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調查棺中少女的過往
地面上那條血一樣的紅色痕跡是如此刺眼。
路明非繼續描述,他在櫻山養了半個月的傷,都在看櫻山主,眼睛,鼻子,疏離的神韻,清冷的氣質,閉上眼就能浮現。
渡邊君全部的心神都在繪畫,他的眉頭皺成川字,會長時間的咬住畫筆,無意識咀嚼,大概這是他思考的習慣,忽然有那麽一瞬,他的眼睛亮起來,亮到嚇人,就像是在裡面藏了兩團火,然後路明非就看見他幾乎神經質一樣的笑容,突然就開始作畫,塗塗抹抹,大片大片的填充顏料,整個身體都因為過度激動而顫抖。
在路明非描述櫻山主的過程中,渡邊君沒有一次打斷,這家夥就這麽自信麽,聽一遍描述就能完成化作?
事前路明非托人拿到渡邊的資料,靈媒畫師,不僅能繪製強大妖怪的化作,甚至能通過繪畫截取妖怪的氣息,帶有一定的追蹤功能。
他作畫用時長短不一,對象越強,用時越長,另外,假如親眼見過,又或者了解的資料越多,比如妖怪名字,種族,活躍地點,喜好和厭惡,掌握的信息如果詳細到這種程度,同一等級的妖怪,繪畫用時也能大幅度縮短。
一般來說,大妖怪級別的化作,空白資料,用時需一個小時。
妖鬼主的話是五個小時。
神明,因為從來沒有先例,具體多久也沒法估計,但肯定是在五小時以上,路明非做好漫長等待的準備。
左右也是無聊,他放輕腳步走到渡邊身後,看向未完成的畫作。
路明非很意外。
這才過去多久,有一小時麽,怎麽都完成一半多了?
少女的輪廓已經有了,巫女服很清晰,紅色的長發也已完成,剩下的只有五官和手足。
不得不說,靈媒畫師的名頭果然不是謠傳,看這輪廓,路明非便仿佛重新見到了櫻山的那位少女山神大人,無論是火焰一樣的巫女服,還是那頭紅發,簡直一模一樣。
路明非無聲驚歎,忽的一愣。
等等,他剛才只是說巫女服,沒有說具體的款式,渡邊是怎麽知道的?
微微皺眉,掃了眼渡邊君,他佝僂著背,嘴角上翹,眼中有光,精神處在一種異常的亢奮狀態,畫著畫著,居然流下兩行熱淚。
少女的五官已經過半。
路明非漸漸發現異常。
渡邊畫的不對。
櫻山主是神明,清冷疏離,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
但是在他筆下,那個少女,更加鮮活,雖然清冷,但有少女的天真。
路明非準備叫停。
這哪裡是山神,分明是一個人類。
等等。
像……人類?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路明非想起櫻山主說的話。
“這是,人類的我。”
所以,渡邊畫的根本不是櫻山主,而是棺中少女。
路明非深深的看一眼渡邊,轉而把目光投向牆上的鍾,距離開始作畫,也才過去一個半小時。
但化作眼看就要完成。
按道理隻用這麽點時間遠遠不夠,妖鬼主層次都要用五個小時,更何況是神明。
所以,你很了解她麽?
渡邊在一小時五十分左右停筆。
畫質上是一個巫女服的少女,渡邊的目光放遠,追憶起往事,很長時間都不說話。
直到路明非叫他,好幾聲,這才回過神。
“渡邊君?渡邊君?”
“啊,不好意思。”
他撓撓頭,笑了笑。
“我真是太失禮了。”
“那個,凝的委托已經完成了,請拿走吧。”
“嗯。”
路明非沒有取畫,他站在渡邊身邊,看著巫女服的少女。
“很可愛的女孩子,你說是吧,渡邊君。”
“嗯,沒錯。”
“那麽,她叫什麽呢?”
