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風麟形相不枯
琰華拂開她的手,垂眸看著衣袖上因為沾了水澤而暗沉的圓點,神色清斂如天邊月:“世上男子多如此,他總不是什麽壞人。”
隱約已有蟬鳴陣陣,有一聲沒一聲的,破啞長鳴,叫的人腦仁兒疼,濃濃霧氣在她長長的羽睫上凝成沉重失望的一滴墜落在手背,灼傷了她的感知。
姚意濃失控的哭泣,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掰開她攥緊他衣袖的手:“他如何都好,與我何乾,我不愛他,我沒辦法去愛他啊!我知道的,你不是這樣的男子,你不是。這也要是我戀慕與你的原因啊!”
琰華看了眼微隙的窗欞縫隙,有石榴緋紅的影子在輕輕搖曳,忽覺得那樣子像極了繁漪醉時笑起來的模樣,格外嬌俏:“人總要學會放下的。”
檀木交椅旁的寬口缸子裡有冰雕緩緩融化,沁骨的水底順著冰塊的剔透慢慢滑下,滴落在積水裡,滴答滴答,在這樣悲戚環繞的空氣裡,若冰錐掉落萬丈寒潭,在耳邊激起驚濤駭浪的余音。
姚意濃驚叫了一聲:“琰華!”語調又陡然墜落,哀求道:“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我知道的民間有平妻一說,或者、或者如她母親一般,二房的妻子,我可稱她姐姐,我可以忍下一切。琰華,別把我扔在那樣的人生裡。”
映在眼眶裡的淚就那樣不其然落下,楚楚柔弱,“我真的受不住的。”
琰華的腳步微微一頓,卻未回身,隻決絕道:“我不會負她。姑娘往後也不要再來找我。”
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繁漪淡漠的看著。
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神色回應本該痛不欲生的表情,隻覺一顆心被人按在刺骨的充滿碎冰的寒潭裡反覆揉搓,稍得一息喘息便又被死死地按下去,毫無憐憫的按到水底。
他旋身要走,她主動抱住了他的腰身,那樣戀慕的依偎在他的胸膛,他推開了她,卻是存在這猶豫的。
只是那一瞬間的猶豫,卻也叫那女子的眉目生了切切的歡喜。
她在想,是否她依靠著他的時候也是這樣戀慕與仰望。
懷熙不敢置信,氣的整個人都在發抖:“她們!她們怎麽能如此!”轉眼見她滿面冷漠,便知她一早就是知道的,“這種人你還要他做什麽!”
繁漪扶著她坐下,拂過她鬢邊搖亂的流蘇,淡漠的語調仿佛眼前所見與她毫無相乾:“你別氣,小心傷了孩子。原就是因為我他們才分開的,我能說什麽。”
懷熙怒道:“婚事我是知道的,你明明是不肯的,是他非要娶你,既然定下了親事,就該斬斷前塵,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什麽意思?一壁報恩、可憐你,一壁還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隱約聞見清甜香味,似乎是桐花,這個時節裡,桐花夾道而開,宅院內總是拿它來覓一份難得了樹蔭清亮,一樹又一樹。
總能輕而易舉的覆蓋住所有的花香,於如此情景,大約就是紅千紫百何曾夢?壓尾桐花也作塵。
繁漪聽著不覺淚光瑩然,終究生生咽了回去,微微一笑:“憐憫與委屈,並不相衝突,左不過我不是他想要的而已。”
大抵是懷熙與楚大夫人說起了什麽,楚大夫人在一次陪著楚老夫人去法音寺燒香時與姚聞氏的“偶遇”後,短短幾日裡就過了文定。
原本家中有孝是不適合辦這種事的,可到底隔了一層,是祖母,便也沒有那麽多的講究了。
或許是琰華在那一擁裡的短暫猶豫,讓姚意濃生出了許多的勇氣與期盼,當下便偷偷跑出了姚家尋去官舍。
姚聞氏不是她婆母,沒有那麽的衝動、也沒那麽多的不甘心。
