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絕聖地通   皇宮內。

　  養性殿。

　  這一條筆直大道，綿長千丈，台階分明，拾級而上，從皇宮外圍直通養性殿正門。

　  殿內香爐點幽香，青煙嫋嫋升，上好白玉鋪成的地面閃爍溫潤光芒，南山玄木雕刻而成的屏風上畫有走獸，或盤踞高山之巔，或行走大地之上，或橫臥江海之間，或置身市井之中，或屹立巨城之上，宛若一幅幅惟妙惟肖的超凡畫卷。

　  殿內內柱乃北海玄鐵打造，歷經了千錘百煉，矗立於此。

　  每一根頂梁柱上面烙印一條條回旋盤繞的三爪金龍，栩栩如生威嚴，令人不敢直視。

　  “蒼州，飛雲，洛河村方鴻。”

　  “天生癡愚開了竅。”

　  “練武五月，後天九層。”

　  永盛帝回憶關於方鴻的資料，嘴角微微上揚，輕聲道：“朕聽聞，方鴻自認方氏抄書人？”

　  “回陛下，是這般。”

　  內侍司高人俯首，簡述一番。

　  內侍司不同於鎮邪司、誅妖司、入聖司、禁工司——天底下各個地方，都有內侍司之人，貧瘠落後的鄉鎮之地亦有收集情報的人員定居。

　  廣羅耳目。

　  遍布天下。

　  內侍司之人，並不是個個皆有功名在身。

　  很多情報人員，只是尋常武人，領取一份內侍司俸祿。

　  這時。

　  永盛帝面上浮現微笑：“看來方鴻便是禁工司推演觀測的那位誕生於蒼州的人族天才……蒼州吳貳進言，疑其不是天才，大抵看走了眼，朕觀方鴻生平，明顯去年覺醒，定是世代薪火相傳的天才。”

　  內侍司高人：“陛下明鑒。”

　  永盛帝笑道：“呵，所謂天才，實則被篡改了名……方鴻心向大乾，為馮氏學子擔保，又從事微末營生，體察民間百姓之疾苦，民情之多艱，不以抄書人身份而感到屈尊辱沒……好，很好，朕心甚慰。”

　  “恭喜陛下，又得一天才相助。”

　  內侍司高人忽地想起了什麽，臉上也露出笑容，低聲道：“那方鴻父母早亡，有一對雙生妹妹，曾經因饑寒交迫賣身葬父母，在某處官身下府充當奴籍，淪為丫鬟。”

　  奴籍世代相傳，輕易不能更改。

　  要麽為國立功。

　  要麽乾帝大赦天下。

　  要麽……主家心善仁慈，允許奴仆贖買自身，願意出面，前去官府，勾銷那一份奴籍。

　  奴籍之人，身不由己，乃是大乾王朝的真正底層——平民百姓，基本能吃飽穿暖，有住處，不到山窮水盡，不會賣身為奴。

　  “陛下。”

　  “那方鴻展露實力之後，竟然沒有為難那個施府。”內侍司高人覺得這事很有趣，又見永盛帝微笑，似甚悅，便講出來，討帝歡心。

　  哪個天才不是自視甚高，自命不凡？
　  較真的話。

　  即使施府有恩情，也可能會引起天才不滿。

　  對此，內侍司高人點評：“其言行足可見此人正直，品格高，不驕橫，不跋扈，知曉是非。”

　  但。

　  永盛帝聽了，笑容消失了，眼底露出極為罕見的光芒。

　  饑寒交迫……

　  賣身為奴……

　  永盛帝喃喃低語了兩聲，眸子裡繁星仿佛要統統炸開，面無表情，心頭盛怒，夾雜著一絲慚愧，無意泄露的威嚴令內侍司高人全身緊繃，惶恐不安，一下子跪了下去。

　  “臣失言，請陛下息怒。”

　  內侍司高人哆哆嗦嗦地匍匐在玉石地面。

　  “愛卿。”

　  “平身。”