畫師下意識開口,但在說出點什麽之前,猛然露出一種驚慌甚至恐懼的神色,立刻緊緊閉上嘴,搖搖頭。
“請拿走你的畫。”
他低頭整理起顏料畫筆,動作快得出奇。
眼尖的路明非注意到渡邊顫抖的手指。
“你就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麽?”
“或者你就不想知道,我在哪裡見過她麽?”
“渡邊君。”
渡邊的手指顫了顫。
“很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的語氣像是硬邦邦的石頭。
“請拿走你的畫,我要休息了。”
路明非回想這個男人從開始繪畫到現在一切的神情變化。
“喝水的話請自便。”
“我要休息了。”
渡邊低著頭,沒有看路明非的眼,在匆匆說完這句話後,馬上快步走向旁邊臥室,路明非目送他逃也似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那個女孩。”
“她啊。”
路明非說。
“一直都沒有往生。”
過了會,門開了。
渡邊失魂落魄的倚著門框。
“她……”
“還好麽?”
…………
“上杉同學的身體很糟糕,經常因為生病的原因請假。”
“哦,對了。”
渡邊手裡拿著一罐啤酒,撩了撩長發。
“上杉同學,就是你讓我畫的那個女孩。”
“全名是……”
他給自己灌了口酒,悶悶的說。
“上杉繪梨衣。”
從臥室出來後,渡邊在冰箱裡拿了一打啤酒,也不挑地方,坐在地板上和路明非聊起來。
他和棺中少女,哦,應該是上杉繪梨衣,他們是中學的同班。
算一算,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
渡邊感慨著。
“時間可真快啊。”
當時渡邊還沒有覺醒靈媒的能力,只是一個普通的男高中生,他和繪梨衣的關系也只是同班,至於為什麽不是朋友,用他的話說。
“朋友?”
渡邊笑出聲,手掌在面前扇了扇。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和上杉同學做朋友,我這樣平庸的家夥,沒可能的。”
“她啊。”
渡邊露出一種向往的神色,嘴角情不自禁的上翹。
“就像是神明大人一樣呢。”
繪梨衣是學校的風雲人物,雖然這個女孩並沒有這種想法,但一個入學第一天就穿著巫女服公然在校園裡行走的女學生,還有著動漫裡一樣的樣子,肯定所有人都會議論她的吧。
本來,以繪梨衣的外貌條件,只要性格別太糟糕,身邊肯定會聚集很多學生,成為一個團體的中心。
但她沒有。
學生們都躲著她。
有傳言說繪梨衣的背景很不得了,是暴力社團的千金大小姐,誰好像看到了她乘坐豪車來學校,還有著黑色製服的司機幫忙開門,完全跟電視裡演的一樣。
不過繪梨衣自己倒是不在意。
好像對這個女孩來說,有沒有朋友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一個人去衛生間,一個人換室內鞋,一個人上學放學,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還是最開始的那個上杉同學,沒有落寞的情緒,巫女服一塵不染。
“上杉同學很厲害啊。”
“如果是我的話,肯定做不到像她這樣。”
“像她這樣?你是指?”
“內心的強大……什麽的。”
渡邊喝了口酒。
“如果把我放在上杉同學那樣的處境,沒有一個朋友,同學們也都在背後指指點點,大家都用一種恐懼的目光看著我,我一定會受不了吧。”
“知道嗎,雖然大家都在遠離上杉同學,但私底下,男生們提到最多的,還是她。”
“還有人起了,孤高的白雪姬這樣的外號。”
“白雪姬麽?”
