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嘗試
暖色的晴線從支起的後窗透了進來,打了一層碎金色的光影在暗紅的地板上,繁漪伏在窗台上,看著那抹光影從左慢慢偏移到了右,覆在了她裸露著的腳上,又慢慢黯淡下去,成了恍惚如水的影子。
刺骨的風徐徐吹過,光裸的枝頭相互碰撞,是霍霍的冷脆之聲,遠處遊廊下掛著的琉璃燈盞搖碎了一片片斑駁的光影。
“下雪了。”
手裡握著一隻圓肚的玉白酒甕,與她微涼的手漫成一色。
酒甕墜地,悶悶了一聲響,驚起了半夢半醒中的人抬起頭,望向了窗外被厚厚雲層遮蔽光線的冷白天色裡清冷綿綿的雪花,清孤而明亮。
她伸出手去接了一片片細細的雪花,落在掌心是瑩白剔透的,又迅速的化為一點水澤,一捏掌心,便什麽也沒有了。
有輕輕的敲門聲,繁漪未有回應,隻讓思緒在雜亂中紛飛沉浮。
冬芮推門進來,輕喚了她一聲:“姑娘。”
“什麽事?”
她的聲音很輕,輕的好似空氣裡的塵埃,隨著氣流的推動無力的起伏,仿佛沒了力氣的人竭盡全力之下的一點氣音。
冬芮進了幾步,隔著薄薄的枕屏看過去,卻只見她伏在案上的單薄身影,一動不動:“公子來了。”
繁漪閉了閉眼,隻覺被無數細小的冰渣碾碎在心口:“我累了。不見。”
“姑娘……”
抬了抬手,把寬大的袖子遮住了面孔,輕軟無力的語調裡便更多了一層沉重的壓抑:“出去。”聽到有輕緩的腳步聲靠近,她有些惱,“出去!”
來人伸手撥開她擋在面上的衣袖,又捋順了她垂散下來的千絲萬縷,那樣溫熱的觸感不是冬芮和不是晴雲,有淡淡的水墨香味。
繁漪沒有睜開眼,只是別過了臉,極力疏遠:“你來做什麽。”
琰華微微一歎:“還未吃飯,怎得先吃了酒。”撿了她腳邊的酒甕放到桌上,“方才,或許你會需要清靜的待一會。前頭你不在,總不好我也不在。賓客散了,再來陪你說話。”
心口窒了窒,繁漪的目光落在一側錯金香爐上,纏枝雕紋的鏤空處升起嫋嫋乳白輕煙,沉水香淡淡的氣味緩緩的飄散在空氣裡。
被地龍的熱氣一烘,竟也濃鬱了起來:“我沒事,回吧。”
琰華伸手扶起她,將她掰過身來看著自己,將青絲攏到她瘦弱的肩頭之後,語氣溫和的幾乎是哄著年幼的孩兒一般:“我與她說的很清楚了。以後見到了,我也會盡力避開的。”
聽著矮窗下幾樹枯枝婆娑劃過牆壁,枝丫的尖銳,雪花落在臘梅樹上,快速的融化,凝成點點水珠寂寂滑落,滴滴答答的墜落。
繁漪隻覺心底的微涼被水暈的月色照映成一片茫茫雪原,他的容色在溫熱的水澤裡朦朧而美好,卻又那麽遙不可及:“你、有多喜歡她?”追著他的眸,執拗的想要一個答案,“你告訴我……”
琰華不做回避,回答的平緩而平靜:“只是覺得看到她會很高興。見不到,也不會覺得如何。”
她有些茫然,忽掩面而泣,悲戚而無奈,酒勁上湧使她頭痛欲裂:“你別恨我,我不想這樣的。”
一簇梅枝迎風瑟瑟,孤寂的聲音並著她的輕泣聲落在心底,幽冷而沉重。
琰華輕輕撫過她的發,忽發現她竟已瘦的脊骨凸起,修長的手微微一怔,輕柔道:“恨你什麽?恨你為我耗盡心力的付出?恨你這樣喜歡我?是我逼迫的你,與你成為下半生牽絆與依靠的決定是我自己下定的,我覺的很安心。”
雙手托住她的臉頰,拇指刮過她斷不開的淚痕,“別哭。我很抱歉。我應該早一點看到身邊的你。相信我,以後我只看著你,這樣好的你值得我好好去喜歡、去珍惜。”
雪越下越大,仿若荼蘼開滿了庭院,並著臘梅幽淡沉靜的香味,冰魄入脾的涼香入了心肺。
他溫柔的安慰聽在耳中,繁漪隻覺心頭有千百隻貓伸出利爪在撓她的心臟,心底對一個人的喜歡如何能輕易改變?
