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鷹犬!”
“該死,他們有強弩!”
“師妹!師妹!”
“隨我來!”
哭喊聲,喧鬧聲,木柴燃燒的劈啪聲,以及弩箭破空聲。
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
青銅面甲的將軍坐於白馬之上,冷眼看這顯赫一時的翠竹山莊走向覆滅。
甚至不用他出手,手下甲士已是足夠,在將軍眼中,所謂江湖俠客,無非是一幫逞凶鬥狠之徒,他們完全無視朝廷限制鐵器的禁令,公然持刀劍鐵器上街,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以戲耍官員為樂。
但散兵遊勇又怎能與訓練有素的軍隊相抗衡,在冠軍侯索帥士卒的兵鋒之下,號稱青州武林執牛耳者的翠竹山莊,不過數日光景,已是將付之一炬。
“侯爺!”
親兵來報,抱拳而稟。
“抓到兩條大魚。”
白馬上的將軍低垂目光。
“帶上來。”
幾個甲士壓著一男一女上前。
男子是翠竹山莊莊主的公子,女子是其妹,兩人模樣姣好,哪怕是如今這般的狼狽境地,也難掩其清秀風姿。
“跪下!”
“跪下!”
甲士狠狠在男子膝蓋踹了兩腳,他咬著牙愣是不肯動,女子抱著他泣不成聲,偶爾看向白馬之上的將軍,眼神裡仿佛燃燒著一團火,就好似要將這人給生吃活剝了般。
路明非理也未理。
仇恨什麽的,他早習慣了,只是仇恨而已可什麽也做不到,他冠軍侯項上人頭在此,有本事的盡管拿去便是。
“百曉生在哪?”
翠竹山莊的少爺小姐一愣。
他們早已聽聞眼前這人的赫赫威名,哦不,應當是赫赫凶名才是,自三月前冠軍侯出京,江湖便是掀起了好大的一場腥風血雨,不知多少俠客好手慘死於冠軍侯之手,光是有名有幸的門派都已經徹底消亡了一掌之數以上,比起冠軍侯,江湖中人更願意稱這位鐵閻羅。
聽說他滅人宗門是眼紅金銀財寶,又似乎是尋找某個傾國傾城的女子,江湖上眾說紛紜,翠竹山莊的少爺小姐閑來無事,也曾與人討論過,當時隻當打發時間的消遣,如今聽來,竟是先前所有猜測盡皆有誤,這位可止小兒夜啼的鐵閻羅,竟是為了……百曉生。
小姐死死抿著嘴,別說他不知道什麽百曉生,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向這個滅人宗門的劊子手開口。
“紫陽山。”
小姐不敢置信的去看她的哥哥。
就見這個人低著頭,面色痛苦,但還是艱難的往下說去。
“前陣子收到的消息,百曉生往紫陽山去了。”
路明非看了眼那女子,目光又落回到少爺身上。
“”說。
聽到這一句,少爺好似卸去了混身的力氣,他憐惜的看了眼自家妹妹。
“罪人不敢多求,只希望侯爺開恩,放小妹一條生路。”
“兄長!”
“你沒必要這樣!”
“我們有什麽錯!”
“為什麽要向這個人低頭!”
他面色大變,揚起手用力給了自家小妹一巴掌。
嬌嫩的臉迅速高高腫起,她嘴角溢血,不敢置信的盯著自家兄長。
“你……”
高聲馬嘶打斷兩人。
路明非沒耐心看他們的生離死別。
得到百曉生的情報,已是夠了。
路明非調轉馬頭,身後那少爺急忙的喊。
“求侯爺開恩!”
“侯爺!”
“求侯爺開恩啊!”
路明非揚了揚馬鞭。
“準了。”
那人欣喜若狂,連連拱手,甚至就要跪下,事實上,若非是有自家小妹攔著,他已是跪下了。
小姐還在訓斥她的兄長,她大概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那頂天立地大丈夫的兄長,居然會變成這副模樣。
真叫人不恥。
而兄長只是任平小妹罵著,給四周的甲士賠著笑臉。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速度是這般快,等他們想著要躲避時,已為時已晚。
但停住了。
難以想象,之前那般極速,卻還能於瞬息間停住,此人騎術該是何等了得。
抬頭一看,熟悉的白馬,白馬之上的將軍,不是去而複返的冠軍侯,又是何人。
少爺面色一變,趕緊攔在小妹身前,對著冠軍侯連連作揖。
那女子很不服氣,想扒拉開兄長,看樣子是要和冠軍侯理論一番。
真是天真啊。
路明非用馬鞭指了指她。
“你兄長是個聰明人,至少他知道自己有罪。”
“看你這樣子,怎麽,到現在還覺得自己無辜?”
