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武道基礎理論之站樁與觀想
開始站樁,並不意味著就能放下基本功。
山岩還得每天背。
一直到他們離開卡塞爾為止,都不能落下。
路明非在大課上給每個人糾正站樁姿勢。
“沉腰,再沉。”
“好,可以,記住這個感覺。”
“把眼睛閉上!看什麽呢!看我就能觀想嗎!”
“動什麽動!找打!”
教鞭呼嘯著抽在葉勝大腿,葉勝齜牙咧嘴,但很快的,他馬上擺回原來的姿勢。
旁邊的亞紀扯了扯嘴角,下一秒教鞭就揮了過來。
好痛!
亞紀咬著牙,不敢再有動作。
路明非面沉如水。
“我一般不打女還。”
“但你們是我的學生。”
“別想偷懶,別想放松,習武就是吃苦,吃不了苦就別習武。”
“有想走的,站出來,我現在就批!”
路明非掃視每一人,點點頭。
“很好。”
“說起來,大家都是我的學長學姐。”
“別讓我看不起你們。”
他站在陣列前方,時不時挪動腳步,一雙手或捏拳或立掌,吸力的目光卻始終不離站樁眾人。
這是路明非的習慣了,一有機會,就練一練武技,熟能生巧,溫故知新,這樣的道理太多,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
葉勝努力在腦海勾勒觀想圖景。
這幾天課聽下來,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正是武道入門。
九州武道的勁力和幻想小說中的內力有很大區別,一般武俠裡的內裡,大概都能劃入煉精化氣的范疇,武者從日常飲食五谷雜糧裡淬煉出內氣,是一個能量轉化的過程。
所以服下天材地寶,比如朱果人參何首烏,就能快速增加修為,天龍八部裡的段譽就是這樣。
勁力不同。
九州武道精氣神三者齊頭並進,從煉體到武聖,貫穿這條體系的所有階段。
站樁不只是站樁,還得在同時於識海勾勒觀想圖景,比如楚子航修金烏樁,他的觀想圖景便是三足金烏法相,葉勝選的是風部,修的是相柳樁,自然觀想的便是相柳法相。
在源武院第一眼看到相柳樁,葉勝就挪不開目光,當他看到相柳觀想的圖景後,更是震撼得久久說不出話。
就好像在心中有個聲音反覆對他說。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葉勝查找了很多相柳的資料。
這是山海經裡記載的上古存在,不要因為他有九個蛇頭就認為這是妖怪,實際上在遠東古國的文化中,類似的形象有個專有的稱呼,神人。
神話記載女媧伏羲皆是人身蛇尾,正是因為他們是神聖,才有如此形象。
越看相柳資料葉勝越是欣喜,雖然不知相柳樁和神話中的相柳有什麽關系,但既然觀想圖景都是這位大神,未來肯定不可能弱了去。
說來他倒是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有這樣一則傳說,相柳是一尊長有九個腦袋的大蛇,他被斬下一個頭顱後,遠遁海外,在東方一個叫扶桑的島嶼落腳,稱王稱霸,直到碰上一個叫須佐之男的家夥。
換句話說,相柳就是八岐大蛇。
葉勝選擇相柳樁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他的言靈。
一來風屬言靈和風部樁法相得益彰,可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來他的言靈是蛇,相柳形象又是九頭大蛇,這令葉勝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只是相柳樁可沒那麽好修。
首先就是觀想。
功法有高低之分,體現之一就是觀想圖景,武者想要修出勁力,第一步自然是站樁,學習站樁姿勢。
然後第二部就是在識海勾勒樁法對應的觀想圖景。
很簡單的道理,越複雜的圖景,越難以勾勒,武者秉心神為筆,化識海為圖,一筆一筆,刻下觀想法相。
其中,觀想圖景的級別,大致可分為七九之數,八九之數,以及最高的九九之數。
顧名思義,七九之數需六十三筆,八九之數需七十二筆,九九之數需八十一筆。
說來還有些特殊傳承不在三數之列,比如路明非在九州時修的龍蛇密錄,便是八十九數,圓圓修的靈寶傳承,更是九十一數。
但也不是觀想圖景越強,功法越強,武者也一定越強。
還是那句話,九州武道因人而異,這一點從最開始的站樁就有所體現,比如楚子航修的金烏樁,乃九九之數的金烏觀想,但因他個人稟賦卓絕,又對於火部功法分外契合,使得後來,九九之數再添一筆,脫出樊籠,一躍而成八十二數的觀想圖景。
這也正是為何強調武者修的是自身道路的原因所在,如果一個人習武習了一輩子,都只是在前人的七九之數八九之數九九之數李打轉,那他此生的高度也就到此為止了,非人就是極限,外罡是想都別想。
說起來,這些日子以來,也曾有人好奇,不知道路明非修的觀想,又是幾幾之數。
當然沒有人傻到直接跑去問路師,想想芬格爾吧,他還在病床上看著我們啊!