　  永盛帝眼簾微垂，道：“朕說過很多次，朝堂跪拜，此禮當廢……朕在位六十九年，無一日懈怠懶政，不敢作樂，不敢庸碌；勵精圖治，安定國家；唯才是用，朝野清明；輕徭薄賦，與民生息；沿襲舊製，以武生產，改善民生，造福百姓，定為國策。”

　  “朕曾經立志……”

　  “要治下萬萬子民居有定所，衣能遮體，食能果腹……”

　  “這麽多年，卻是忘了，大乾這片土地，無以稱為盛世，還有很多饑寒交迫生事微薄的百姓。”

　  殿內靜悄悄。

　  香爐青煙嫋嫋升。

　  內侍司高人俯首躬身不語，心中卻泛起一絲苦澀。

　  當今永盛帝，志向太高遠，完全是不切實際的荒謬夢想。

　  大乾王朝，疆域遼闊，容納著萬萬百姓。

　  所有人全都吃飽穿暖？

　  有住處，有營生，過上好日子？
　  這是不可能的事。

　  再過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亦是如此，世上總有窮苦人。

　  ‘唉。’

　  ‘永盛帝……帝心難測啊。’

　  內侍司高人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或許，上京，府城，勉強達到永盛帝的期許，百姓衣食不缺，吃得飽，穿得暖，有住處？但也只是表面上的假象罷了。

　  至於郡縣，鄉鎮，不需要過多贅述。

　  若非各府城下發大量物資，包括不限於民生相關的糧食，蔬菜水果，各種各樣的扶持，郡縣和鄉鎮根本沒辦法存活。

　  人口實在太多了。

　  一人一張口，一天要吃多少糧？以成千上萬鈞的重量計算。

　  相比於舊朝。

　  大乾國從來沒鬧過饑荒。

　  單憑糧食這一點，養活無數人，弘不世之功，建大乾大業，永盛帝已經是一代明君。

　  ……

　  根據內侍司統計：
　  截止目前，州府的靈氣長城少了幾座，三百六十郡縣，減少到兩百余，但論及人口數量，卻是亙古未有的五萬萬之數。

　  此乃有史以來、開國以來，人口最多的年代！

　  ……

　  內侍司高人竊以為：

　  這就是盛世，最好的時代，國富民強武人多，朝堂清明，各司穩固，軍事威武。

　  因此。

　  皇旨連發，舉國宣戰，平民百姓不恐慌。

　  大乾即將開戰蒼禺妖國，乃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上陣殺敵，為國效命，建功立業——這是絕大多數功名在身的武人想法。

　  ……

　  養性殿內。

　  永盛帝一聲輕歎，道：“朕與祖宗們相比，遠不及也——想當年元昌祖宗絕聖地通，幾乎擺脫了鉗製，足以稱為千古未有之變局，方有後世子孫，繼承開創大業。”

　  “奈何。”

　  “終不能徹底變革。”

　  “入聖司……入聖司……如今京城入聖司共有多少人？”

　  永盛帝問道。

　  內侍司高人低著頭：“去年又多了六人，總數十九。”

　  永盛帝頷首，又問道：“那三個天才各自屬意哪個司，或九品朝廷，各州與邊疆守軍？”

　  內侍司高人一愣，答不上來，連忙告罪。

　  少頃。

　  又一位宮女模樣的內侍入殿，烏黑發如瀑，梳著凌雲鬢，頭戴白玉簪，墜著一串石珠兒，淡雅色布衣裹身，外披水墨色長袍。

　  袍角褶褶如雪晶傾瀉於地。

　  步態高雅如月華皎潔綽約。

　  她腰若細柳，肩若削成，盈盈一拜啟稟道：“陛下，據各州密信函書，惠州天才湯陽星辰有言，願入入聖司，攀登武道的巔峰……江州玖月，願入鎮邪司，令百姓不再入魔……蒼州方鴻，願入誅妖司，此人有言：誅妖之事，人人有責；畢生的志向是斬盡妖物，蕩清妖氛，還世人一個朗朗乾坤。”

