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梨衣血統很特殊,是路明非所見的混血種中,最純粹也最狂暴的三人之一。
路明非原本也有懷疑,繪梨衣或許和風間琉璃一樣,也是保留有理智的鬼。
酒德麻衣驗證了路明非的想法。
繪梨衣就是鬼。
難以想象,蛇岐八家的公主,內三家之一的家主,竟是鬼。
繪梨衣的血統是超規格的,比風間琉璃更純粹,但凡是皆有代價,更純粹的代價就是更不穩定,據酒德麻衣的情報,繪梨衣必須定時接受治療,不可間斷,否則繪梨衣強大的血統會失控,龍的偉力將徹底吞噬這個少女。
如今,繪梨衣離家出走,已一天半了。
也就是說,距離她上次接受治療,起碼過去一天半。
腕部青色硬鱗,細密排列,仿佛擁有自我生命般,隨呼吸張合。
這是呈現於路明非眼前的畫面。
也是繪梨衣開啟龍化的征兆。
路明非緊緊抱住繪梨衣,面沉如水,刷的展開信紙,一目十行。
治療繪梨衣的辦法在源氏重工,這是逆轉死侍化進程的秘術,蛇岐八家將之列為不傳之密,酒德麻衣曾嘗試潛入,但失敗了,不過考慮到路大少爺的萬能,於是酒德麻衣把情況說明,希望路明非能有辦法。
大概是因為酒德麻衣曾見過路明非逆轉死侍化的手段。
“路……路君。”
少女威嚴的聲音。
路明非低頭看去。
懷中的繪梨衣眯著眼,處在半夢半醒之間,雙唇無意識的蠕動,似乎在說著什麽。
這是在說夢話。
“路……路君。”
路明非神色一動。
這次他聽清了,繪梨衣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可是,繪梨衣不是不會說話的麽?
奇異的波紋掃過房間,領域展開了,無聲無息間,死亡的指令下達於領域內所有活物,而後順延,活物後是死物,在神一樣的權柄下,無生命的字畫瓷器,都得赴死。
言靈,審判,連元素也能下令滅殺,更遑論是擁有實體的活物死物。
路明非抱著繪梨衣坐在沙發,下一秒,這間屬於座頭鯨的辦公室化作廢墟,一切物品爆散成灰塵,有如世界迎來末日,末日隻余下懷抱繪梨衣的他。
繪梨衣掙扎的睜眼。
路明非的黃金瞳比之她更為璀璨。
在看到路明非的黃金瞳後,繪梨衣好似沉淪在噩夢的不安神情,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無與倫比的心安。
“太好了。”
“路君。”
“平安無事。”
繪梨衣的聲音很虛弱。
但這個少女說出口的每個字每句話都是至高的諭令。
牆壁和天花板剝落下一層又一層的灰,悄無聲息,又恐怖至極。
這是絕對的偉力。
繪有聖母慈祥面孔的玻璃彩窗也化灰塵。
這是在高天原還是教堂時期的古董,藝術價值難以估量,每年花在維護保養上的費用便足以使一戶工薪階層的家庭還清全部貸款,但此刻也還是化作灰塵散去了。
“噓。”
路明非說。
“繪梨衣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嗯。”
路明非看著繪梨衣聽話的閉上雙眼。
原來這個女孩不是不能說話,而是她的血統太高,說出的每句話都是龍語,蘊含神明般的言靈審判,向領域內的萬事萬物下達即死諭令,無人也無物可以違抗。
除非是血統比她更高的怪物。
路明非扣住繪梨衣腕部,感受少女體內血液流動,如一條奔騰咆哮的河。
我得做點什麽。
路明非抱著繪梨衣走出辦公室,座頭鯨和藤原勘助立刻投來目光。
在即將看到路明非面容時微微一頓,兩人鬼使神差低頭,盯著腳尖。
“給我一個清淨的房間。”
“是!”
“還有,這些東西。”
路明非出示清單,這是得自繪梨衣手帳本的紙。
“盡快送來。”
座頭鯨展現出軍人般令行禁止的素養,只是掃上一眼,清單物品盡數在胸。
“是!”
兩人分頭行動,藤原勘助在前引路,座頭鯨腳步匆匆去準備路明非需要的物品。
只不過他們眼前好似依然浮現著不經意間瞥見的一幕。
廢墟般的辦公室。
到底……發生了什麽!