“是啊,上杉同學,就像是白雪一樣呢。”
渡邊說。
“又脆弱又美麗。”
繪梨衣來學校的日子很少,一個月裡往往大概能有二十來天,她的座位都是空的,大家最開始還很好奇,不知道上杉同學為什麽頻繁請假,跑去問老師的話,也都被“偷偷打聽同學隱私可是很失禮的行為”這種說教的話給打發回來。
直到有一天,好不容易來上學的繪梨衣在課堂上暈倒。
“當時可真是混亂啊。”
直到今天渡邊回憶起來,仍然好像是昨天剛發生的一樣歷歷在目。
“數學老師驚得說不出話,慌忙的說這可怎麽辦呢,這可怎麽辦呢,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有好幾個女生在尖叫,吵得人耳膜都要破了,真是沒用,嘛,其實的話”也不能怪她們,畢竟當時上杉同學的樣子太可怕了,我記得那是美和子吧,坐在我前面的一個女生,後來聊起來的時候還在憂心忡忡的說。
“上杉同學真的沒事麽,那天我都以為她已經……”
沒說出口的話是。
“我都以為她已經死掉了。”
那個年齡的孩子,沒幾個真正見過屍體,但是在那一天,目睹繪梨衣暈倒的人,全部信誓旦旦的認為,上杉同學的樣子完全就跟屍體一樣。
“不過,也不是所有女生都在尖叫,也有人很勇敢的衝過去,小百合就是,她直接踩著課桌,就這樣一路蹬蹬蹬的跑過去,氣勢真是嚇人。”
“沒多久上杉同學的家屬來了,跟傳聞裡的一樣,都是一些黑色製服的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家夥,不過,有個男人是上杉同學的哥哥吧,意外的很帥氣呢,就像是大明星一樣。”
這次事件後,繪梨衣休養了兩個月才回到學校。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獨來獨往,只是同學們看她的眼神漸漸變了,除了恐懼和對於暴力社團的厭惡,還多了同情。
“其實,沒幾個人是真的討厭上杉同學。”
“現在想起來。”
渡邊抹了把臉,很難看的笑了笑。
“那時候還真是幼稚啊。”
“你應該也能理解吧。”
“中學生的心情,大家都在做一件事,如果你偏偏不一樣,就會被排擠,肯定還有人會笑話你是不是喜歡上杉同學之類的話,那樣也太糗了。”
“而且。”
渡邊停了停,他現在的樣子,真是說不出的落寞。
“像上杉同學這麽耀眼的學生,也沒幾個人有靠近的勇氣吧。”
“我們都只是一些平庸的家夥,不要說成為上杉同學的朋友了,只要站在她身邊就會產生自己真是差勁這樣的想法。”
他搖搖頭。
“我們當時很傻,對不對。”
路明非和他碰杯,認真點頭。
“傻透了。”
渡邊捧著肚子哈哈大笑,一口把剩下的啤酒都給飲盡。
路明非只是望著繪梨衣的畫作,小口小口的抿酒。
這次收獲意外的很大,本來只是想找渡邊畫畫,沒想到這人剛好就是繪梨衣的同學,從他這裡得到了很多信息,棺中少女的名字是上杉繪梨衣,八年前在國立第一中學就讀,從當時就很喜歡穿巫女服,身體很不好經常請假,家庭背景似乎很厲害,有個帥氣的哥哥。
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呢?
“她是怎麽死的?”
“我不知道。”
路明非停下喝酒的動作,皺眉,轉頭,盯著渡邊。
“你不知道?”
渡邊垂著腦袋,他好像喝醉了,應該是喝醉了,眼圈紅紅的,神色落寞。
“是啊。”
他痛苦的捂住臉。
“我不知道。”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周二。
教室和以前一樣,沒什麽特殊的地方。
硬是要說的話,那天的營養午餐好像有納豆,渡邊最討厭的食物,這麽說起來,他跟蠟筆小新一樣呢。
快到上課的時間了。
男生和女生都有人假裝不在意的看向某個空位子。
像是開玩笑一樣的說。
“上杉同學又請假了啊。”
“真希望白雪姬大人能早日康復呢。”
“喂我說介二,這裡可是教室,你多少也注意點吧。”
“有什麽關系嘛,別太嚴肅了。”
正在此時,教室的門被拉開。
一群黑衣服的嚴肅男人闖進來。
本來聊天聊得正起勁的學生們立刻不說話了,他們拘謹的坐著,盡量不去看這些男人,總覺得很可怕,暴力社團什麽的,聽說一旦不小心和他們對上視線,如果是男人就會被殘忍的殺死,女人的話,大概會被賣到風俗場所,真是比直接殺死還要可怕。
跟想象的一樣,暴力社團過來的目的正是上杉同學,但他們的舉動很奇怪,學生們發現這些黑衣服的可怕男人們居然搬走了繪梨衣的書本文具,最後連上杉同學的桌椅也沒有放過,那個大概是上杉同學哥哥的帥氣男人,親自扛起書桌,真是不可思議,明明看起來那麽俊秀,居然還是個大力士麽?