卡塞爾的武者和準武者們在守夜人論壇上吵的不可開交。
有人說是九九之數,當然不是八十一的九九,而是九十九的那個九九。
也有人說是一百之數,但支持者很少,比不上九十九數的支持者多。
原因還是遠東古國的文化。
因為習武的需要,卡塞爾幾乎可以改名成孔子學院分院,遠東的年輕人都沒幾個能背下來的離騷詩經,卡塞爾的學生們章口就來,你要把他們五顏六色的頭髮染黑,再貼個美瞳,簡直就是古東方版的文藝複興。
正是對於遠東的文化了解,他們才清楚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道理。
在遠東的文化中,“九”這個數字有著極其特殊的意義,此乃數之極,再進一步,就是下一個輪回,且看“十”這個漢字,便是兩個一,用東方的神秘學解釋,九十九便是最大,一百應該算做下一個循環,從這一角度出發,作為傳下武道的路明非,他的觀想圖景,如果非得在“九十九”和:“一百”兩者間選擇,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偏向前者。
當然,也有其他的可能。
九十九數的觀想圖景,太過誇張,他們在源武院看到最厲害的,也只有靈寶秘傳的九十二數,龍蛇秘傳的八十八數,還有一些其他的特殊傳承,但所有在三數觀想之外的特殊傳承,都必須得到路明非的認可後才能修習。
並非吝嗇,他也是為這些學生們著想,特殊傳承固然強大,但對於武者要求極高,不適合的人強行修習,到頭來只能蹉跎歲月,多半一事無成。
只要得到路明非認可,他絕不阻攔。
至於龍蛇密錄,按說混血種們體內流淌龍血,基本都能修習才是。
但事實並非如此。
路明非驚訝的發現,如果放手讓混血種們修習龍蛇密錄,他們墮落的幾率高達九成。
小數點後面還能再數出一串的九。
他思忖,每個混血種都有一個龍類人格,而龍蛇密錄的觀想正是龍蛇,混血種修習,當真不知道是人類的伱在習武,還是龍類的你。
以路明非估計,很大可能是後者。
就連楚子航的精神意志都很難走通,相較而言,路明非甚至覺得這門龍蛇密錄,乾脆就是為混血種的龍類人格量身定製的功法。
太適合了。
而且,這門龍蛇密錄對路明非的意義也與其他功法不同,他可以傳授,但修習龍蛇密錄的人,就不僅僅是學生,而是他路明非的弟子。
截至目前,路明非在龍族世界差不多也帶出了幾百個武者。
但在稱呼上,他們都只是學生。
路明非也只是以老師自居。
正如他當初對施耐德和昂熱說的那樣。
師傅和弟子,這樣的關系,對路明非來說,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爸爸媽媽的記憶已經很模糊。
沒關系。
師傅就是路明非的父親。
守夜人論壇上的討論,熱度非常大。
於是,某一日,楚子航翻著文件,一邊閱讀,一邊平靜的問路明非。
“最近有看論壇嗎?”
路明非從下一年的武道校園規劃中抬起頭。
“論壇?”
他撓了撓雞窩似的頭髮。
“喔,學長你是說那個啊。”
路明非賊賊的笑起來。
“看不出來嘛,學長你平時不聲不響的,也這麽關心八卦啊。”
楚子航認真的翻閱資料,面不改色,心跳平穩,不認識的人還真可能被這家夥的外表給騙了。
路明非劈裡啪啦的伸腰。
“我的觀想圖景嘛……”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但這條路還沒人走過,也不知道最後會怎麽樣,考慮到萬一有風險,我就暫時沒放到源武院裡。”
“具體的話,幾幾之數……”
楚子航平靜的外表下,內心暗暗的豎起耳朵。
“唯一之數。”
楚子航皺眉。
“唯一?”
