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西廂記(二)
太夫人一松氣兒,忙去迎了人進來:“縣主與繁漪也算是姑嫂了,今日也不瞞您。”
執了她的手低沉道:“人不見了!懷疑是被人下了迷香,這會子還在找,也不能漏了風聲出去,都不知該怎麽辦。”
薑柔一進門便覺得氣氛怪怪的,原是又鬧了算計。
她可不如這群人那麽擔心,但凡繁漪在,誰算計誰,還難說呢!
不過她還是擰出一副擔憂神色,隨手搭了晴雲的脈,臉色隨即微沉下來,“是有迷香的痕跡。”不著痕跡掃過眾人,初步斷定算計應當同這些人無關,“好好的,人怎麽就不見了?”
晴雲紅著眼,袖著的手緊緊捏著,指甲幾乎陷進皮肉之間:“縣主恕罪,奴婢實在沒料到竟有人敢在寺院對咱們奶奶下手啊!”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都是奴婢沒用!”
薑柔擺擺手:“算了,你們料到了也無用,就憑你們三腳貓的功夫能對付了誰。你且細說,這幾日有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
晴雲一抬頭,眸光迸發起一片星火:“這幾日也便是同聞國公府、平意伯府的姑娘奶奶們說話逛園子而已。唯一算得衝突的便是前幾日幾個公子哥兒在園子裡策馬險些衝撞了姑娘和奶奶,被奶奶一棍子絆了馬蹄,馬上的人給摔了。”
薑柔描繪精致的眉微微一動:“可知道是誰?”
晴雲回道:“平意伯府的世子、睿郡王的侄子、江夏候的庶公子還有孫家的公子……”
長睫扇了扇,薑柔眸色一凝,抬手打斷道:“你隻說他們住哪個院子!”
晴雲跨出門,指了兩個方向:“就這邊上幾個院子裡。”
薑柔揚了揚臉,“去搜!”
身後戴著半邊銀面具打扮精煉的無音與渺霧二人應了一聲,身形若鬼魅一般轉眼消失。
藍氏用力撲了撲團扇,半透明紗面上的大紅牡丹模糊了影子,一團血色落在煩躁的人心底:“逞什麽能,如今倒好,得罪了人,一家子的名聲都要毀了!”
沁微緩緩側首,少女髻上隻簪了兩朵嫩翠的茉莉珠花,清澈而稚嫩:“五嫂嫂這話說的不對,大嫂嫂那日若是不出手,雲嵐嫂嫂和文家姑娘就要受傷,那匹馬之後可是直直衝著咱們來的,大嫂嫂如何救人還成了錯?”
藍氏掀了掀紅唇,微嗤:“沒了名聲,活著還不如死了!”
薑柔輕嫵的眸子緩緩瞥了她一眼,側首間白玉發扣尾端垂下的細細竹簾輕輕晃動了一片冷色:“藍氏今日這話到不知叫我該如何理解,是往後不叫救人,還是見著你有危險,必是不要救的,不然還得被埋怨?”
“躲避危險的本事都沒有,連累旁人去救你,倒還有臉面說出這種話來,藍家的教養真是叫人新奇的很,改明兒遇上藍尚書,我倒要好好請教一番了!”
閔氏站在二夫人身後,清秀的面上有淡淡的譏諷:“自然不是的。不過希望繁漪和沁雯自裁,別連累了她的名聲罷了。事還沒搞清楚,弟妹也太心急了些!”
二夫人皺眉朝閔氏搖了搖頭。
藍氏不敢對縣主如何,卻是不能容忍別房的妯娌這樣無禮,一怒,便拿團扇指向閔氏:“你自己的想法,可別賴給別人!”
“住口!”掌心重重拍在暗棕色的桌上,留下一個濕黏而殘缺的掌印,太夫人的話尚未說完,外頭緊隨著一聲淒惻的叫聲傳來:“都什麽時候了……”
“啊!”
門口的婆子伸長了脖子細細一聽,指了小徑對面道:“是常青齋!”
常青齋是平意伯府的人住著的。
然後便見帶著半邊銀面具的渺霧去而複返,面無表情站在牆頭,抿著冷硬的唇線回頭對著下頭的人點了點頭。
薑柔擰眉:“誰?”
渺霧搖了搖頭。
眾人會意,她回答的定然是先衝著薑柔。
既不是慕繁漪,就是沁雯了!
