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薑沁月(一)
看戲的眼睛一直盯著薑、蘇、上官幾家。
就盼著鬧幾場熱鬧好給這出戲添點狂風急雨,好給撲走些炎炎夏日裡的煩躁枯寂。
好在是國喪期,禁止娛樂宴請,女眷們隻管關起門來度日,雖不免落了幾句難聽的耳朵裡,日子如同悶燥的天氣,索性也不必去面對旁人的指指點點。
而郎君們面對此事,不管心底是何想法,起碼明面上都是護著家裡的,對外少不得幾分強硬,對內也不曾說出什麽重話來。
這是世家子的風度。
若有客來“關心”,一慣由太夫人出面應對。
榮氏好歹出身後族,榮氏族長也著了族裡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來詢問。
府裡除了一團靜水無波,便是誰也打探不出個什麽來。
可薑元靖卻是明白的,琰華夫婦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背後的動作絕對不會停,只是派出去的人盯了數日卻也瞧不出她們到底在做什麽。
今年夏日的雨水有些多,時不時的來一場。
暴雨衝刷,來的快,去的也快。
便有一絲涼意夾雜著蘇九卿寵妾有孕三月的消息,遊曳過街巷犄角帶著潮濕陰暗的霉菌到了上官家人的耳朵裡。
縱使上官老太君有意攔截消息,不想上官氏再壞事,可消息被人一字一句寫在了紙上,就那樣在某個深夜的寂寂無聲裡,自屋頂瓦礫的縫隙間落進上官氏的掌心。
雨後濕潤的空氣裡,半月毛毛的掛在天際,屋脊上英挺的身影仰面望天,銀質面具的邊緣緩緩耀起一點和緩的明亮:堂堂暗衛營裡的頂尖殺手,居然為徒弟乾起了這等無聊的事!回頭好好操練一下慕雲海!
侯府裡正研究如何改良面具真膚質感的雲海連連噴嚏:“……”咦,要不然再多加幾滴蘆薈汁液試試?
那一日是侯爺的生辰,因著是國喪期間不便設宴,但姻親與出嫁的女兒少不得要有些意思的,便都揣著好奇的探究早早帶了禮來竄門子。
娘家母親不能隨意上女兒家看望,慕老夫人已經是隔輩的祖母,更是不能貿貿然前來。
今日得了這麽好的理由,最早到了侯府。
太夫人親去垂花門迎的人,見著面笑呵呵的寒暄,握著手輕輕一拍,慕老夫人便什麽都安心了。
其余的人不一會兒也陸陸續續到了,聚在太夫人的長明鏡吃茶說話。
姻親家的主母太太們對薑家內裡的紛爭自是想了解的,尤其是藍家,搞不好自家沾了“嫡”的女婿還有繼承這偌大家族門庭的機會,自是要細細打聽清楚,好回去同丈夫好好合計合計的。
於是各家的女使有志一同都候在了廊下。
福媽媽便使了幾個伶俐的丫頭叫了她們去吃茶點果子,左右長明鏡的丫頭都精著,想套話也沒那麽容易!
一聽主家主動來叫吃茶,女使們自是歡歡喜喜的應下,挽著長明鏡丫頭的胳膊親親熱熱去了倒座丫頭房裡閑磕牙去了。
明堂裡的夫人奶奶們見著薑家各房坐在一處,神色平靜,姿態緩和,言語間也是一派平靜和睦,連相對忍功最差些的藍氏也是安安靜靜的伺候在嫡母的身邊。
眾人不由暗讚一聲:一群做戲的好手!
瞧著那一張張窺探的面孔,太夫人淡淡一笑,同幾個小輩道:“你們難得聚在一處,都自去玩吧,不必陪著咱們聊那神啊佛的了。”轉頭又同薑沁月道,“我那得了幾匹上好的緞子,顏色俏皮,你去瞧瞧,挑了給姐兒做幾身衣裳,小姑娘家家的,就該穿的嬌俏些才好呢!”
