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堅定
人賤骨頭硬,雜草命更長。
左嚴居然挺過來了。
睜開眼時,看到的不是冰冷的風雪,而是熟悉的臥榻,還有正枯坐在塌前的少年。
“嚴叔,你醒啦?”
左夢庚高興壞了,想要湊上來,可是剛一動,眼前就陣陣恍惚。
他在左嚴塌前數日了,茶飯不思,狀態嚇人。
又何止他,整個左府在這幾日都壓抑的很。
身上的傷騙不得人,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
又有王世忠的證言。
王世忠說,他是在河間府十五裡處的路上發現左嚴的。
那裡正是左良玉的駐地。
傅以漸眼疾手快,扶住了左夢庚,才沒有讓他摔倒。
左嚴轉動眼神,看著滿臉憔悴的少爺,老淚不禁又下來了。
“少爺,老爺要是回來啦,你……你怎辦呢?”
這是他如今最惦念的事。
左夢庚神情裡閃過一絲怒火,隨即很好地掩飾下去了。
“嚴叔莫要操心,好好將養身子,萬事有我。”
輕柔的話語卻很有信服力,不知為何,聽了這話,左嚴就本能地覺著,左夢庚真的可以做到。
“老大和老二……”
“他們在打仗,便沒有知會。”
知道左嚴擔心什麽,左夢庚適時地勸住了。
左榮和左華孝順,如果知道他們的父親變成這個樣子,只怕要瘋掉。
如今兩人都有大任在肩,左夢庚也不得不慎重一些。
聽聞這話,左嚴總算長舒了一口氣。回到了家中,心也就安了。
他頭一歪,又沉沉睡過去了。
左夢庚在他屋裡留了人,轉身出來,回到正廳,這邊已經聚滿了人。
侯恂、李邦華、曹文衡、黃宗羲……
凡是在臨清的高層,基本上都來了。
“左昆山越來越不像話了,對待家人竟如此殘暴。”
侯恂很惱火,看樣子準備出手。
他是左良玉的恩主,不管怎麽訓斥,左良玉都只能低頭聽著。
李邦華卻很無奈。
“便是訓斥了他,又能如何?在他眼裡,左嚴始終是家奴。打生打死,俱隨他意。他便是表面服從,私底下也會不以為意。說不得還要嫉恨旁人多管閑事。”
說話間,李邦華的眼神看向左夢庚。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
這件事很大,但又很小。
很大,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這邊許多的政策施行。
身為領袖,左夢庚如果不能以身作則的話,那麽許多政策都將會變成廢紙。
很小是因為,這說到底還是左家的家事。
該如何處理,還要看左夢庚的態度,旁人其實並不太好插手。
畢竟左良玉是他的父親,父子親情、人倫血脈擺在那裡,這是許多人都越不過去的坎。
左夢庚也懂,苦笑不已。
“事已至此,何為公事?何為私事?當務之急,是天下事也。”
眾人側目,看向他的目光,全都蘊含震撼和敬佩。
古往今來,多少縱橫天下者快意恩仇,結果卻被親情家族絆住了手腳,飲恨終生。
沒想到這個年輕的領袖,居然這般決絕,渾然不顧親情,也要推行自己的道。
是的。
左夢庚來見大家的路上,就已經做好了抉擇。
或者說,在陪侍左嚴的幾個日夜裡,他思考了許多許多。
對左良玉,這副身軀的靈魂深處,自然有著化解不掉的孺慕之情和一絲敬畏。
這會影響到他的判斷。
可只要跳出這狹隘的人倫,面對整個天下和正在激流勇進的大業時,左夢庚就明白,取舍是必須要做的。
要想改變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這片土地未來的厄運,要想那刻骨銘心的屈辱不再重現,如今是最好的變革時期。
錯過了現在,一切都將晚矣。
換句話說,那個後世的靈魂找到他,為的不就是這些嘛。
同改變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未來相比,其余的,已經什麽都算不上了。
想到這些的時候,左夢庚又有了許多新的感悟。
那些政治家,難道真的就是冷血動物嗎?
真的就殺起人來不眨眼?
為的只是鞏固自己的權勢?
如果是他們,面對左良玉這種情況,又該如何做呢?
史書浩如煙海,但左夢庚卻翻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左良玉似乎變成了阻礙前進的絆腳石。
“首先我們需要明確,我們走的路是不是正確的?是不是能夠給這個天下、給所有的百姓帶來光明和幸福。我說了不算,需要各位來告訴我,增加我的信心。”
左夢庚打算看看大家的態度。
老成持重的一時猶豫,年輕如黃宗羲卻剛烈異常。
“這還用懷疑嗎?不說其他地方,單單就是腳下的臨清,變化難道不是翻天覆地嗎?曾經臨清的老百姓過的是什麽日子,現在又是什麽日子?讓他們回到過去,他們會願意嗎?”
臨清本以商貿繁榮聞名,但這種繁榮是靠著依托運河做到的,能夠輻射的范圍其實極其有限。
因此在這座百萬人口的大城裡,依舊有許許多多的人掙扎於貧困和生死的邊緣。
直到左夢庚崛起,這裡的商貿和工業全面鋪開後,迅速吸納了許多閑散的勞動力,也讓婦女參與到勞動當中。
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家庭靠著勞動賺取到了財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告別貧困。
他們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怎麽來的,自然也衷心地擁護和保護這裡的一切。
每一次新軍征兵,臨清人的報名是最積極的。
全城每十戶人家,就必定有一個人在從軍。
這就是最不可置疑的現實和成績,也是左夢庚的底氣所在。
要改造一個世界,雖然不能缺少了必要的宣傳,但實打實的變化才是基礎。
人心趨利。
當滿天下的百姓都生不如死的時候,這裡的人卻實現了溫飽和富足,自然而然就會被全天下看在眼中。
當滿天下的人都奔赴向這裡的時候,那便是人心所向。
到了那時,左良玉這塊絆腳石,必然是微不足道的。
黃宗羲開了這個頭,其他人也就沒有了顧慮。
李邦華沉吟道:“我們立新法、定新規,就是要為了和過去做一個切割。我們敞開了大門,歡迎任何人加入我們。當然,有人拒絕的話,我們也坦然受之。”
話裡的意思就是,路怎麽走,由得左良玉自己選。
如果他依舊想著做舊時代的壓迫者,那麽必將是他們這些新勢力的打擊對象。
這一點,不會因為左良玉是左夢庚的父親而有所改變。
因為這是集體的意志,也是集體的利益。
左夢庚雖然是這個集體的領袖,但他必須要照顧大家的利益。否則的話,那就眾叛親離了。
許多人都搞不清其中的邏輯,更有許多人根本就意識不到這一點,因此在煌煌大勢面前,最終覆轍。
左夢庚的政治境界其實也沒有進化到這一步。
好在他知道歷史的趨勢,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
這在無形中幫助他,避免了走上錯誤的道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