她要的就只是給女兒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當初會同意姚意濃等著,便是看中琰華背後的鎮北侯府。只是如今他已有未婚妻,楚家也來了警告,便是斷斷不容女兒再與他有任何牽扯了。
一旦被揭穿,姚家的名聲,兒女的臉面、前程便是全毀了。
於是,姚意濃還未走出姚家的那條街,便被姚聞氏抓回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形同軟禁的看護。
姚意濃逃不掉,卻又不甘心懸梁自我了結,看著日子一日日邁向六月初二,無能為力之下倒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期間薑候夫人的病勢起起伏伏,即便求到了盛閣老去診脈,也不過是拖了幾個難熬的時日罷了。
夏日悶悶的風拂過冰雕帶來如玉的微涼,紅紅白白的花瓣在一場雨水裡落了滿地,花瓣上海沾了細細的水珠,似一粒粒剔透的鑽,在地面上輕輕搖曳了一層渺渺柔婉的薄霧。
就在這樣煙波浩渺如仙境的精致裡,蓮步悠悠行來一麗裝女子,半透明的薄紗遮也不住她絕色的容貌。
容媽媽引了人到繁漪面前,讓她揭了面紗:“姑娘,人帶來了。”
繁漪自發愣中回過神來,便又跌進了微楞裡。
這樣氣質的女子絕對是她兩生以來頭一次見到,她的美是刻骨的,是山巔霧靄若即若離的勾魂攝魄。清孤與柔媚矛盾又融合的體現在她的身上。
或許是在煙花胡同裡迎來送往慣了的緣故,她的眼角眉梢流盼間流露出幾分迷離的媚骨姿態,卻又尋不出輕佻的風塵之味。
那種清傲與姚意濃飽讀詩書的自信是不同的,她就那樣輕巧的站著,映著背後的繁花似錦、藍天白雲,都氤氳成了她淡淡的清愁,只是那種清愁裡又帶了隱隱的不屑,仿佛是堅韌的,仿佛是傲慢的。
睥睨著追捧她美貌的人。
亦是無視世人對她的偏見。
見到繁漪,也只是微微一福身。
繁漪淡淡頷首讓她坐下:“叫什麽名字?”
女子看了她一眼,嘴角噙著淡淡的習慣性的弧度:“風麟。”
繁漪幽幽輕念:“天上仙人亦讀書。風麟形相不枯。是個好名字。與家裡還有聯系麽?”
藍天舒朗,庭院裡的熱浪一浪接一浪的撲進來,撲在門口尾座的風麟身上,金光迷離,半束的發髻下垂下長長的一把青絲,油亮亮的。
隨風輕輕拱起弧度又翻飛揚起,如淡青的薄霧,她望了眼晴線的刺目,耳上的一對晶瑩耳墜在動作間微微晃動,曳起潤澤微光在眼光四射的面上。
兀自淡淡道:“我自六歲因著一副好容貌被買走,離家不過四十裡路。老鴇待我疼惜,錦衣玉食將我養的嬌貴,我如搖錢樹一般為她換來金銀回報。我、豔名遠播。“
說到此處,驀然一笑,帶著茫然與譏諷。
可又不知怎麽的,卻願意在她面前絮絮說著這些。
或許,她能敏銳的感知到眼前這個所謂的高門女子眼底的冷漠與絕望吧!
這個世間的人啊,從來都一樣,光鮮背後一團瘡痍。
“……回家的四十裡卻成天塹。不過獨自記得那四十裡的路而已。”
或許,她的清愁便是來自於此。
她思念家鄉,思念親人,只是當她被賣掉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被舍棄的命運。
繁漪平靜的聽著,無法有任何的感同身受,便隻道:“記得就好,望著那條路,總有個念想。”單手端了白玉碗盞吃了口冰鎮蜜茶,撫平心底的茫然若失,“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麽?”
風麟點頭,姿態風雅的抬手撫了撫被風鼓起的輕薄衣袖,粉白的衣裙在清風裡遊曳了迷人的弧度,衣襟拱起的縫隙露出小小一片飽滿,被小衣上牡丹的粉嫩一稱更顯嫩白。
那是蘇楊一帶女子慣常穿著的款式,是江南女子最煙柔的體現:“知道。不過就是拿捏個男人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