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惡法
反對考成法的人肯定有,而且朱翊鈞相信,人數佔比不會少。但是沒想到是,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完不成公事,不想著如何找方法解決,竟然大言不慚的跟自己訴苦,自己是多麽晝夜辛苦。
感歎命運不公,有的人身居高位只是運氣比自己好,這不就是諷刺張居正嗎。
拖延公務,自有張居正的考成法賞罰,對張居正有意見,朱翊鈞也不必理會他。
但是奏折裡用詞如此陰陽怪異,毫無畏懼之心,可見,朝堂之上,對幼君還是輕視的。
“找一找,有沒有此人。”
一句話無頭無尾,李現卻聽懂了,把腦袋伸到奏折前面,記住了名字,轉身去隔壁內室。
不一會,手拿兩本名冊走出。
“皇爺,這兩本名冊裡都有此人的記錄。”李現翻開名冊,攤開在案幾上。
“皇爺,錦衣衛記錄的此人言論,有大逆不道之意,必得嚴懲。”
朱翊鈞點點頭。
“去請先生,呂公,張師傅來。”
隨堂太監去了門外吩咐小太監,小太監聽明白後,立刻往值房跑去。
天下之富,莫過於大明!
周邊國家,民間多是處於以物易物的經濟層次,韃靼,瓦剌皆如此。東北野人,還在深山老林遊獵為生。
安南等國不是高山森林就是丘地高原,多瘴氣沼澤,除了幾個都城大城有點氣候,其余地方跟野人無異。
日本現在還是戰國時代,打的血流成河,更別談經濟,閉關鎖國比大明都嚴格多,起碼大明如今開了海禁。
葡萄牙倒是前些年抵達了澳門,規模還小的很,朱翊鈞專門尋找翻閱了當年舊報。
從大明福建沿海地方采購,一年發船多則兩三艘,少則一艘,采購生絲絲綢等貨物而已。
一年頂多三千旦的生絲絲綢。
這點貿易體量,對比內廷一年從地方攤派的總量,塞牙縫都不夠。
光嘉靖朝,奉天殿等殿失火,啟用軍校力士民夫十萬,共用銀五百九十五萬七千五百五百十九兩余重建。
嘉靖三十七年,派遣官員赴江西,造內殿醮壇瓷器近十萬件。隆慶一年,詔江西燒造瓷器二十幾萬件。
隻陝西一地,一年征派織造羊絨七萬四千有奇。
每年,皇店隻從東北就能販賣各種毛皮十幾萬張,這都是皇店壟斷的生意。
連朝廷視為蠻荒的東北,光毛皮一項的利潤,就不是葡萄牙千辛萬苦,冒著船毀人亡的風險,航海的利潤所能比的。
西班牙還在和呂宋打仗,後世聞名的大帆船貿易,朱翊鈞前世都有了解,而目前影子都沒有,遙遙無期指望不上。
指望和葡萄牙交易,還不如指望隆慶朝開關後的月港。每年官方只允許出海貿易的大船是50艘。
朱翊鈞眼光超越這個時代,知道海貿發展起來後的利潤豐厚,心裡有計劃放開限制。
但是,如何把交趾,佔城,暹羅,下港,加留吧,大泥,蘇祿……這些當地的漢人海商組織起來。
如何把這些人納入朝廷的管控之中,不是朝廷一句話這些人就會聽的。
不把這些人說服,這些人憑什麽交稅?
而說服他們,朱翊鈞需要投入錢財,需要逐一說服他們,至少十年之功才可能見效。
先不說朱翊鈞等不等的及,關鍵是朱翊鈞沒錢,朝廷更沒錢。
地方拖延的稅款,不少地方越積越多,已經拖到萬歷二十余年後才可能繳清的程度。
一環扣一環,先不論有沒有錢,朝廷會準許投入嗎?不見得。這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來。
要想發展,先打好自身根基。
現在的大明,就像一個漏鬥。
不把這個漏鬥封住,不管多少財富,都會從漏鬥中消失殆盡。
他知道一口氣吃不成胖子,現階段隻想讓這個漏鬥的洞口不要繼續變大,維持現狀就好。
張居正才出了個考成法,想不到就這麽困難。
朱翊鈞把張居正,呂調陽,張四維招來。把一本折子遞給了他們三人傳閱。
折子上,指責考成法不為臣民考慮,執意求成,不顧實際,乃惡法。
並附了一首詩,竟然向皇上叫屈。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嘒彼小星,維參與昂。肅肅宵征,抱衾與稠。寔命不猶!”
“好一個日夜當差,好一個疲於奔命,好一個自傷苦勞。”
“張師傅,寔命不同,寔命不猶。這兩句是何意,朕倒是不懂了。”
張四維聽聞,上前解釋說,“此乃妄言,皇上不必理會。”
因為新進入閣,此人還是第一次以閣臣的身份私下面聖。
朱翊鈞不反對張四維入閣,但是前提得是張居正的本意,而不是其為形勢所迫。
“懈怠公事,隻曉得喝花酒吹牛皮,滿朝官員什麽德性,以為朕不懂!
竟敢陰陽怪氣指責先生,說什麽命運好而已的胡話。
先生的本事,比他們這些人強十倍,百倍!此人侮辱內閣元輔,必須嚴懲。”
“如何能因言施罪,請皇上收回成命。”
涉及自身,雖然那官員對自己言語冒犯,作為內閣元輔,張居正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首先出來求情。
“先生不必為這等人辯解,朕意已定。”
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禦史,定額兩百人。稽查六部百司,巡視全國州府各地,大小事都可監管。
京城不算勳貴武官,不論品級大小,有京官兩千余人。
這兩千余人,延伸至全國,仿佛一張蜘蛛網,牽一發而動全身。
原本,大家按部就班,日複一日的遵循祖製即可。
張居正的考察法,打破了大家的平靜。
張四維忍不住,開始諫言。
“考成法之事,雖是公心,督促官員不得懈怠公事,但年關以至,六部有一半官員逾期,如今人心慌慌,反而耽誤不少事情。”
張四維內心,並不反對考成法,但是認為太嚴苛太不切實際,應該適當寬和,以地方實際情況為主。
京官窮,維持體面都難,上下達成默契,地方接受豪強的好處,對豪強偷稅漏稅睜眼閉眼,京官則接受地方孝敬。
如今積弊已久,多朝下來,為之習以為常。
所以各地糧稅不能收足,已成慣例。如今考成法卻要求各地必須收足。
這就是惡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