黑衣服的男人們很快離開。
臨走時,上杉同學的哥哥站在門口,他扛著書桌,對同學們深深鞠躬。
“給大家造成困擾了,很抱歉。”
沒有人接話,也許大家都和渡邊一樣,嚇傻了吧。
在他們走後,學生們立刻吵開了。
他們說著“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但又因為見到傳說中的暴力分子而激動不已。
直到有個學生低低的說了句。
“有個地方很令人在意啊。”
“那位先生,他胸前有一朵白花吧。”
這麽一提醒,學生們紛紛附和,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
“有麽?白花?”
“你沒注意到麽?真是太差勁了,我可是看的很清楚哦,白花,沒有錯。”
“說起來有白花又怎麽樣?這有什麽值得在意的麽?”
“你還真是什麽都不懂啊,胸口的白花,這是只有出現在葬禮上的習俗哦。”
“葬禮?”
“葬禮的話……”
“就是說,上杉同學她……”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誰都沒有接著說話。
空氣就像是凝固一樣。
後來是上課。
學生們都下意識躲避著繪梨衣的位子。
像是只要不去看,上杉同學的桌椅就還在那裡一樣。
課間學生們聚在一起,討論著要不要去找老師確認。
有人提議要去,有人反對,他們激烈的吵起來,兩個男生差點打架。
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其實,每個人都很喜歡上杉同學吧。
最後還是反對的人佔據上風,畢竟,只要沒有確認,就還有一線希望,不是麽?
但是,在下午。
擔任國語的齋藤老師在朗讀一篇課文時,泣不成聲。
他捂著臉,趴在講台上哭得不行。
沒有人嘲笑他。
學生們只是靜靜的看著。
漸漸的,有女生跟著一起掉眼淚。
有男生紅著眼圈,用力往牆壁砸了幾拳。
“可惡!”
齋藤老師是個很好的人,親和,善良,有耐心,同時也相當帥氣,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很有人氣。
同時,他也是對繪梨衣最好的一個老師,經常幫她補習文章,也借收藏的書給繪梨衣看。
在學生們眼中,齋藤老師這個人,比起老師,更像是他們的朋友。
所以,看到他這樣傷心,還有非常憔悴的神情,就算不用說,同學們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上杉同學她……真的不在了。
後來漸漸流傳出一個說法,上杉同學是因為絕症走的。
噩耗接踵而來,沒過多久,齋藤老師也走了。
同班同學和任課老師接連去世,給這些尚在青春期的孩子造成了巨大影響,超一半的學生放棄了之後的升學考試,早早進入社會。
其中就有渡邊。
“聽你這麽說,她真的因為絕症去世的麽?”
路明非問。
“不知道。”
渡邊搖搖頭。
“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我只能給出這樣的回答。”
“但是如果你要我主觀的看法。”
安靜了下。
渡邊沉重的說。
“不是。”
“我不認為上杉同學的死那麽簡單。”
“裡面肯定是有某些我不知道的事。”
“但是,我召不出上杉同學的幽靈。”
他的眼神很忌憚,還有恐懼。
“之前我嘗試過一次,受到了巨大的反噬,你看。”
他卷起衣袖,露出大半截燒焦的手臂。
“還有。”
渡邊回憶著說。
“我記得在上杉同學家屬過來取走她的物品前,學校發生過一場火災。”
“幾個用作課後活動的教室都被燒毀了。”
“這和她有關麽?”
“有關的。”
渡邊直直的看著路明非雙眼。
“其中的一個社團,就有上杉同學。”
“那是什麽社團?”
“文學研討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