事實證明酒德麻衣不是一時興起惡趣味發作選的牛郎店,高天原的確有其可取之處。
作為曾經的教堂,高天原建築水平自然極高,牆體承重還是以防核標準建造。
老板也不似表面上的胡來,盡管總是驕傲的說著什麽“男人的花道”之類叫人難懂的話,但座頭鯨的行動力執行力相當之高,路明非列出清單上物品林林總總,當路明非安頓下繪梨衣時,已盡數備齊。
“沒有我同意,接下來幾天,就算東京沉默,也不能打擾我。”
“是!”
路明非呼出一口氣。
臨時搭就的手術台,繪梨衣躺在上面。
路明非靜心凝神,處理銀針。
這套銀針刺穴手法路明非給大副試過,以打落其血統濃度為代價,中段其死侍化的進程。
但繪梨衣情況又有所不同。
繪梨衣並未如大副般呈現出人類和龍類的雙人格狀態,她是龍化,向龍的方向進化。
龍血的評價維度不僅有濃度,還有質量,只是龍血質量的概念對混血種而言過於虛無縹緲,大家都是混血種,遠古君王不知道多少代際後的血裔,次代種三代種四代種或許還有討論龍血質量的價值,他們這些混血種完全沒有必要。
但日本是個特殊的地方。
這裡的混血種也是特殊的存在。
他們血統可以直接追溯到白王,那是與黑王處在同一位格的偉大存在。
黑色皇帝和白色皇帝,分別位於兩座血統金字塔的頂端,而在兩尊皇帝的下一階級,黑王之下是四大君主,是純血的龍,白王之下是閱讀天照和須佐之男,是血統與四大君主平齊的混血種。
繪梨衣是閱讀命,血統尊貴毋庸置疑,能打斷大副死侍化進程的銀針刺穴,對閱讀命能否起效,尚且兩說。
銀針刺入眉心。
路明非感受著指間傳來的反饋,微微皺眉。
路明非抽出銀針。
不,用抽出這一說法並不準確。
本應該刺入繪梨衣皮膚之下的銀針,竟空空如也,好似被某種超強腐蝕性的液體消融。
這已是他用秘法煉製過的銀針。
路明非抿唇。
雖然對此早有預料,但真的發生時,路明非多少有些失望。
銀針刺穴,連銀針也刺不入,又從何談起的刺穴。
繪梨衣龍化的進程還在繼續。
青鱗順著手腕腳腕向少女軀體其他部位生長。
如果再不加以阻止,不久之後繪梨衣有極大可能成為一頭全身披著鱗片的怪物。
路明非把銀針掃到一邊。
雙眸黃金瞳亮起。
早知如此,昨天就應該帶著繪梨衣修習龍血武道的。
這樣的念頭劃過路明非腦海,也只是一閃而過,他是純粹的武者,從不在意後悔或是如果,遇到困難解決困難,如是足以。
“得罪了。”
路明非抓住繪梨衣衣領一抖一拉,少女全身衣物如紛飛蝴蝶盡數退去,手術台上鋪有毛毯,少女青春美好的軀體便這般躺在毛毯之上。
繪梨衣輕哼一聲,雙目仍是緊閉,泛著玫瑰色的肌膚呈現於路明非眼前,不是害羞,是繪梨衣此刻體內榕江般流動的血液,繪梨衣體溫早已超過四十度,若非混血種體質特殊,如此高溫早能燒壞她的神經。
路明非閉幕調整狀態。
許久睜開雙眼。
黃金豎瞳之中好似搖曳一盞燭火。
手成爪狀,扣住繪梨衣腳腕,無限美好的少女玉足,表面覆蓋堅硬鱗片,路明非另一隻手點出,或扣或按或揉,少女足趾伸直,特殊勁力自腳掌而入,於少女體內來回激蕩。
雙腳,雙手,而後頭頂。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汗水順著路明非褲管流下。
這是比銀針刺穴更高深的法門,強行打斷月讀命的龍化進程,路明非隻覺得自己好似在與一頭真正的龍角力,從未感受過這般恐怖磅礴的偉力,讓人不得不多想,如果放任繪梨衣龍化,最後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繪梨衣睜開雙眼。
威嚴且尊貴的豎瞳,冰冷無情。
“終於肯出來了。”
路明非手持妖刀村正,點燃黃金瞳,與繪梨衣對視。
一瞬間場景切換。
兩人置身於戰場。
繪梨衣亮著威嚴的黃金瞳,帶著高高在上的驀然,掃視四周。