太夫人猛地站起,又是一個踉蹌,頸間的紋路裡迅速漫上冷色的水光,扶著福媽媽手腕的手用力的幾乎要將她的骨節捏碎,仿佛唯有此,才能支撐住她的威勢與冷靜不被擊垮。
剛出了大門,就聽對面的平意伯夫人急急忙慌的叫人把院門關起來,見著太夫人一行,眉心突突的跳,回首看了眼鬧出動靜的屋子,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今哪裡還顧得什麽禮數,把人讓進院子,便趕忙團團圍住了。
上官氏被乳母攙扶著,倚著門,看著從門口一路漫至內室的滿地衣裳,扔的那樣隨意,纏綿之意那樣刺目,哭的幾乎要背過氣去:“哥哥這是在做什麽!這裡是佛寺!你心裡還有沒有一點對神明敬畏!對自己體面的看重!國喪,如今是國喪!哥哥不顧自己,也不顧舒貴妃娘娘和小皇子了嗎?”
垂著的、洗得發白的湖藍色紗幔後,蘇九卿慢條斯理的穿上衣裳,俊挺的影子還不忘照顧床榻上的女子起身,親自伺候了穿衣,對那抹纖瘦身影有無法掩飾的憐愛之意。
給女子帶上面紗,蘇九卿緩緩自隔扇後出來:“妹妹別總是抬了宮裡的娘娘來,她是我的親姑母,倒也輪不到你來操心。”
仿佛黑暗裡待的久了,他對著門口微微眯起了眸,有一種細碎的冷光帶著尖利的棱角在他眼底幽晃,“佛寺又如何?投宿的夫妻難不成還要分開了來睡麽!不過是摟著睡了一夜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嚷的滿寺的人都來瞧,妹妹可真是會為我的名聲打算!”
“夫妻”二字刺痛了上官氏。
她的面色倏然慘白,伏在門框上的指用力的曲起,養的蔥管兒一樣的指甲應聲而斷,鮮紅的血慢慢自斷裂處滲出。
十指連心,這樣的痛毫無預警的鑽進心房,她難以置信的語調高高拋起:“哥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麽!”
蘇九卿的口氣輕描淡寫,卻含著無可比擬的厭憎,抬手整了整衣襟:“怎麽,妹妹不信?不若你自己來檢查一下,我們的床鋪是不是乾淨的,恩?”
身體猛地一顫,叫一個閨閣姑娘去檢查床上髒汙東西。
是羞辱,沒有掩飾的羞辱直直向著她而去。
她選中的良人,竟成了剮她的劊子手!
牙關之下的憤怒之聲溢出:“哥哥與她稱夫妻,將我置於何地!”
蘇九卿踱步至她面前,陰陰的天色照的他的眸恍若一淵深潭,烏碧碧的深:“妹妹以為自己該處在什麽地位呢?”
他的手不帶任何一絲感情的撫過她的頰,垂首在她耳邊低低的笑,“這條路你自己選的,不過妹妹放心,你不會寂寞的,滿京城裡多的是活寡婦。”
平意伯夫人眉目生的溫和,即便怒斥也總是含了余地,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九卿!你說話越來越沒邊兒了!胡說八道什麽!同你妹妹道歉!”
蘇九卿竟也半點沒有反抗,順口就說了聲“上官家表妹見諒”,可神態裡卻不見半點愧悔,更甚者多了幾分對上官氏的不耐。
這樣的態度讓平意伯夫人這種的軟性子全然沒有辦法。
打,讓你打。
罵,給你罵。
改,絕對是不可能的!
能怎麽辦?
總不能為了侄女和娘家不要這個兒子吧?
驀然,又對娘家生出幾分怨懟,要不是她們拿著家族榮耀步步緊逼,她的兒子何至於變成這個樣子!
從前,他是多有禮上進的少年郎啊!
上官氏望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浮漾著嫌惡與厭棄,而昨日,他的眼底尚不止於此。
慌亂而茫然的眸子緊緊一縮,隻覺心底有一種無可言語的陰冷慢慢滋長起來,化作細碎的裂冰,隨著血液慢慢遊曳,將髒腑劃的支離破碎。
他就這樣執著於那個賤人麽!
上官氏將粉嫩的唇瓣咬的幾與細白貝齒同色,幾乎壓抑不住心底翻湧的妒與恨:“哥哥就那麽喜歡她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