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太夫人之病(二)
二夫人搖頭,眉心因時時皺眉而有了淺淺的“八”字紋:“查看了所有的吃食湯藥,並不見有什麽不對的。”
微微一默,“也或許是那黑手瞧著我們有了懷疑而收了手也難說。這要傷人身,又不易察覺的東西確實也不少。太夫人最近多多少少的湯藥吃下去,有些藥量重些,本也傷脾胃。要細查便也難些。”
繁漪知道二夫人擔心什麽,安慰道:“二嬸放寬心,太醫的醫術必然是好的,若有蛛絲馬跡,今兒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太醫的診斷十分細致,時不時與府醫有細細的討論聲。
這一種尋不出病因的診脈多大要花去不少的時間,一時間也不會有什麽結論,小輩裡眼見也幫不上忙,瞧著二夫人和繁漪在外頭說話,便都出了來。
堂屋裡安靜的如一潭空谷間的沉水碧波,連燭火的光影幽晃也成了無聲無息的漣漪,蘊漾著蘊漾著慢慢擴散出去,繚亂人眼。
幾個郎君在臨窗處站著。
沁微挨著閔氏坐在靠門口的位置,似乎在這滯悶之中給自己找一絲艱難的清明。
沁韻牽著侯爺的幼子,六歲的元熾坐在閔氏的對面,目光在某處微微一掠,便撚了糕點哄著元熾慢慢吃了。
左側的沁雪手中揣著個黃銅胎的湯婆子,面色上有幾分憂色與不知該不該說某些話的糾結。
自己的女兒五夫人自然清楚,一瞧便知她心裡是裝了疑問的。
這事兒怕還和太夫人的病扯這點兒關系。
五房是庶房,也不愛摻合府裡的事兒,微微搖了搖頭,暗示女兒不要輕易說話。
但沁韻的忽然開口,引去了沁雪的目光。
“妹妹這是怎麽了?”
沁雪咬了咬唇,湯婆子上淡紫色蘭花娉婷的錦緞套子在嫩白的小手的揉搓間有暗暗的金線光影,帶著隱隱的鋒利。
她猶豫了一下,姐妹兩小聲咬耳朵:“下午晌盧妹妹喊了去鴻雁樓說書,聽說殷家門兒裡鬧了場禍事……”
沁韻小巧的面孔上露了幾分好奇:“殷家也委實不太平,三妹妹才過世,又鬧了什麽禍事兒了?”
沁雪素手輕掩了唇,神秘而忌諱道:“說是殷家三妹妹不是病死的,而是因為厭勝之術才忽然走了的。”
一旁聽著的元熾年歲尚小,對什麽都是一知半解的程度,聽了便驚了好大一跳道:“厭勝之術!我聽哥哥們說過,這種禁術最是惡毒,誰這麽大膽子敢拿這種巫術害人呀?”
他天真而驚詫的語調略略高了些,滿屋子人的目光一時間全都投了過來。
繁漪的位置斜對著窗口,郎君們的神色悉數落在了眼底。
薑元靖眼底有一閃而逝的幽光,似乎有驚詫,也似乎是看好戲的疏懶,難以琢磨。
倒是他身後的那位,望著窗外的面孔未曾回首,但側顏可見的那微微的一揚眉稍裡,似乎有別樣的意趣呢!
這滿屋子的血緣至親,終究是都帶著面具的。
沁韻烏澄澄的瞳孔一震,雙眸瞪的老大:“姐姐是懷疑太夫人的病……”忙一捂嘴,驚的後半句話生生堵在了掌心之後。
五夫人乍一聽厭勝之術幾個字,細紋微生的眼角不受控制的痙攣了一下,語調微微揚起打斷了姐兒們的話:“不許胡言亂語,這會子提旁人家的汙糟事兒做什麽!”
沁雪看母親擰眉,這到嘴邊兒的話便咽了下去。
桌案上的美人瓢裡插著一束四季海棠,那樣鮮豔的花色在此時看來,竟有幾分刺目。
沁微通透的眸光微微一閃,旋即以小心的神色看了眼姐妹們道:“八姐姐的疑慮也不是全然沒道理。殷家三姐姐雖體弱,卻也不過多鬧幾場風寒罷了,今年一入了秋之後這病勢便一直不得好轉。眼瞧著越來越差、就留不住了。”
沁韻的長歎如幽幽的風,風裡有難以捕捉的舒展,溫順的眉心微微蹙著,輕聲道:“九妹妹說的是啊,咱們太夫人身子一向健康,連個咳嗽也少有,怎的就一場風寒綿延月余也不得好呢?方子吃下去不知多少,照理也該好了呀!”