“嗯。”
路明非點頭。
“只需要一筆。”
他想起數月前自己在天台第一次站樁時的冥想。
彼時,識海如混沌,天地未分,無上下無左右,無過去無未來,也無眾生。
他觀想那一筆。
此為開天樁的觀想圖景。
唯一之數。
或者。
大衍之數。
所謂道生一,一生三,三生萬物。
他只出一筆,便分陰斷陽,升清降濁,開天辟地。
若不是對武道有極其深厚的造詣,若不是對開天樁有透徹的理解。
當然,就算有這些,換一個人怕也出不了這一筆。
最重要最重要的一點。
因為,他是路明非。
守夜人的討論還在繼續,但熱度漸漸下去,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站樁要觀想,還得每天堅持基本功,剩下的時間得聽課,還得去源武院惡補武道理論。
要知道,一旦離開卡塞爾,他們可就沒辦法再次登陸源武院,趁現在還有時間,能看一點是一點,對葉勝這些返校專員來說,浪費時間就是犯罪。
“觀想,觀想,觀想!”
吃飯時,葉勝聽到隔壁的卡夫卡喃喃的念著類似的話。
他就魔怔了一樣,本來有著詩人般憂鬱的雙眼,此刻像極了神經病人,直勾勾盯著餐盤裡的一截藕片,念叨著觀想觀想觀想,坐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
如此詭異的畫面,葉勝只是瞥了眼探口氣。
“又瘋了一個。”
類似卡夫卡這樣的現象太多了。
觀想這一關難倒了太多人。
說是說在識海勾勒觀想圖景,乍聽起來,好像只要是學過素描的人,都能很快完成這一步驟。
實則不然。
這不是你對著石膏像寫生,用鉛筆在紙上塗抹就行。
很多時候,你明明知道這一筆應該怎麽刻,刻成什麽樣,但偏偏就是落不下去。
問路師,路師也只是說火候不到,回去繼續做基本功,多看兩遍秘籍,看看觀想圖景,想一想你選的這門樁法的立意,問問自己真的理解了嗎?
他們抱著一肚子問題來找路師。
路師不愧是路師。
回去後問題更多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習武是自己的事,路明非能做的也只是監督,講解,但就算他把道理掰開來揉碎了,最後理解的那個步驟,也還是得學生們自己完成。
而且絕大多數的學生都選了八九甚至九九之數的樁法,難度肯定就高了,少年宮那時,除了圓圓之外的人站的都是混元樁,作為九州入門級別的樁法,觀想圖景自然是七九之數,陳平安能很快修出勁力,也是理所應當。
換葉勝他們修混元樁,也絕對不會比少年宮那邊來得慢。
至於圓圓,九十二數的靈寶傳承還能在七日內修出勁力。
只能說劍心空明是不講道理的。
餐桌上,蘇茜再一次提醒眾人。
“不要急,路師給的任務雖然重,但沒有要我們非得在多少時間內修出勁力的規定,習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還記得路師說的嗎,習武是一輩子的事,生命不息,習武不止。”
“拿出好好生活的態度,好好習武,一時的快與慢說明不了什麽,領略每一段人生的風景才更有意義。”
“別忘了武道第一課上和路師締的約。”
“我們習武不是逞凶鬥狠,不是恃強凌弱,不是非得和別人比。”
“習武是認識自己,超越自己,然後成為更好的自己。”
說到這裡,蘇茜笑了笑。
“怎麽樣,這鍋雞湯不錯吧。”
最快反應過來的還是葉勝。
他打了個飽嗝。
“撐死了撐死了!”
卡夫卡等人也是會心一笑。
雖然蘇茜的這番話確實很像雞湯沒有錯,但事實上,道理就是這個道理。
比如第一批返校專員,到現在過去一個月,都還有人沒修出勁力。
他們也是照樣每天做基本功,站樁,登陸源武院,按部就班的學習。
反倒是比葉勝等人的心態更好。
“蘇師姐,您再給我們講講站樁和觀想吧。”
尤菲雙掌合十,可憐兮兮的樣子。
“其實路師說的很明白了,我不可能說的更好。”
注意到四個人的眼神,蘇茜莞爾一笑。
“當然,一定要說的話,我也只能講一講自己的經驗了。”
“像路師那樣,根據每個人的不同情況給與不同的指導,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可以了可以了!”