薑沁月起身歡喜而恭敬笑著:“是,多謝祖母。”
皎月抿著淺淡的笑意領著薑沁月去了庫房:“大姑娘多時不回來,太夫人一直念著,原以為今日能見一見孫小姐,還備下了不少孫小姐愛吃的零嘴兒。”
長明鏡的大丫鬟雖是奴婢,卻是能在太夫人身邊說上話的,薑沁月很懂得如何與之相處,吟吟一笑間既親近又不失了主子的氣派。
輕輕掠了掠絹子道:“我啊也曉得侯爺和太夫人念著姐兒,只是姐兒自入了夏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大長公主殿下不放心,就叫養在了正殿,輕易不讓出門。”
一向只有得寵的姑娘或者婆母要拿捏兒媳,才會叫孫輩養在身邊,一是寵,二卻是壓製和警告了。
皎月瞧她說起來眼角笑意輕快,便含笑道:“孫小姐得殿下寵愛,那是福氣。”
開了庫房的門,迎了她進去,指了門口棕紅大箱籠上最顯眼的一匹緞子,“這新得的都是揚州新出的絞絲萬花錦,料子輕薄,是瓜瓞綿延紋樣,這一匹是太夫人給姑娘做衣裳的。”
沁月抬手撫了撫那寓意子孫綿延的花樣,嘴角的笑意有一瞬凝滯,旋即和煦歡喜道:“還是祖母疼我。”
揮手叫女使搬了布匹,正要向皎月打聽情況,榮氏與繁漪帶著奴婢自角門處無聲無息繞了進來,將她又堵了回去。
薑沁月抿了抹端和的笑意道:“三嬸與大嫂來了,替祖母來取東西麽?”
繁漪慢慢撲著手裡的團扇,松松挽就的鬢邊簪著的海棠珠花的絞絲花蕊在姣姣日頭下閃爍著深刻的光芒,瑩然道:“我與妹妹做了著小半年的姑嫂,卻還沒機會好好說說話,今日難得妹妹回來,總要好好培養一下感情的,不然誤會嫌隙多了,怕是一不小心要鬧出人命來了。”
薑沁月捋了捋手中的絹子,緩緩而笑:“大嫂說笑了,我與大嫂連面都少見,如何會有什麽誤會嫌隙。”
高升的太陽斜斜從廊下打進,將榮氏修長的身影拉的老長,曲折過門檻,漫在庫房青灰色的磚石上,漫聲一笑:“那便是我三房與大姑娘有不小的嫌隙了。”
廊下的風回旋著,撲動裙踞揚起,宛若花圃裡翩躚的翅,莫名煽動了她的神經,顫顫而動,“三嬸的話沁月不明白。”
寬闊的庫房以一座十二扇金絲楠烏木的鏤空雕以“枝鶴延年”“祥雲普照”紋的屏風隔出明次兩間,晃晃到叫人無法直視的陽光落了幾寸在屏風上,風卷起塵埃似碎金飛揚,將沉穩的鏤雕勾勒出繁華縹緲的仙風意境。
大抵是已經消化了這樁事件,榮氏淡淡從她身邊走過,目色似笑非笑的暼過她微緊的側顏,在臨窗的杌子坐下。
抬了抬手,十二折楠烏木的屏風後藍家的女使被晴雲扔了出來。
“不知大侄女可認得這丫頭?”
薑沁月看清那女使的面目,瞳孔不由一震。
她極力鎮定,但微微虛晃了一下的腳步還是出賣了她,脂粉均勻的面前面龐上有不合時宜的“川”字紋印刻在眉心。
她的驚惶和艱難皆是無可回避的從眼底閃過,出口的語調是平靜且驕傲的,卻也難掩了乾澀:“沒見過。”
晴雲俯身扯掉了女使嘴裡塞著的布團:“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女使似乎怕極了晴雲,連滾帶爬的逃離晴雲的腳邊,對著繁漪便是嘭嘭一頓磕頭:“是、是淅川,淅川小姑子的婆家人來找的奴婢,給奴婢銀子,叫奴婢把雯姑娘和蘇世子幽會的消息漏到上官氏的耳朵裡去的!奴婢、奴婢旁的什麽都不知道,琰大奶奶饒命,薑三夫人饒命啊!”
榮氏的神色仿佛是被雨水衝刷過的夜空裡掛起的月,有朦朧的剪影,遙遠而深沉。
她徐徐抬眼看向淅川:“你何處曉得的?”
晴雲面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細細的眉目一如她身上的淺杏色暗花紋的褙子,仿佛溫和的沒有半點屬於自己的個性。
她慢慢繞至薑沁月女使淅川的身後,抬腳竟是毫不客氣的踹進了她的膝彎,出口的凌厲語調更是與她淺淡的眉目形成了極端的反差:“淅川姑娘,好好說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