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是遼東山林裡中的猛虎,但他們卻非常不喜歡陝北的山。
因為這裡的山光禿禿的、黃乎乎的,一眼看去無遮無攔。
而且這裡的山斷斷續續,彼此並不相連讓,他們完全藏不住身形。
這給涼軍的追擊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清軍無處可逃,無處躲避,只能一股腦的往前跑。
偏偏山間河谷道路狹窄,數萬人擁擠在一起,造成了嚴重的堵塞。
一開始這些人還有點兒耐心,努力想要理清秩序。但是隨著涼軍越來越近,只求活命的他們變得瘋狂起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動的手,短短時間內原本還並肩作戰的人們,紛紛將刀鋒砍向了攔住去路的友軍。
這種時候唯有跑在前面的人更加幸運一些,逃離了中間的修羅場。
蔣朝雲和趙四烈率領涼軍衝上來的時候,看到清軍自相殘殺,也不禁感到遍體生寒的恐懼。
他們聰明的製止了攻擊,而是在外圍布好陣型,靜靜的等著清軍自行停止殺戮。
這種不用自己動手、敵人就自相殘殺的局面,令他們做夢都能笑醒。
瘋狂的殺戮讓清軍上下完全失去了理智。
如果說剛開始他們還只是想著殺人奪路的話,到了最後就完全忘記了最初的目的。只要是出現在眼前的,不管是誰都揮刀相向。
這一場自相殘殺,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時辰。直到殺的人所剩無幾了,還活著的人沒有力氣了,才漸漸消停。
尚存的人癱倒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慘狀,神智已經完全回不來了。
更有一些完全瘋了的人,乾脆回手一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總算是脫離了地獄。
“全軍上前,碰到活的痛快結果了。”
蔣朝雲和趙四烈不約而同的下達了一樣的命令。
不是他們足夠殘忍,而是他們明白,經過這樣的血腥之後,還活著的人已經徹底變成了瘋子,不可能走出來了。
這樣的人,根本沒有活著的意義。
原本清軍雖然開始潰逃,但還有數萬大軍。倘若領軍的將領有心整頓的話,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但是經過這樣的變故之後,清軍上下徹底放了羊。
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將。
就算將找到了兵,兵也不聽命令,甚至還會把將領當成敵人。
大難臨頭,兵將與夫妻無異,全都想著各自奔逃。
涼軍糧草充足,每個人都吃的飽飽的,展開追擊之後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盡管清軍亡命奔逃,仍舊很快被他們追了上來。
狹窄的延河河谷當中,到處都是清軍殘兵被梁軍圍攻的場面。
而聽著背後親兵被弓箭射死的慘叫聲,金礪亡魂大冒。
看看前方大隊兵馬把道路擋得嚴嚴實實,完全衝不過去。他在急躁之下也失去了理智,轉頭就往旁邊的山坡上攀爬起來。
可是爬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走了一步昏招。
這裡的山裡看起來不算陡峭,似乎可以通行。然而上面全是松軟的黃土,人的雙腳踩踏上去立刻深陷其中,又被黃土推著一步步滑落下。
可是在腳下,涼軍已經追了上來。
金礪手腳亂刨,隻想快點逃離這片地獄。
可是他一身鑲紅旗的戰袍,在黃土坡上不要太明顯。
“將軍,那裡有個人。”
蔣朝雲抬起頭來,看到了金礪的無畏掙扎,不禁冷笑連連。
“放箭,將他射下來。”
跟隨在一旁的蒙古騎兵紛紛張弓搭箭,一蓬黑雲朝著金礪籠罩了過去。
眨眼之間金礪就變成了刺蝟,慘叫著從山坡上一路滾落下來,摔得面目全非。
鑲紅旗二等甲喇章京金礪,逃跑時死於亂箭之下。
涼軍和清軍的追擊戰依舊在繼續,只有當天色黑下來之後,才稍微平靜一些。
李國翰四處亂瞄,同時悄悄挪動身體,找到了一個無人的僻靜角落。
直到這時,他才急不可耐的翻開護甲,露出下面的一個小包裹。
打開之後,拿出來的東西竟然是半個饅頭。
自從大軍糧草斷絕之後,他就留了一個心眼兒,貼身藏了糧食。
現在到處都是餓兵,他可不敢讓人看見。而且只剩下半個饅頭了,尚不知道何時才能突圍出去,必須省著點吃。
李國翰比劃半天,將半個饅頭掰下來三分之一。其余的剛想要放回包中,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眼睛。
“有吃的!這裡有吃的!”
一個餓的雙眼發綠的清軍士兵放聲高喊,同時朝著李國翰手中的饅頭撲了過去。
李國翰頭皮發麻,猛地一腳踹出,將那個士兵踢了一個跟頭。
可那人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又一咕嚕爬起來,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李國翰反手抽刀,想要將那人的手砍下來。但是因為姿勢別扭,用不上力,隻將那人砍的血肉模糊,慘叫連連。
可這麽一會兒工夫,又有一群士兵衝了過來。
看著被李國翰死死護住的饅頭,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
哪怕李國翰一身將軍鎧甲,此時此刻在他們的眼中也已經沒有約束效力了。
不知道誰先發出了一聲咆哮,一群人蜂擁而上,將李國翰死死的壓在了下面。
所有人的眼中只有饅頭,其余的都是敵人。
爭鬥當中煙塵翻滾,不時伴隨著人的慘叫。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這一小塊天地的混亂才平靜下來。
只有一個清軍士兵活了下來,手裡拿著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饅頭狂笑不止。
哪怕這麽一點東西吃下去,什麽都緩解不了,但是依舊令人滿足。
他張開嘴,想要把饅頭吞下去。可是動作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原來他的身上已經被利刃捅出了十七、八個口子,狂飆的鮮血帶走了他最後的力氣。
他背後的死人堆中,李國翰變成了一灘爛泥,手腳和軀乾全都破碎不堪。他睜著一雙不甘心的眼睛,再也站不起來了。
漢軍鑲藍旗三等昂邦章京、李繼學之子李國翰,於敗軍搶糧當中被亂刀砍死。
不知過了多久,一隊搖搖晃晃的清軍從這裡走過。
看到滿地剛剛死去的屍體兀自冒著熱氣,雖然誰也沒有說什麽,但都不約而同地挪動腳步,將這裡完全圍了起來。
啃噬的聲音仿佛老鼠進入了糧倉,在漆黑的午夜中又好像魔鬼重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