尤菲連忙說。
“我們就是想聽聽您的經驗,是吧,卡夫卡。”
卡夫卡很認真的點頭。
“那我就說兩句。”
蘇茜沉吟片刻。
“你們應該記得,路師說過,理解功法的立意,這一點很重要。”
“一方面是要理解秘籍裡的文字,另一方面就是觀想圖景。”
“只有你真正理解了,才能在識海下筆。”
“八九之數要下七十二筆,九九之數要下八十一筆,必須一氣呵成,不可中段,只有做到這一點,一口氣在你的識海完成觀想圖景的勾勒,才能真正的做到精與氣合,神統禦之。”
“而勁力,也是自此開始。”
“之後的事無需多說,就是水磨工夫,站樁的同時,於識海一遍遍勾勒觀想圖景,每成一次,勁力便增一縷,不過,同樣是五個小時,有人能修出十縷勁力,有人卻能修出二十縷,這裡面的區別,影響因素有很多,但我希望等你們到了那天,不要攀比,不要驕傲也不要灰心,每個人走的路不一樣,要對自己有信心,堅定的走下去。”
尤菲噘著嘴。
“那也得等我們修出勁力了再說啊。”
卡夫卡想著蘇茜的話。
“立意,立意,立意。”
“立意嗎?”
這個詞,他可不陌生。
父親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還給他起了卡夫卡這樣的名字。
事實上他也沒有讓父親失望,卡夫卡從小就展現出卓越的文字天賦,正如某些在數學領域天賦異稟的孩子見到公式定理會由衷的感慨“真美啊”一樣,卡夫卡在見到某些句子或某篇文章時,也會發出類似的感慨。
他的言靈是熾,但卡夫卡卻沒有選火部,他修了很少有人走的一門武學。
夢部:黃粱樁。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而黃粱一夢,又幾度春秋。
卡夫卡喜歡文字,熱衷於想象,他可以一個月呆在家裡不出門,只要有足夠的書和咖啡。
黃粱樁很適合他,不是言靈上的適合,而是個人心性方面的適合,以假亂真,編織幻境,夢部是極其特殊的一類武學,他們往往能殺人於無形,九州流傳有人可以夢中殺人的奇聞異事,來源正是在此。
修習夢部的武者對於精神要求極高,他們的入門也更加困難,雖然不屬於特殊傳承,但在卡夫卡選擇夢部後,路明非還是特別找他談了一次,言明這條道路的特殊。
卡夫卡是成年人了,有能力給自己的行為負責,他知道走夢部會面對什麽,但仍然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這條路。
夢部功法很多,有蝴蝶樁,有自在樁,有逍遙樁,,而他選的,是殺傷力或許不強,但足夠有趣的黃粱樁。
修到未來,卡夫卡可以拉人做一場,以假亂真的夢。
說起來,這種程度的武道,幾乎能用奇跡形容了吧。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卡夫卡現在需要思考的,是觀想。
黃粱樁的觀想圖景,是一截木頭。
乍看上去沒準還會讓人誤以為這是木部之類的功法。
但其實不是,仔細看,那截木頭下,還懸著一隻酒葫蘆。
真的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圖景,很多藝術都是共通的,尤其卡夫卡還是混血種,熱愛文字的同時,他還對小提琴鋼琴以及素描油畫等領域有所涉獵。
混血種好像都這樣,對於藝術作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似乎龍血帶給他們的不只有暴虐,還有藝術的嗅覺和優雅。
盡管談不上行家,但以卡夫卡的水準,複刻一截木頭這種事,還不是信手拈來。
但他偏偏就卡住了。
甚至在第一天,他站了五個小時,愣是一筆都落不下。
感覺落在哪裡都是錯。
路師的每節課卡夫卡都聽的全神貫注。
筆記寫了三個厚厚的本子,上面不只有路師的話,還有他當時的理解以及事後的靈光一閃。
但遲遲無法落筆。
此時聽了蘇茜的話,卡夫卡忽的心中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麽。
其實蘇茜說的這些,沒什麽特別。
全部都是路明非在課堂上翻來覆去講的道理。
但有些事就是這樣。
正如一個人八歲時讀三國,十八歲讀三國,二十八歲讀三國。
每一次都能有全新的感悟。
一樣的書,一樣的人,為什麽會有不同的感悟呢?