沁雪見有人讚同自己的揣測,忙點頭道:“往日裡便罷了,隻當殷家姐姐天歲終至,是命數使然。可出了殷五姐姐詛咒三姐姐的事兒,我聽著心裡便存了個疑影兒。”默了默,又小心加了一句,“或許是我小人之心,咱們都是盼著太夫人康健無虞的。”
藍氏的指腹慢慢拂過章鸞錦夾棉小襖袖口的一圈風毛,是極好的幼狐狐毛所製,息怒柔軟如雲,在指腹下輕輕掠過,有細細的癢,似小魚兒輕啄,那癢一絲絲遊走到了心底,讓人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揚。
好容易將嘴角的笑色壓成憫然的擔憂,方緩緩道:“尋常百姓會叫小毛小病的拖累了身子,可咱們家可不比沒錢請不得好大夫的門戶,就是府上的大夫也是金匱好手,最近又接連請了幾回太醫來,怎麽會一點兒氣色都沒有?”
榮氏安輕輕拍了拍五夫人的手,疲憊地歎了口氣道:“眼瞧著太夫人的病症遲遲不好,聽了殷家的事兒,姐兒會有這般猜測也是正常,也是擔心太夫人的身子,都是孝心。哪會與孩子計較什麽。”
燭火嗶叭一聲,有星火在繁漪淡漠的眼底悄然掠過。
五房自來不參合府裡的爭奪,比起沁微的通透,沁韻的深沉,沁雪的心思與她們相比委實天真純善了些。
被人刻意引導著,在鴻雁樓聽了幾句“有所指的閑話”,在這會子少不得要與姐妹們說一說心底的疑慮了。
而元熾才六歲,爵位沒他的份,也沒有厲害的生母教授他算計,什麽都是半懂不懂的時候,聽一耳朵巫術害人可不得叫嚷起來了!
利用人的性格來算計,讓這一出戲發生的理所應當,還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倒是有幾分能耐。
就不知這些是有人暗示給藍氏的,還是另有他人手筆在其中了。
不過瞧著,這出戲裡的聰明人不少啊,也難說是哪個不起眼的角色在裡頭遊走著呢!
繁漪端了清茶緩緩呷了一口。
乾乾淨淨啊,哪有那麽輕易呵!
二夫人聽到此處,自然明白算計已經開始了。
微微側首看了眼繁漪,卻見她無波無瀾,心下不免有幾分讚歎。薑元靖夫婦想將她打壓的無翻身之地,怕是沒這個本事!
緩緩捋了捋手中的錦帕,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立場,沉聲道:“姐兒們的心思自然是好的,也是為了太夫人的康健著想。不若去問問侯爺的意思,要不要搜院子細查,也得侯爺說了才算數。”
藍氏點頭道:“二嬸說的是,這一年裡府中確實不大太平。搜一搜也是好的,難說是不是哪個丫頭小廝旬日裡在何處受了氣,憋著壞呢!”
如今三夫人掌中饋,可裡頭都是叔伯,她獨自去也不合適,便攜了二夫人一同去說。
須臾後,侯爺出了來,在堂屋的首座坐下,神色疲憊而痛苦。
太夫人的綿綿病勢耗去不止是近前伺候的兒媳們的精神,這些在外奔波的兒子,也都不曾安心過。
他自十六便憑借侯府蔭封入了仕,後老侯爺驟然離世,小小年紀為了能支撐起侯府門庭,早年裡沒有少經歷算計磋磨。
這才有了四十稍稍出頭的年紀,便坐上了正三品大員位置的今日。
那一雙眸子被艱難磋磨的銳利而深沉,似乎能一眼就將人的心思看透,卻又讓人無法輕易看穿,不怒自威。
目光緩緩自每一張面孔掠過,眸光至始至終未曾有絲毫的起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