　  隨著內侍的稟告。

　  永盛帝面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

　  聽到湯陽星辰要進入聖司，美其名曰追求武道的高峰，永盛帝眼底閃過一絲殺意。

　  ……

　  聽到玖月要進鎮邪司，立誓減少入魔暴斃的慘事，永盛帝臉色變得溫和了幾分，輕輕頷首，似乎讚許，又好似不認同這個宏願。

　  ……

　  最後輪到了蒼州的方鴻。

　  那內侍面容清冷，如實稟報，密函情報來源於飛雲縣縣令、縣尉、郡縣之地鎮守者。

　  立志蕩盡妖氛；

　  親自手刃妖族；

　  甚至，重傷的妖族，全都讓人留給他親手擊斃！

　  “當真如此。”

　  永盛帝面上笑意濃鬱。

　  “回陛下，絕無虛言，乃蒼州知府密函上書所述。”那宮女模樣的內侍嘴角勾勒笑意，她活了兩百多年，沒見過以誅妖為己任的天才。

　  這事兒。

　  倒也挺稀奇。

　  饒是永盛帝修身養性上百年，喜怒不形於色，心意無可揣摩，卻也撫掌大笑，道：“不差，不差，方鴻此人可為大乾之棟梁。”

　  “好了。”

　  “你們且退下。”

　  永盛帝手捧書卷，來回踱步。

　  須臾。

　  他喚來一個侍女模樣的內官，吩咐了幾句。

　  “傳朕口諭：小十七，你在飛雲縣可見到那方鴻了？婚配之事，憑你心意，朕不干涉。”

　  “是。”

　  內官領乾帝口諭，退出養性殿。

　  到了這一刻。

　  殿內空蕩蕩。

　  “唉。”

　  永盛帝盤膝坐在龍案前方，雙手捧起馮氏學子的卷子，低語道：“馮秀才你的微言大義，興國之策，朕已經盡力在各州推行……至於皇室與內侍司把持各業，專辦專營，卻是不得不如此，不加以壟斷，大乾山河滅亡矣。”

　  ——

　  兩日之後。

　  飛雲郡縣。

　  方鴻正在跟陳立陽商量馮氏學子追封武秀才功名的事情。

　  兩人都沒有想到。

　  蒼州知府毫不留情的駁回，執筆審批公文，畫紅叉，言辭犀利，痛斥一頓陳立陽。

　  按照大乾律：
　  若想要追封逝者武秀才功名，須得十位武舉人上書作保，或者兩位六品官出面討要。

　  陳立陽，職責是鎮守郡縣，的確是六品官身。

　  方鴻卻只是一介白身，剛剛考取武秀才功名，為其擔保，不合規矩，予以駁回。

　  對此。

　  陳立陽啞口無言，很驚愕。

　  四品官身的知府，武道境界通常是先天巔峰……練氣階層的高人，也得給天才一份薄面，蒼州知府認死理，這麽較真講章程，怎麽想的？

　  一位天才，注定是武道狀元。

　  前途無量，未來可期，幾乎是必成練氣階層。

　  “……”

　  陳立陽百思不得解，這蒼州知府太過墨守成規了。

　  “原來是這樣。”

　  “倒也怨不得蒼州知府回絕。”

　  方鴻搖搖頭，他聽陳立陽所言，還以為追封逝者秀才功名不難。

　  此刻見了蒼州知府的批文。

　  這才明白。

　  要麽十位武舉人……要麽兩位六品官身的先天境界，上書請求……這位知府按規矩做事兒，方鴻覺得挺正常，並沒有顏面無光的惱怒之感。

　  大不了以後去府城上京，拿到武道進士的功名，再辦妥此事。

　  然而。

　  蒼州知府的批文前腳剛到。

　  來自上京城的永盛帝親口旨意就來了。

　  ……

　  縣衙正堂。

　  眾人躬身接乾帝的口諭。

　  “永盛帝口諭：”

　  內侍司之人，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說道：“此事，朕準了。”

　  聞言。

　  眾人全都一頭霧水的樣子，又茫然又錯愕……乾帝批準什麽事？

　  裘縣令搓了搓雙手，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大人，下官不明，敢問具體是何事。”

　  內侍司的人解釋：“飛雲縣院試文試，那入魔的馮氏學子追封武秀才功名的事兒。”

