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拉下水(三)
容平落在窗紗人影上的眼神一震。
這樣做便是越過了老夫人,直接向老爺求一個公道了!
月色純澈裡帶著一抹及不可查的幽藍,落在幾步開外的一汪流水裡,粼粼幽光一波又一波的在風中漾著,落在容平的眼底便有了碎碎凌亂之色。
“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晴雲輕輕嗅了嗅海棠的香味,語意中有了死裡逃生後之人的獨有沉然陰翳:“容管事也知道,咱們四姑娘不容易。既然夫人不肯做主,只能試一試看看老爺是不是肯管了。”微微一笑,似乎帶著幾分靦腆與慶幸,“好在容管事肯幫忙遞了信了。”
容平眉間的曲折勉強平了平,不動聲色道:“老夫人自來疼愛四姑娘,其實四姑娘大可去尋老夫人做主。”
晴雲歎了歎,卻是搖頭道:“老夫人正養著身子,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左右有容媽媽和容管事的幫忙,讓四姑娘的眼睛活得清亮些,也是費不了什麽難事的。”
素白的窗紗遮擋了窺探的眼神,容平卻覺得那眼神隔著窗紗幾乎發著光,有灼傷人的力道:“容平不過是個做下人的,能有什麽本事幫得了姑娘呢?”
晴雲看了他一眼,又瞟過對面何朝一家住的屋子,慢慢道:“何管事是做不了多久的大管家了,待容管事頂上了,便是能幫上大忙了。”
容平穩重的眼神一閃,似暖陽照耀下的薄霜化成了清明的水珠,旋即垂了垂眼簾道:“何大管家是夫人的陪房,又素來勤勉謹慎的,如何會做不了多久?”
晴雲沒有回答他,隻淡笑道:“容管事是慕家的家生子,自小跟著老爺的。算起來,您在慕家伺候了四十五年了吧?”
容平沉定的眉心又是一動。
晴雲眼神篤然的看著他,輕道:“姑娘說他該倒了,那麽他就站不了多久了。容管事和容媽媽不防看一看。也好叫二位曉得,幫著姑娘不會害了慕家,也不會害你們。”
容平思量的眼神猛然一亮,落在晴雲的面上,似乎有風起雲湧的翻動。心思一凜,那真凶想必是與何朝有著牽連了!
晴雲的笑色在月光裡顯得有些邈遠,也將她那一縷緊張也蓋的朦朧,伸手撣了撣被自己抓皺了的衣袖道:“按著規矩,若是將來跟了姑娘出了慕家的家奴,身契便也隨著出去了。”
也不過話說半句的含蓄,悄麽聲兒的勾著沒有自由的人去向往,“如今年節下的,想來也會太平一段時間,其中細節容管事大可與媽媽好好商議一番。當然,您也可以明兒一早就告發去了老夫人那裡,都由您自己做主。”
說罷,晴雲福了福身便走了。
容平站在海棠樹下,月影從樹葉的間隙裡落下來,淺淡的斑駁在他面上,長長一歎,似要將心肺間的濁氣排出去。
“這個四姑娘,倒是小看了她了。”
容媽媽正開了門來等容平,見到他站在院子裡不動,便走了過來,聽他這樣一說,心頭一跳:“姑娘來找你了?”
容平沉長一歎道:“四姑娘借了我的手把什麽口供交到了老爺手裡。當時也沒想著會是什麽口供,便收下了。”
容媽媽平和的眉目一凝,拉著丈夫進了屋,給他倒了杯熱茶:“稍早前四姑娘審了二姑娘身邊的晴荷,吐了口,是何朝抓了陳貴孫子的把柄威脅著叫晴荷去下的迷藥又放的火。如今,口供到了老爺眼底過了目,便是晴荷死了,夫人和何朝的嫌疑也已經落在老爺心底了。”
容平捏著杯子,拇指順著浮在杯身的蘭花葉一遍一遍的磨砂過去,目光沉沉道:“四姑娘好心思啊!”
