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風吹枝影搖曳,深翠的茂密枝葉映著蔚藍天空,隱隱發黑,怎麽看都像是沉壓在頭頂的咫尺之處,好像隨時都會壓碎了天靈蓋。
楚涵對於苦主的發難只能保持平靜,也不欲與之針鋒。
一拍驚堂木,震住漸漸鼎沸起來的議論聲,以平靜而肅正的嗓音道:“昨晚肖大人傷凶手於右臂,以弓弩貫穿,仵作,檢查他的傷口!”
齊三似乎並不怕被檢查,與方才驚懼的神色大相徑庭,竟是大大方方解開包扎在傷口上的布條,伸出手臂讓仵作查驗:“我不做虧心事,自是不怕鬼敲門!查便查!”
仵作上前仔細查看了傷口,回道:“回大人,傷口確實是貫穿了小臂,傷口表面並不平整,不像是弓弩利箭一一類的兵器所傷,更像是被尖銳的樹枝刺穿……”
元郡王篤定的目光倏然一跳:“你說什麽!”
齊三似乎也驚了一下,那神色流轉的極快,旋即哼了一聲道:“我、我都說了,這傷口折斷的樹枝所傷,你們憑什麽懷疑我!”
鄭清巍的面色仿佛清霜覆於曠野,陰翳翳的盯著仵作:“你可看清楚了!若有包庇隱瞞,你知道自己會是什麽下場!”
仵作誠惶誠恐,忙伏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胡說!可傷口表面不甚平整,確實不是利器所造成的,還請大人明察!郡王爺明察!”
元郡王盯著齊三看了半晌,忽然哼笑了一聲,慢條斯理撥弄了著衣袖道:“鄭大人急什麽,楚侍郎即便要包庇,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的!傷口不平整,難道不是他事後故意拿樹枝一類的東西在傷口上製造的迷障麽!”
仵作戰戰兢兢地點頭:“是、是有這個可能的……”
雲海斜坐在交椅裡,姿態浪蕩,掛在扶手上的退踢了踢:“蠢貨!要包庇,這會子你們誰也別想看到這樁案子是怎麽審的!誰要是再廢話打擾辦案,亂棍打出去!”也不理會二人面色如何難堪,漫不經心擺了擺手,“拉出去用刑,三十大板,狠狠打,不必客氣,打到他們兩個說不出假話為止!”
看著二道門尖尖的墨色屋簷將天空劃出一壁逼仄的蔚藍,隨著遙遠之處的薄薄雲朵不斷的逼近、逼近,隨著板子擊打皮肉驚起的悶聲,隻叫人覺得無比憋氣。
這六扇門裡的刑法是有技巧的。
可以行完刑皮肉不破,而筋骨皆斷。
也可以是皮開肉綻鮮血橫流而筋骨無損。
這兩個人的嘴裡顯而易見還有很多話可以挖,自然得好好留著他們的性命了。
不出意料,板子打完,即便鮮血滴滴答答從衣料上低落,定是皮開肉綻的傷勢,卻也沒有人肯改口任何。
琰華微微一挑眉,倒是讓他想起了盛煙那局棋。
扛過了一次,下一次的招供才會顯得更加真實可信啊!
雲海吃吃一笑,撫掌道:“這出忠心戲碼唱的不錯。”
琰華垂了垂眸,語調徐徐如清風:“天熱了,沒點鹹頭可不得招來驅蟲了!”
肖讓和楚涵頻頻側目:“……”用這麽淡定的表情說出這麽殘忍的話,倒是蠻適合進刑名衙門的!
百姓們對此道可謂最最清楚了,為了保存一些容易腐壞的食物,少不得拿鹽巴來醃漬。
瞄了那兩個血淋淋的屁股:“……”頓時對家裡的鹹菜沒有胃口!
雲海抬手一揮:“沒聽到世子爺吩咐麽!去廚房取些鹽巴來,好好給兩位的傷口撒一撒。”
衙役們看來公案之後的楚涵一眼,見他點頭,忙去準備了。
誰長那麽大身上沒弄出過個小口子來。
尤其是百姓們,農活兒粗活兒一大堆,夏日裡割破個手,蚊蟲叮咬抓破了皮兒,但凡沾上點兒汗水都蜇人的厲害。
在這件事上屠夫最有發言權,大塊頭仿佛吃進了一口寒氣,打了個寒顫道:“這好一頓的板子下去,皮開肉綻,磋磨上鹽巴,管你是武林高手還是世外高人,都得當場去掉個半條命啊!”