那女子倔強的盯著路明非。
清秀的臉上找不到絲毫為生活所累的苦。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有沒有罪,還不是你們這些朝廷鷹犬說了算。”
“呵。”
路明非輕笑一聲。
“好一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揮揮手。
“取翠竹山莊的帳本來,讓我們這位大小姐好好看看,到底有沒有汙蔑她。”
一箱箱帳本砸在地上。
小姐還是很有底氣的樣子,只是她如果往身邊看上一眼的話,便會發現,自家兄長的臉色越來越不自然。
“大小姐。”
白馬之上的將軍淡淡道。
“你的父親,你的兄長,把你保護得很好。”
“但就是保護得太好了。
“你得知道,江南的花糕,川蜀的錦繡,昆侖的玉,白山的參,這些個你習以為常的好東西,可不會因為你的無辜,就自個兒從地理長出來。”
“你每日裡見了那麽多的俠客,才子,前輩,或者惡人。”
“那麽,誰來種地呢?”
小姐似乎是聽不懂路明非的話,半晌沒回過神來。
倒是一邊的兄長,默默低下頭。
路明非最後看了眼他們,不再多言。
繪梨衣的病一日重過一日,沒時間給他浪費。
營帳點著篝火,路明非靜靜翻閱醫書,偶爾停下來沉思,想著自家娘子的症狀,皺眉不展。
“將軍,抓到三個刺客,您看……”
路明非揮手。
“照舊。”
親兵一低頭。
“是。”
總有些仁人志士仗著他們所謂的功夫就敢刺殺路明非,或許在他們看來只要除掉這個魔頭,江湖就能重歸太平。
但他們總是忽略了普通百姓,門派俠客高來高去,吃頓飯不給錢或者順手拿幾兩銀子都是在正常不過的事,畢竟他們這等風流人物又怎能在肮髒的地裡廝混。
但路明非認的可不是他們江湖的道理,朝廷自有法度在此,隨便跳出來一個俠客說什麽替天行道說什麽行俠仗義就能肆無忌憚的奪取他人性命,這天下哪裡有這般荒唐的事。
路明非當然也聽聞了江湖上是怎麽傳他的名聲,只是他並不在意罷了,朝廷鷹犬就朝廷鷹犬,他本來就不是大公無私的人,之所以向陛下遞了平江湖的冊子,根本原因還不是為了繪梨衣。
當日薛太醫的話點醒了路明非,天下之大總有些奇人異事,明皇宮牆內沒人能治得好娘子,不代表這天下就沒人能治,於是他將目光投向了江湖。
老頭狼狽的跌坐於帳前。
網上看了眼,目光一旦觸碰到那張惡鬼也似的青銅面具,便是心下一寒,立刻就將腦袋深深的埋下。
“賽華佗,是吧。”
這就是鐵閻羅的聲音麽?竟如此年輕!
這樣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賽華佗哆嗦著拱手,討好的笑道。
“侯爺容稟,賽華佗之流,無非江湖同道給老朽三分薄面,實在擔不起……”
“我問你,是賽華佗麽?”