除了外貌,你無法在她身上找到任何與繪梨衣能扯上關系的屬性,站在路明非面前的這一位,活脫脫就是純血的龍。
“留在這裡吧。”
路明非目視繪梨衣,後退一步。
場景再次切換。
這是路明非利用村正殘留白王權柄以達成的效果。
黑夜燭火般的黃金瞳看向路明非。
龍化的繪梨衣邁步追來。
路明非身周是流螢般的光火,他隨手一撈,抓住一幕市井煙火,扯將過來。
周遭光景一變,小販叫賣,鮮衣怒馬,紅塵煙火千萬丈,迷亂人眼。
果然,龍化繪梨衣舉目四望,冰冷面容似乎有所松動。
路明非再退。
龍化繪梨衣也是繪梨衣,傷到她繪梨衣也會受到相對應傷害,別說打殺,下手稍微重些,繪梨衣的傷也是極重,何況精神受創想要恢復更是艱難重重,所以路明非選擇封困而非打殺。
用重重夢境封困龍化繪梨衣。
路明非已退入下一重夢境,這是放舟江上,青山萬重。
靜立市井煙火的龍化繪梨衣心有所感,向某處望來,她邁出一步,時間和空間在這一步下失去意義,因這裡是夢的世界,想去何處,心至即可。
“來了?”
路明非繼續退。
設下三重四重,用一層層夢境,阻擋龍化繪梨衣前進。
但蹊蹺之處正是在此。
無論路明非怎樣退,龍化繪梨衣始終緊隨,別說拉開距離,兩者距離反倒是在拉近。
“這是?”
路明非思忖片刻,面色一動。
他大概猜到了。
路明非隻困住了龍化繪梨衣,外面還留著繪梨衣的本我,無論路明非怎樣抹除痕跡,只要本我繪梨衣還留在外面,龍化繪梨衣都能依靠兩者同出本源的聯系找到離開的路。
既然知道問題症結,解決之法自然呼之欲出。
但路明非並未改變。
他仍然帶著龍化繪梨衣繞圈。
使出渾身解數試圖封困對方。
可惜虛幻的戰鬥並非路明非所長,眼看龍化繪梨衣越來越近。
路明非再一扯。
這是朗朗讀書聲的課堂,一間教室坐滿五十多學生。
路明非退後一步,目光忽的一凝。
龍化繪梨衣沒有追來。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間教室,路明非目光鎖定後排靠窗的位置,在那裡坐著一個紅頭髮的女孩。
在路明非看向她時,她也剛好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瞳孔一縮。
是繪梨衣。
繪梨衣本我,那個路明非認識的女孩。
繪梨衣對路明非笑,揮揮手。
路明非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做出決定。
兒女情長纏綿悱惻,不適合他,他是在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人,自然清楚是非輕重,戰場之上生死只在瞬間,如今也是,此處便是戰場。
路明非向繪梨衣本我點頭,退後一步,設下三重夢境,列成迷宮。
龍化繪梨衣停在原地,迷茫地張望四周,她找不到離開的路了。
教室裡,繪梨衣看了看旁邊的空位子,歎口氣,轉而將目光投向窗外,天邊飄過一朵雲,形狀和路君好像。
雙手托腮的繪梨衣這樣想。
…………
路明非長長吐出一口氣,低頭看一眼沉眠的繪梨衣,這是他目前唯一的手段了,皇血的繪梨衣不是大副也不是半死侍,她的血統很高,尋常手段困不住,路明非手頭又沒有蛇岐八家治療繪梨衣的辦法。
所以,只能如此。
繪梨衣的精神困在重重夢境之中,在維持外界營養物質攝入的前提下,大約可以堅持七天。
七天后就算路明非有治療繪梨衣的辦法,繪梨衣的意識也會在無窮無盡的夢境中迷失,說到底路明非借以施展的媒介只是沾染白王氣息的妖刀村正,心有余而力不足。
路明非脫下風衣,給繪梨衣披上。
搬來凳子,坐在手術台旁。
“晚安。”
路明非握著繪梨衣的手,沉沉睡去。
他需要養足精神,睡醒之後,得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