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死局(三)
若是牽扯了姚氏或者慕家、姚家的任何一個人,她保命的機會變更大一些了,一命抵一命、一命換一命,很公平。
她的齜目欲裂,與其他人的平靜形成極大的反差,“人是賤皮賤肉,不打不肯說實話!難道就讓世子白白被人害死了麽!”
姚氏坐在一旁不冷不淡的篤定,無所謂查不查:“不若問問世子的貼身小廝,世子如何到了小憩處來,什麽時候不舒服的、何處不舒服,來了多久開始吐血,當時與誰在一處,什麽都問不清就打板子,能打出什麽來。”
許漢傑的貼身小廝忙是跪了出來,細細陳述:“世子本是與柳大人說著話,後來就說覺得有些頭暈,便叫小的陪著來小憩處休息一會兒,等著午席的時候再出去。當時也沒怎麽,可前頭來說要開席的時候世子就說覺得胸悶,還沒出門就嘔起了血來。血色裡是透著黑。”
慕文渝通紅著雙眼,幾乎滴出血來,額際的穴位突突的跳著:“世子一向好好的,如何只是與人說了會兒話就中毒了!若說中毒與你們無關,誰信!”
許漢傑的屍體就在半透明的屏風後的床上躺著,已經失去了他的所有價值。
窗外枯枝迎風搖晃,雨雪化作濕冷水滴,刮過窗紗、敲打著屋簷,有寂寂脆裂之聲,人命,有時比枯枝更脆弱,經不得任何算計。
老夫人轉首看向平靜的姚氏和幾欲瘋狂的女兒,隻覺頭腦裡轟鳴不已,無法思考事情的前因後果、思考利弊將來,不明白事情如何就走到了今日一步。
也不知是怎麽的,心思一轉,下意識道:“遙遙心思好,不如讓她……”
慕孤松微冷的眼神一沉,打斷道:“遙兒難得有些清靜,不要把她牽扯進來。這原也不是她一個孩子該操心的。”
繁漪揭破了楚氏與稚子之死,挑破了漣漪之死的真相,雖將幾家關系攪弄的風雲變色,卻是對死者最大的安慰。
她把能做的、該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該是他們之間的帳了!
老夫人看多了繁漪的算計能叫幾方都得到好處,自是希望這一次她也能如此做到,保一保她姑母的性命。
可兒子的神色叫她清楚的知道,他絕不會再容許有人將遙遙牽扯進來了。
而這件事,終將需要一個徹底的了結,否則,慕家這幾十年裡好不容易積攢起的威勢與地位,恐怕跑不掉高樓崩塌的下場了。
正說著,容平來回話:“劉太醫把今日用過的茶水、茶具都查驗過了,沒有毒。倒是在東偏廳的香料裡嗅出了雲丁草的氣味。”
姚氏看了容平一眼,眼神裡沒什麽波瀾,又轉向了庭院裡稀落的雪花,似乎夾雜了細細冰珠,落在地上,輕輕彈跳,幾息之間化為水滴沁入灰白色的磚石裡,化作一抹深色,漸漸的染出血色。
仿佛是當年漣漪倒下時淌出的血。
老夫人手裡握著一串翡翠珠串,色澤本是最能安靜人心的,此刻瞧著那一汪烏碧碧的,仿若墜進了深淵的冷凝,忙問道:“雲丁草是什麽東西?”
容平的面色沉穩的沒有一絲屬於自己的情緒,垂首道:“雲丁草氣味微甜,加在蘇合香裡,便很難察覺。有毒。”
老夫人眼神一跳,下意識的看了眼姚氏,迎面撞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卻是自己莫名心虛的撇開了眼。
慕文渝勃然變色,眉目猙獰起來,尖銳的驚叫起來,指尖帶了刺骨的鋒利指向姚氏:“香料?是你!一定是你!宴席是你準備的,能在香料裡動手腳的不是你還有誰!”
茶盞中的薄薄茶霧在窗外的枝影搖曳裡漸漸冷去,姚氏絲毫不在意她的尖銳,淡淡暼她一眼,冷笑道:“我與你們無冤無仇,我害他做什麽?”