若是能,母親、姚氏、父親如何會走到這一步?
薑淇奧如何直至今日也忘不卻慕文湘?
他說的每一句都是那麽叫她期望著,可她怕,她最後也變成了姚氏。
日積月累的痛苦會使人瘋狂,姚氏,也曾溫和美好過。
他說他對姚意濃的喜歡只是初始的好感,安知不是在安慰她?
濕冷的風夾雜著雪急急吹進來,撲在她身上,軟而滑的中衣被浸潤在水汽裡,黏黏的貼在身上。
繁漪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絕一切希冀的入侵,可左手卻又那樣不聽使喚:“不要不要……你別說了……”
或許是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的一面,也未見過她淚水長流的樣子,琰華有些無措的看著她的痛苦,伸手,生澀的擁了她在懷裡。
他本不是話多的人,卻不得不讓自己說的更多一點:“我與她沒有那麽深的感情。我們也不會和長輩們一樣落在尷尬的關系裡掙扎。繁漪,你知道我的,我不會騙你。我們已經是未婚夫妻了,是要度過余生的。我們都盡力試一試,別躲,不努力怎知道結局會怎麽樣,是不是?”
絮絮的說著,不叫她掙出懷裡,“徐明睿說我太沉悶了,你把那個調皮的小姑娘找回來,那個把叔父書房都炸了的小家夥,教教我,怎麽變得活潑一點,好不好?”
他的身體那麽溫暖,而她那麽冷。
她在冰冷的地方掙扎了那麽多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麽期盼能得到一個安穩的肩膀可以依靠。
可是,她從來都只能靠自己。
繁漪停止掙扎的拒絕,額頂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心血湧動的脈脈心跳,沉穩的不帶任何波瀾。
哭的久了,頭痛的都木了:“這樣的你,本該屬於她的。你的人生原本可以走向你希望的方向,全讓我毀了。”
琰華輕柔的按著她頭上的穴位,緩緩道:“從前並不屬於她,現在是你的未婚夫,便是屬於你的。我也不覺得無奈,也沒有絲毫的為難與放不下。”
冬日的夜來的早,夜色如角落裡被風吹起的輕紗,快速的遮蔽了天空,沒有燭火的屋子裡,唯有臨窗的雪色染出的一抹微淡的光亮映在她蒼白的面上,那樣可憐而無助。
“沒有你,我這時候應該已經是一個沒什麽好名聲的人了。年初的時候胡先生從平鶴書院回來了,你讓他幫我瞞著,別說起我在書院的情形。他來看我的時候告訴我了。那時候大伯母還在主持中饋,她從來不喜歡家塾裡的公子風頭蓋過她的孩子,你怕她來害我,是不是?”
“沒有名聲的人,又有誰會放在眼裡呢?沒有慕繁漪的我,也沒有方向。或許,你我就該並肩走在一處。只是我太笨了,不小心偏移了方向。”
痛的很疲累,繁漪失力的靠在他肩頭,悠長的青絲披散在消瘦的背脊上,垂落在他的胸膛間,她閉著眼回憶著前世,琰華被小廝栽贓,除了幾個要好的公子表示相信他,大多人都是疏遠他的。
府裡的人看著他的神色是鄙夷而敷衍的。
這樣背負了難堪名聲的慕含漪,姚意濃是不會靠近的。
可他的心意呢?
或許依然是同樣的心意,只是曉得不會有人回應,因而掩飾的更好,沒人察覺。
後來,薑淇奧給他定下了宗室女。
她看著他們定親、偶爾的相處,他對那位姑娘是溫和的,也很照顧,可是看得出來他看著她的眼神,只是稱職的未婚夫,而沒有綿綿情意。
最後那位姑娘跟著先生跑了,他也不過是淡淡的接受了這個事實而已。
那麽、或許她可以試一試的,明年六月的婚期,若是她失敗了,徹底的離開,或許對他並沒有影響。
他也不過淡淡的接受了,是不是?
真到那一日,她想辦法,把姚意濃再還給他,可不可以?
如此,也好叫她徹底的死心了。
他的神色溫潤而和澤:“人生還很長,我們慢慢走。”
輕輕撫過她緊皺的眉心,“我們已經是未婚夫妻了,改變不了了。能改變的,是我們努力靠近的心意。乖,吃了那麽多酒,頭痛了是不是,我陪著你,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好好睡一覺,別胡思亂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