那雙冰冷的目光俯視著他。
老頭有些口乾舌燥,他舔了舔嘴唇,笑容很是難看。
“是……是,老朽正是賽華佗……”
“嗯。”
他收回目光了。
老頭松了口氣。
而後便聽得那人淡淡的道。
“去京城罷,有人送你,醫好我家娘子。”
“醫好了,你要什麽,我給你什麽。”
說到這,冠軍侯頓住了。
許久都沒有下文。
說來這後面應當是若醫不好會如何了吧。
那究竟會如何啊。
賽華佗鼓足了勇氣,抬頭一看,便見得冠軍侯正看著手中那書出神。
說來和傳聞中真是不同,惡貫滿盈的冠軍侯,還是個成日裡手不釋卷的愛書之人。
半晌路明非方才回神。
剛才是有了靈感,他覺得這書上的某段描述和繪梨衣真是像,但細細想來,又有著諸多出入。
路明非瞥了眼趴在地上的賽華佗。
“若醫不好,你便陪葬罷。”
說完,路明非揮揮手,幾個如狼似虎的甲士衝進營帳,好生將這位賽華佗請了出去。
在之後的數月間,江湖掀起了好一陣的腥風血雨。
而後便聽得那人淡淡的道。
“去京城罷,有人送你,醫好我家娘子。”
“醫好了,你要什麽,我給你什麽。”
說到這,冠軍侯頓住了。
許久都沒有下文。
說來這後面應當是若醫不好會如何了吧。
那究竟會如何啊。
賽華佗鼓足了勇氣,抬頭一看,便見得冠軍侯正看著手中那書出神。
說來和傳聞中真是不同,惡貫滿盈的冠軍侯,還是個成日裡手不釋卷的愛書之人。
半晌路明非方才回神。
剛才是有了靈感,他覺得這書上的某段描述和繪梨衣真是像,但細細想來,又有著諸多出入。
路明非瞥了眼趴在地上的賽華佗。
“若醫不好,你便陪葬罷。”
說完,路明非揮揮手,幾個如狼似虎的甲士衝進營帳,好生將這位賽華佗請了出去。
在之後的數月間,江湖掀起了好一陣的腥風血雨。
冠軍侯兵鋒所指,沒喲一個門派可以抵擋。
畢竟這是現實,可不是那什麽真有妖魔鬼怪武功內力的畫本故事,江湖門派的興起主要是因為官府朝廷對地方掌控力的日漸衰微,什麽高來高去的大俠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了,當硬生生從邊疆戰場那等地獄般地方殺出來的冠軍侯率人真正對江湖開始動手時,等待這些瀟灑慣了 的江湖俠客的唯一下場,也只有階下囚,刀下魂。
一個個名醫聖手被送往京城,冠軍侯府宛若軍營,尤其是這一日。
“將軍!”
親兵氣喘籲籲的趕來,未及站穩,便是一膝蓋跪在地上。
路明非捧著書。
“嗯?”
親兵嘴唇哆嗦著,半晌方才開口。
“夫……夫人……”
書擱在案上。
路明非抬起頭。
“夫人怎麽了?”
淡漠的聲音,不帶絲毫情感。
親兵在心裡也不知多少遍將那人狠狠罵了個狗血淋頭。
方才咬牙開口。
“夫人遭遇刺殺。”
“嘩啦!”
案幾翻滾著出去好遠。
不知何時路明非已站在親兵面前。
“刺殺?”
親兵死死低著頭,此刻冠軍侯給人的感覺太恐怖了,他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說,怎麽回事!”
親兵艱難的吞咽一口口水,娓娓道來。
繪梨衣無礙,這是醉令路明非心安的消息。
刺殺他的是幾個江湖人,素有俠名的書生劍客,曾學劍於浣紗派,後來自立門戶,佔了座島嶼號稱什麽逍遙五子,有人弄笛,有人撫琴,頗有古代隱士的風范。
他們也是抱著替天行道的想法對冠軍侯夫人動的手,可惜錯估了雙方實力,逍遙五子在江湖上或許就能算得上是一聲好手,但在布置森嚴的冠軍侯府,是真的不夠看。
他們甚至沒能見到繪梨衣,就有三人重傷,剩下兩個是重情的,不忍丟下同伴獨自逃生,便帶著三個傷員殺出重圍。
路明非聽完親兵的匯報,在帳內站了許久,而後輕輕的笑了。
“五個江湖人,身負重傷,在京城,藏了三日還找不到。”
親兵埋著頭。
“是屬下辦事不利。”
“與你何關?”
路明非轉身回了主位,大馬金刀坐下。
輕輕摩挲著面具粗糙的紋理。
“我聽說,他們是叫我閻羅吧。”
“不錯,不錯。”
“既是他們求的,那我便允了。”
青銅面具後的聲音低沉沙啞。
“閻羅便閻羅罷。”
一夜之間,浣紗派被朝廷甲士圍得水泄不通。
冠軍侯要屠浣紗派上下滿門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江湖。
眾人無不皺眉歎息,憤慨不已。
浣紗派的名聲很好,雖是江湖門派,但從中走出的弟子大多都是才女書生,向來以治國齊家平天下為己任,恪守禮與法,在江湖上行走也享有美名。
沒想到如今這鐵閻羅竟喪心病狂至此,連這浣紗派都不放過。
京城,某王侯府邸。
“兄長,那魔頭欺人太甚!”
“給我站住!你想做什麽去!”