說到底,還不是心境變了。
用路明非的話說。
也就是,火候到了。
半月來,卡夫卡翻閱秘籍五百余次。
觀摩圖景不下五十小時。
每一晚他都抱著秘籍入睡。
夢裡都是數不清的木頭和酒葫蘆。
厚積薄發。
有心人天不負。
終於在這一刻,他心中的那枚種子發了芽。
下午,站樁。
路明非掃過每一個人,輕嗯了聲,目光落在卡夫卡身上。
他記得,這人修的是,夢部吧。
半個月。
路明非淺淺的笑了。
不錯。
識海一詞,是武道特有的稱呼。
武者以特殊的站樁姿勢,作為鑰匙,打開識海的門。
然後在此刻畫樁法對應的圖景。
這一行為,便是觀想。
卡夫卡如過往一樣,再一次站樁。
這是黃粱樁的姿勢,自然打開的是黃粱樁的識海,路師曾經說過,站樁姿勢和觀想圖景,兩者一一對應,就好比一把鑰匙開一把鎖的道理,姿勢若是亂了,觀想也別想成。
卡夫卡的動作很慢。
他仔細感應每一個細節。
膝蓋下彎的幅度。
雙臂擺放的姿勢。
手印的松或者緊。
脊背挺直了嗎?
心神放松了嗎?
在這一過程中,卡夫卡漸漸閉上雙目。
從內心最深處,他感到了安然。
先是結著手印的雙臂。
消失了。
就在這個瞬間。
仿佛不存在了。
感覺不到,無從感覺。
卡夫卡沒有驚慌,他只是如同一個孩童那樣,好奇的,欣喜的,平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雙臂之後是雙肩。
慢慢的,慢慢的,卡夫卡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身體仿佛融化了。
只剩下意識還飄蕩在這片天地。
這是半個月以來,他最好的一次狀態。
如果他有讀心術,就能聽到路明非的評價。
“入定。”
這就是入定。
以特殊的姿勢作為鑰匙,打開識海的門。
這是站樁的本質。
而所謂入定,便是為武者摒除一切干擾,同樣一份心神,本來刻畫四十筆就無以為繼,入定之下,效率或許可以翻倍,同樣一份心神甚至能刻畫八十筆。
卡夫卡的精神來到一片空間。
這裡就是他的識海。
他招手,握住一支鋼筆。
很簡單的樣式,黃銅質地,一些地方出現磨損,顯然用了很多個年頭。
卡夫卡溫柔的撫摸過筆身。
上面有一行刀刻的拉丁文。
“送給我親愛的小卡夫卡”
他笑著,眼前仿佛出現那個男人的身影。
父親。
卡夫卡閉上眼。
我要開始了。
請好好的,看著我吧。
鋼筆落下。
這是第一筆。
黑暗被劈開,墨跡深深的烙印下來,比肩劃過的地方,亮出黃金一樣的光,最後歸於平凡。
然後是第二筆,第三筆,第四筆。
卡夫卡從未有過如此刻般的奇妙體驗。
不說最開始,就算是上一次,觀想圖景,哪一筆不是再三沉思,哪一筆不是竭盡全力。
而現在呢?
卡夫卡揮動鋼筆,灑脫隨意,嘴角甚至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不是在臨摹。
他就是在刻畫內心。
自己的內心。
十筆……
三十筆……
五十筆……
七十筆……
七十七筆!
夢部功法黃粱樁,
觀想圖景為九九之數,也即,總計八十一筆。
九九之數盡,觀想圖景成,修出勁力,稱一句武者,此為武道之始。
卡夫卡,隻還有四筆。
也只剩下最後四筆。
到現在這個時候,鋼筆已經非常沉重,卡夫卡感覺自己握著的,壓根不是筆,而是山嶽,是星辰,重比萬鈞。
但他的雙眼是這般明亮。
卡夫卡不曾點燃黃金瞳。
但的目光比黃金瞳還要滾燙。
那是精神的燭火。
他落筆。
這是勾勒酒葫蘆的草繩。
還有最後三筆。
但卡夫卡已經抬不起手了。
他嘗試,只是寸許,又是落下。
卡夫卡的積累只能支撐他走到這裡,前面的路,哪怕是入定的增幅,也走不下去。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可……難道要放棄嗎?
