是個黑色笑話。
如果瓜島上的陸軍能僥幸活著回到本土,並且了解整個戰役過程中上層出的那些昏招和笑話……他們應該會跑去把整個上層給“天誅”了吧。
支撐國家的三根支柱——政治、軍事、經濟——當中任何一根支柱出現問題都會產生連鎖反應,輕則國家動蕩,重則亡國滅種。如今查理曼政治混亂暴走,軍事持續失血,經濟則已經是病入膏肓。
戰爭即是消耗。人員、物資、金錢……一切都只是消耗名單上羅列的數字之一。只要戰爭不結束,消耗就會持續。直到眾志成城奪取勝利,或是整個國家被活活消耗致死。
特別是總體戰時代,綜合國力是決定勝負的最重要因素,幾乎沒有之一。
查理曼的國力確實比周邊諸國更加優越,如果他們想,斷絕和周圍的聯系也可以實現自給自足。但以上理想狀態想要實現,需要一個大前提,那就是“損耗被抑製到最小限度”。如今和每個鄰居都在打仗的查理曼……不論怎麽想,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吧。
他們唯一的機會是調集手中僅剩的資源,做孤注一擲的賭博。其中包括人力資源,也包括了經濟資源。在這種背景下,以“梳理經濟”、“貨幣改革”為名被推出的金圓券,正是為了搜刮民間最後一點資金,將戰爭進行到底所推出的工具。
眾所周知,紙幣也好,黃金也好,只有作為等價交換物才具備價值。換言之,物資供應才是一切經濟活動的根本。貨幣不管是紙幣還是貴金屬甚至外匯,沒有物資做保障,一切都是浮雲。在國內生產活動和資源全面轉向戰爭需求、對外貿易全面停滯、以戰養戰策略快走到盡頭的大背景下,金圓券必然會失敗。這種印刷品的唯一用途和軍票一模一樣,那就是用來搜刮民間資金,促進金融投機,製造惡性通膨。
國力和人力資源都快被逼到牆角的國家只有兩個選擇,盡量爭取條件優渥的投降,抑或是——
“瓜島的持續失血和金圓券改革失敗會促使查理曼尋找新的突破口,為了扭轉局勢,也為了轉移視線保住面子。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這個突破口必須足夠耀眼,足以掩蓋政府決策失敗,讓民眾暫時忘掉生活貧苦,最好能將整個戰略態勢一口氣扭轉到開戰之前。唯有如此,他們才能不惜一切,將手頭所有的籌碼一口氣全押上賭桌。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
交疊著雙手,遮擋在陰影下的雙唇吐出淡然的聲音,漠然的紅瞳定格在傑勒斯身上。
“羅蘭的戰鬥將會成為決定性的誘因。”
救國的聖少女,無比強大的敵人,艱苦卓絕的戰鬥,突入敵軍腹地的契機——以上要素無論作為宣傳材料還是戰略決策的參考,份量都十分充足,足以讓查理曼按照亞爾夫海姆的劇本行動。只要走出這最後一步,大局就確定了。
為此,羅蘭必須勝利,獲得一場無與倫比的輝煌勝利。
“格利特已經解除限制,進入第二形態,恐怕……”
“你想說‘羅蘭會輸’,是嗎?”
揚起一邊眉毛,亞爾夫海姆最高執政官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
咽了口唾沫,傑勒斯恭敬地點了點頭。
“你會這樣想也是對的,第一形態下的格利特就已經很難纏了,第二形態……看見那個形態的瞬間,就已經輸了。”
不止是格利特,以第二形態下的七宗罪中任何一人為對手,最終都只會迎來淒慘的結局。這是理所當然的。
唯一不同的是,格利特的情況有些特殊,“看見他就輸了”不光是字面表意,從物理意義上來說,也是如此。
其本身可說是沒有攻擊力,因為有人,有觀測和對可能性的期望,才能將之投影到現實,對目標進行攻擊。
第二形態的格利特是直徑666公尺,厚度3納米,名為“淵面黑暗”亦稱“狄拉克之海”的圓形平面,其構成為量子真空的零點組成的負能量粒子海。負能量粒子無法觀測,但決不虛幻,由這些粒子構成的黑影圓面連接著沒有物質、只能用數學公式說明的純能量空間。
作為連接通道,格利特並不能干涉鏡面兩側的世界。但他可以引誘他人進行觀測,通過種種暗示手段在觀測者腦內烙印下強烈的印象,進而刺激彼岸能量空間產生“虛軸”,投影至物質世界對“實軸”發動攻擊。
所謂“虛軸”,源自於物質世界生物的主觀觀測,當存在於物質世界的“實軸”產生期待或失望——對某個地方和現象進行猜測觀望時,經過“狄拉克之海”連接投射到能量空間後,能量將會轉化為物質,反射到物質空間成型。
照理說,虛軸和實軸是平行世界,存在的次元和時間軸各不相同,理應無法重疊才是。更不要說對存在於另一側的特定目標進行干涉。可作為一個擁有自我意志的“通道”——格利特可以將自身作為“固定劑”,與虛軸直接連接,任意收放不定量子的波函數,建構出聽其命令行事的影子。
換句話說,格利特力量的源頭,其實是那些被他誘導暗示,帶著強烈不安和恐懼猜測觀望“淵面黑暗”的人。只要觀測者不消失,觀測時間越長,從不同時間軸上誕生的“虛軸”就會源源不斷地產生,直到所有觀測者被源自自身內心的怪物消滅為止。
自身沒有任何力量,什麽都想要,什麽都想奪取,連他人的恐懼和期望都能化為糧食——沒有比這更符合大罪“貪婪”應有的形貌了。
“對付格利特最簡單快捷的辦法就是消滅觀測者,沒有觀測者,他就什麽都做不了。只是以羅蘭的個性,就算知道這個辦法,也狠不下心對同伴痛下殺手。”
這一點,也早就在計算之內。
唯有被逼至絕境,成長的契機才會出現,與羅蘭性格相對的格利特,正是最佳的成長促進劑。
為此,冒上一點失去羅蘭的風險也在所不惜。
Deus.lo.vult。
一切都是神所期望的。
“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如果你遠遠地凝視深淵,深淵也會凝視你(《善惡的彼岸》第146節,威廉.弗裡德裡希.尼采著)。就讓我看看,羅蘭到底能不能跨過這道坎。”
陰影裡的嘴唇擰成微笑的形狀,紅色瞳孔反射著冰冷的光芒。窺視了一眼宛如無底血海般的眸子,抑製著顫抖的傑勒斯再次深深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