“沒聽三哥說麽,那魔頭都要對師傅他們下手了!”
“所以呢,就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回去做什麽,送死麽!”
“我就送死!怎麽了!總比窩在這裡當縮頭烏龜來得強!”
“小五,你忘了當日我們逍遙五子結拜時說了什麽嗎?”
“說了……什麽?”
“走,你們三個也一起,我們回浣紗吸。”
“那魔頭不就是想要我們的命麽?給他又何妨!”
“走!”
“我也一起!”
“快哉!快哉!吾等來生,也作兄弟!”
在大軍圍了浣紗派五日後。
掌門出面了。
他穿戴整齊,隆重得仿佛是要去參加祭祀。
一步一步走向路明非。
“山野閑人,見過冠軍侯。”
他恭恭敬敬行禮。
路明非嗯了聲。
掌門直起身,正衣冠,肅面容。
“你要求饒麽?”
“非求饒,乃求死也。”
“哦,求死?”
掌門面帶愧色。
“劣徒闖下彌天大禍,都是我這個做老師的,沒盡到應盡的責任。”
“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之錯。”
說著,掌門抽出腰間長劍,橫到脖頸間。
“還請冠軍侯看在……”
“不可!”
幾人從浣紗派中衝出。
路明非掃上一眼,與見過的畫像比對,便是認出其中兩人正是逍遙五子中的老大和老三。
看來這浣紗派也有密道,說來也是,好歹也是久負盛名的武林門派,沒個密道暗室怎麽可能。
何況路明非這幾日也未曾下令仔細搜查,逍遙五子也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手了,經密道回自家宗門,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幾人奪過掌門的劍。
“師傅,你做什麽!”
“我等與朝廷鷹犬勢不兩立,何必低頭!
有人向路明非怒吼。
“鐵閻羅,一人做事一人當,想撒氣的話衝我來,為難我家師傅算什麽好漢!”
路明非看也不看他。
那邊掌門漲紅了臉,氣得吹胡子怒罵。
“孽徒!孽徒!你們到底要糊塗到什麽時候!”
“你們還認我這個師傅,現在就給我回去!”
“可是,師傅,這……”
路明非淡淡的看他們吵成一團。
抬頭望了眼天色,不早了。
既然正主到了,也是時候動手了。
不過路明非也著實沒喲想到,浣紗派掌門會做出這般選擇,令得他高看一眼。
說來,他應當是唯一一個說路明非有功於社稷的江湖人了吧。
但也僅止於此了,高看一眼只是高看一眼,路明非做出的決定,天底下可沒幾個人能改變。
竟有人膽敢打繪梨衣的心思,路明非無論如何也忍不了,逍遙五子必須為他們的行動付出代價,否則隨便來個人都敢對繪梨衣下手,這還了得。
路明非抬起手,正要下令。
一騎快馬呼嘯而來。
親兵翻滾著下地,滾了幾滾,顧不上擦傷,單膝跪在路明非面前。
“將軍,有夫人的信。”
路明非收回抬起的手。
天底下能改變他路明非意志的人屈指可數。
其中便有一人,是繪梨衣。
路明非取過信,展開來讀。
許久後,他深深看一眼浣紗派掌門,還有逍遙五子。
抬手,揮下。
幾個浣紗派的劍客如臨大敵,面色悲愴,隱含決絕。
卻是聽得這邊的冠軍侯言道。
“收兵。”
一列列兵卒隨著旗語移動,偌大的軍陣竟是整齊劃一如同一人。
浣紗派數人眼睜睜看著冠軍侯大軍開拔,不多時已是走得遠了。
“我……我們活下來了?”
“活下來了!”
劫後余生的幾人面面相覷,他們臉上都是茫然,還有不敢置信。
很快,漸漸反應過來的浣紗派數人歡呼起來,振奮的揮舞手臂。
唯獨一人不曾。
那便是他們的掌門。
他走到大笑的弟子面前。
掄圓了巴掌抽在臉上。
這位逍遙五子的大師兄,向來都是沉穩可靠的性格,這次卻是捂著臉,話都說不出口。
他迷茫的看向師傅。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掌門越說越氣,最後竟是硬生生氣得笑了。
“刺殺冠軍侯夫人!”
“你替的什麽天!”
“行的什麽道!”
“我當年讓你讀的書,都讀到狗身上了麽!”
掌門一指浣紗派。
“給我回去,讀三年的經,時間沒到,不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