一旦放棄,還想有今天這樣好的狀態,真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之後了。
“武者修行,便是不停的超越自己,去成為那個,更好的人。”
路師的話,猶在耳畔。
超越自己嗎?
卡夫卡眼神堅定。
有著崇山峻嶺也自邁過的灑脫。
握筆的手,動了。
很慢,非常慢,但確實動了。
他落下,七十九筆。
半邊酒葫蘆。
此刻,黃粱樁的觀想圖景,只差最後兩筆。
橫木,草繩,酒葫蘆。
栩栩如生。
但卡夫卡真的到極限了。
他的身形虛幻。
鋼筆也幾近消失。
難道只能到此為止嗎?
“以武載道,記住,你的過往,你的記憶,你的眷戀和痛苦,你的不甘和向往,共同構成了現在的你的個體。”
“而這些,也是武道的力量。”
“什麽都不曾經歷的人,修不了武。”
“走不下去時,想一想你的過去,是什麽支撐你習武,你的動力是什麽?到今天已經忘記了嗎?”
“如果還沒忘的話。”
“那就想起他。”
厚厚的筆記不是無用功。
卡夫卡牢牢記住了路師的每一句話。
而這些話,也成了他此刻突破的助力。
我……為什麽習武嗎?
卡夫卡想起那個男人。
那個被他喚作父親的男人。
他死在布拉格寒冷的冬天,死侍剖開了他的胸膛。
但卡夫卡已經想不起父親死時的樣子。
在他的記憶裡,父親永遠都在笑著。
他沒有卓越的血統。
沒有顯著的功績。
沒有一呼百應,沒有前粗後用,沒有富可敵國。
但就算是這樣的他,也是卡夫卡的英雄。
所有的父親,都是孩子的英雄。
“我想你了。”
“爸爸。”
一滴眼淚從眼角流下。
寬厚的手掌覆蓋上他的手掌。
“小卡夫卡。”
那個男人的虛影發著光,笑容一如既往。
“小卡夫卡是男子漢了!”
“男子漢可不能哭鼻子。”
卡夫卡愣愣的注視那個男人的側臉。
青灰色的胡渣,扎臉上一定很疼,濃眉毛,目光輕快,像是永遠不會有什麽事情能給這個男人造成困擾。
“來,小卡夫卡!”
父親嘴角微微上翹,那是哄孩子入睡時的笑,是這世上最溫和的笑。
他對自己的孩子說。
“爸爸教你畫畫。”
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們住在挪威的小屋。
父親和他坐在地上,兩個人在紙上塗鴉。
“爸爸你看,我的畫!”
“喔,讓我瞧瞧,我的小卡夫卡都畫了什麽!”
“你看,這個是我,這個是爸爸,這個是媽媽!”
“我的小卡夫卡真是個天才,畫得太棒了!”
你的過往,你的眷戀,你那些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事。
都將成為,你的力量。
“好的,爸爸。”
“我們一起。”
八十筆!
酒葫蘆的最後一筆,補完。
到現在,卡夫卡的觀想圖景,已經完成。
橫木,草繩,酒葫蘆。
一模一樣。
但!
但是!
八十筆!
這只是八十筆!
夢部黃粱樁的觀想圖景,為九九之數。
一筆也不能少。
少了就不成。
可圖景明明已經完成,這最後一筆,又該落在哪裡?
卡夫卡卻從容依舊。
他笑著對父親說。
“其實,我已經忘了您死時的樣子。”
“就像您很久之前說的那樣。”
“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復仇對我來說太難了。”
“因為我知道,就算殺光所有的死侍,您也不會復活。”
“所以復仇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卡夫卡輕輕的說。
“爸爸。”
“從一開始,我就只是。”
“想回到那一年,在挪威的小屋。”
“一家人在壁爐前取暖。”
“我真的好想。”
“再聽你講一次,您和媽媽的故事。”
他落筆。
那是橫木之上。
也是黃粱之上。
黃粱之上有什麽?、
自然是,黃粱一夢的人。
他人看不見,只因為,。這人還在夢裡。
黃粱一夢,幾度春秋。
“爸爸。”
“我很想你。”
觀想成,勁力生。
卡夫卡徐徐睜眼。
路明非笑著向他伸出手。
“乾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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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