胭脂鋪老板娘掀了掀風流的眉眼,輕笑道:“不下狠手,哪來的實話呢!對付硬骨頭,自然得是硬招數了。”
公堂內外屏息瞧著。
衙役們見慣了各種刑罰,手中抓了大把的雪白鹽巴便撒下去,不過須臾,血水融化了鹽巴,迅速滲入傷口的皮肉裡,叫喊聲穿破了寂寂無聲的衙門,刺破凝結的空氣直直拋向雲霄。
也不必衙役們伸手再去“深加工”一翻了,沒有功夫底子的阮明便先叫饒了起來。
“我說……我說……別灑了!別灑了……”
晴光擦過墨色水滴簷斜斜投進肅然公堂之內,落在靜立立於堂中一塊“肅靜”立牌之畔的琰華一側面頰上,半是溫暖柔和,半是清冷如霜,極致碰撞,無法融合,讓那張俊秀的面孔有了極致的妖異之美。
他狹長而深邃的眸子不著痕跡觀察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表情。
坐在左側太師椅裡的鄭弘辜只是微微一擰眉,目光落在兩個被打的不住呻吟痛苦的兩人身上,從長窗照進的光芒將空氣裡和光飛揚的塵埃也染上了炫金的光澤,霧蒙蒙地遊曳在他的面孔之前,叫人無法看清一片平靜之下究竟是何底色。
目色微微一轉,果不然,就看到元郡王那雙宛若深藏老林深處如厲鷲陰翳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精光。
鄭清巍猛然睜圓的眼底,亦有風卷殘雲般的痛苦與興奮在叫囂。
而受害者家屬們的面色則是一沉再沉,額際青筋暴起,一個個牙關緊咬,袖在袖中的手一緊再緊,方能讓自己克制住將堂下之人凌遲的衝動。
楚涵如臨被風吹著的碧水之畔,面孔上是晃晃悠悠的半透明銳利光影,便如他此時驚起的惴惴不安的心:“此人與雲霧閣究竟是何關系,是不是你們於昨日入夜之後將人藏在密室的,從實招來!”
阮明面色蒼白如窗外飛揚柳絮,隻覺傷口火燒一般的疼痛,連趴伏在心口下的冰冷磚石都是滾燙的,冷汗從發髻間不斷的淌下,與眼角的淚混為鹹苦的一談。
“草民確實認得、認得他、……他原是楚家宛平老宅的護衛,今年年初才被楚老太爺遣來郡君這裡當差。如今在一家繡莊做護院,因為繡莊的生意極好,常有來京的外地客戶定製衣裳,他也會幫著押運貨物出京。”
“可草民也只是見過他而已,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雲霧閣倉庫的密室裡啊!我們尺頭鋪子和繡莊雖然都是郡君名下的產業,可一向沒什麽來往的。是真的!”
元郡王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慢慢轉動著手上的扳指,閃爍著幽微的烏碧碧的光澤,便如他此刻的語調一般:“既然沒有往來的,方才何必遮遮掩掩!分明嘴裡的實話還是沒有吐乾淨!”
阮明急而短的喘息裡帶著無法制止的顫抖:“人受著傷莫名其妙出現在倉庫的密室裡,又是楚家的人,衙門裡的人那樣氣勢洶洶,草民哪裡敢說啊!”他艱難舉起手指發誓道,“草民此刻說的都是實話,再沒有旁的了……”
楚涵聽完,眼波微微一沉,宛若冬日明月松間照之下寒冰萬丈,心道果不其然牽扯上了楚家,想來接下來來接手此案的便是他們的人了!
這是要把楚家和琰華夫婦一網打盡了呵!
可此刻他若強行繼續審下去,怕也只會惹人口舌了,便果決道:“既然此案涉及了郡君與楚家,本官不便再審,稍後會進宮同陛下稟明,再定主審官來察查此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