容媽媽盯著床帳上的橫帷,上頭是用墨綠色絲線繡成的葡萄纏枝紋路,圓潤的紫色葡萄上用銀色絲線繡了陽光下明潤的一點明光,在燭火下閃著一芒芒星子似的微亮,刺的人忍不住眉心微曲。
“晴荷如今不僅僅是何朝的把柄了,也成了咱們的掣肘。原我還不懂四姑娘拿了口供為何沒有動作,老夫人那裡都不叫露了風聲,原是為了拉咱們下水了。若是咱們不幫,往後只要四姑娘朝外頭透漏了一點你幫著把口供遞到老爺面前,夫人便更是要將你視為眼中釘了。”
容平隔著門朝對面抬了抬下巴,“也用不著四姑娘去說什麽了,她讓晴雲特特過來這一趟,便是已經將我架在了火上了。何家的一直在裡頭聽著動靜。”
門縫裡吹進一陣風,明明是新年喜氣的時節,卻叫容媽媽直感汗毛倒立,喃喃道:“四姑娘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退步了,如今叫她拉下了水,若是不能讓夫人翻不了身了,咱們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容平忽“嘶”了一聲,做管事多年積累出的威嚴凝在眼底。
他站了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子,沉道:“夫人有姚家的臉面,老爺總要顧及一些的,可何朝就不同了,他是奴才,敢殺主,老爺卻是怎麽都容不下的。”默了默,“難怪四姑娘會說何朝站不了多久了。想來,只要再讓他再犯下個什麽錯,老爺便能尋了由頭把他處理掉了。”
容媽媽想了許久,用力一揪手中繡了明黃菊花的手絹,咬牙道:“這件事原是該與老夫人說的,如此便先壓下了,看看老爺是個什麽態度,再看看四姑娘是不是真的能把何朝給拉下來。”
子時剛過不久,天上飄搖的孔明燈依舊密密如繁星,守歲未眠的人還有很多,桐疏閣的後門悄悄打開,一抹黑影往了觀慶院的位置鬼祟而去。
而她身後,始終有隱蔽的身影如影隨形。
第二日一早,大年初一的大清早外頭行走的丫鬟的驚叫聲便傳遍了整個後院:桐疏閣的丫鬟溺死在觀慶院前的蓮池裡了。
晴雲去外頭看了眼,回來道:“那丫頭是外頭買來的,也沒個人收屍,奴婢叫人把屍體拖去亂葬崗了。運屍體出去的婆子發現那丫頭手裡攥著條帕子,也不知是不是凶手的。奴婢把它拿了回來,或許有一日能給她找出凶手呢!”
繁漪站在廊下迎著新年的第一縷朝陽,睇了眼那條灑金繡紅梅的帕子,輕輕一笑,漫不經心道:“果然,還是死人最聽話。”
在廊下擦洗地板的丫鬟皆是面色發白的瑟瑟發抖。
容媽媽瞧著她梳淡的神色便是驚訝不已,回頭看了眼臉色發白的冬芮,得到的是繁漪和晴雲從未出去過的信息。
莫非暗中還有人為她所用?!
昨晚叫她們都看著她審問晴荷,分明就是為了逼出夫人埋在這裡的暗樁了。
如此。
一來震懾了院子裡的心思。
二來除掉了眼線。
三來夫人挑撥二姑娘如何動手,晴荷必然是要來通風報信的。
四來老爺得知了她處境的同時,也將她們一家子拖下了水。
五、若是順利,還能將何朝這個大管家給除掉,換上她們容家了!
一舉數得,這個四姑娘,心思果然不簡單啊!
而姚氏,明知道那丫鬟是要找上門來告密的,卻又不知道她曉得了慕繁漪什麽秘密,遣了何媽媽再去桐疏閣收買打聽,竟是一時間什麽都打聽不出來。
莫不是三緘其口的直搖頭:什麽都不知道!除夕夜很安靜,什麽都沒發生!
然而何媽媽卻發現只要提到“四姑娘”或者“除夕夜”幾個字,那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就跟見了鬼一樣,眼底是明顯的畏懼。
又聽花園裡粗使灑掃的小丫頭說起,晴荷是濕淋淋被送回二姑娘處的,何媽媽又趕緊去找了晴荷問話。
八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