慕文渝猛然噎住,所有的氣怒集聚上頭,憋的她滿面紫紅。
姚氏不鹹不淡的抬手撥了撥耳上一粒水滴形的赤金耳墜。
風忽忽吹進,揚起灰白碳灰下的一抹橘色火光,映的耳墜耀起一抹明亮的金光在她肖尖的頰上,冷漠而鋒芒畢露:“廳裡那麽多人嗅著沒事,偏他死了,說是雲丁草的緣故也牽強了些。”
容平微微抬眼掠過慕文渝的面孔,語調依然平穩而沒有情緒:“是,夫人說的不錯。這雲丁草雖有毒,但香料中所加不多,不足以致命。”
慕孤松站在門口冷眼看著屋子裡本該是與他最親近的幾人,背著清冷的天光,面孔模糊在光影裡,讓人看不透他的神色。
隻寒風牽起的衣袍一角反射起的盤絲冷光,讓他看起來難以接近的微冷:“太醫還說什麽了?”
容平道:“劉太醫說,雲丁草與夏枯草、地金蓮、薑黃花此類藥材是相衝的。若有同服,或是毒發的最終原因。”
小廝顫顫道:“世子有血熱,又伴心悸之症,近來常常服用的藥丸裡確實有地金蓮和夏枯草。方才世子覺得不適,以為是心悸所致,後來還服用了一丸。”
容平點頭道:“那就是了,地金蓮和夏枯草是可以催發雲丁草的毒性的,兩者還在共服,自是藥效加倍了。血熱之人氣血原就湧動的快,毒素便也流竄的極快,一旦攻入心脈,便是無用了。”
老夫人心驚肉跳,若是今日有客也服用了此些藥材,豈不是連他人也要一並毒死了?看向姚氏的目光便變得有些驚懼與冷厲起來。
不管不顧的人,當真是最可怕的。
是啊,母親都被人害死了,自己也差點喪命,如何能冷靜的下來呢?
左右她如今也不過剩了一個慕夫人的名頭,還有什麽舍不下的。
雲歌和雲澈兩個孩子終究是慕家的嫡子,慕家的未來,便是她們也會盡力保全,甚至保全她的名聲,不去拖累了兩個孩子。
慕文渝眼神陰翳的落在姚氏平靜如死水的面上,雙手緊緊攥著女使的手臂,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支撐她所有的怒氣與驚懼不至崩塌。
手背上的青筋累累扭曲,仿佛一尾青色的小蛇奮力鑽破皮囊,伺機咬破人的喉管:“分明是有人知道了世子的症狀,故意拿雲丁草來加害!”
姚氏轉動著手腕上的一直鏤空葡萄纏枝的鐲子,嵌了三色寶石,樣式有些年輕,鐲子緩緩在她枯瘦的腕上轉動著,空蕩蕩的骨瘦如柴,昭示著她數月來所經歷的一切有多麽磋磨心神。
她波瀾不驚道:“許世子什麽病又沒有宣揚的到處都是,誰有這閑工夫去管你們今日吃的什麽藥,明日灌的什麽湯。我這一向病著,連門都不出,更不會知道了。別什麽都往別人身上栽。”
忽而轉首看向老夫人,面上笑的謙卑,眼底卻是一片顯而易見的陰冷,“您說是不是,母親?”
老夫人眼角一抽,紋路似冰山崩塌前的裂紋極速蜿蜒開裂,明明是深冬的季節,額角卻滲出冷白的水光。
姚氏站了起來,漫不經心的撫了撫衣袍上的褶皺:“更何況,香料也不是什麽要緊東西,誰都能接觸到,你沒留了眼睛在這裡,哪裡知道會是誰動的手腳?空口白牙的話還是少說。若是累了慕家的名聲,我可以去官府告你栽贓。”
慕文渝睹見那隻鐲子,眸子狠狠一縮,她認得那隻鐲子,是漣漪的陪嫁,她明明收在庫房裡的,怎麽會在她手裡?
是誰?
是誰背叛了她!
“不得好死!”
姚氏側首冷冷淡淡的看了眼慕文渝的猙獰,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當初為何會輸給慕繁漪了,就是因為什麽都不怕,連死都不怕。而她的對手卻又太多的掣肘。
淡淡籲了口氣,姚氏扯了扯嘴角,冷道:“我會不會不得好死無所謂,可姑姐以為、自己會有什麽好下場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