　  待到內侍司的人匆匆離去。

　  一個個相顧無言。

　  縣令，縣尉，縣丞，對視一眼，看向方鴻的目光變了顏色。

　  芝麻大點的事兒，傳至上京城，永盛帝親口許可？
　  很明顯！
　  這是方鴻的功勞……三人心中又震撼又敬畏，永盛帝實在太過看重方鴻了吧。

　  這一刻。

　  看到陳立陽撫須，沉思不語，表情微妙，裘縣令咳嗽兩聲，道：“陳大人也覺得皇恩浩蕩？”

　  “對，皇恩浩蕩。”陳立陽臉色有些古怪，忍不住笑出了聲，慢悠悠補充說道：“我在想，那蒼州知府接到永盛帝口諭，該是怎樣的表情，心情……唉，沒親眼目睹，卻是一樁憾事啊。”

　  言罷。

　  陳立陽又看向方鴻：“你也在想這事兒？”

　  “沒。”

　  方鴻一臉感慨：“那內侍司之人當真厲害，短短五個字口諭，他念的抑揚頓挫，平升曲降，絕對是個上台演講的料子。”

　  陳立陽：“……”

　  裘縣令：“……”

　  幾個人面面相覷，完全跟不上方鴻的清奇思路。

　  ——

　  日落黃昏。

　  夕陽如血。

　  小院內，方鴻環顧四周，低聲念叨了一句：“鳳窠丹穴豈凡鳥，馬育月窟真龍媒……又該搬家了。”

　  按照計劃。

　  此去府城。

　  入誅妖司。

　  考取武舉人功名。

　  借助大乾王朝的國力……正式開啟期待已久的斬妖大業！

　  另一邊。

　  兩個小丫頭正在說著悄悄話，討論搬家的事情：“聽人說，府城居，秀才也是大不易。”

　  “府城地價很貴的！”

　  “咱家這樣子的二進小院，估計要上萬兩銀！”

　  方夭方蓁蓁對於搬去蒼州府，又雀躍欣喜，又憂愁忐忑。

　  府城之人，難得一見。

　  府城像是鏡花水月的地方，可望不可即。

　  大乾王朝，府城不多。

　  其繁華程度，其武道水準，遠遠凌駕於郡縣之上。

　  “哎。”

　  “聽說郡縣之繁華，比不得府城的萬一呢。”方蓁蓁眼裡溢出對於蒼州府的憧憬之色。

　  若能定居府城。

　  當然再好不過。

　  傳聞中，府城裡安居樂業，人人都吃飽穿暖……甚至！窮苦人家，可以領取官府下發的津貼。

　  兩人暢想的時候。

　  院外傳來敲門聲。

　  “咦！”

　  只見方鴻輕咦了一聲，走到院落的門口，外面站著張高麥和周菱角兄妹二人。

　  “方鴻，我們又見面了。”

　  張高麥一身錦衣，銀色靴子，身姿挺拔，拱了拱手，並無敬畏。

　  旁邊。

　  周菱角離他約有一丈遠，穿著杏黃色棉衣，捏著手指，尤為拘謹，小聲說道：“我來找蓁蓁玩兒，不是跟張高麥一起來的。”

　  她見張高麥這一副傲氣模樣，嚇得心尖兒發顫，惴惴不安。

　  今時不同往日。

　  方鴻已經是武道秀才、先天高人。

　  當初在洛河村周宅練武場一起同窗的情誼，不算深厚，怎麽能憑這個妄自尊大，不知分寸，不知身份？

　  聽到方鴻讓她進院找蓁蓁，周菱角如蒙大赦，頭也不回，跑進小院，完全不懂張高麥抽什麽瘋。

　  ‘真是瘋了。’

　  周菱角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動，甩著馬尾，跑進內院。

　  見狀。

　  張高麥面露無奈，看著方鴻，不卑不亢：“此地不方便相談，可否借一步說話？”

　  方鴻笑了笑，語氣篤定道：“我就說你出場早，戲份不少，符合莫欺少年窮的經典套路，出了村，到郡縣，不至於變成籍籍無名的路人。”

　  張高麥：“……”

　  張高麥：“請問，你來自哪個聖地？”

  　十二點左右還有兩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