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異類
耿定向坐不住。
他是積年的官員,對政事精通,明白清丈田畝的難度。官員行事,因為性格不一,風格也不一樣。
一般的官員,做事就是把公文下發到地方,平日裡對公事懈怠,到了最後隻問結果。
常常就是辦的好的稱讚,辦的不好的責罵,逼著下屬給自己一個交代。
耿定向不可能等各府各縣報上結果再來追究責任,那就為時已晚。在京城臨行前,張公告訴他,皇上對福建清田一事,想要越快越好。
而此事絕對不是能速成的,所以臨行前,張居正告訴耿定向,他來頂住皇上的壓力,給他兩年時間。
兩年時間,說長也長,說快也快。
所以哪怕才下發公文到各地,已經連續催促各地,上報清丈田畝事務準備的進度,盯得很緊。
本來事情就難辦,上官還這般嚴查進度,知府乃至地方知縣壓力都很大,各個怨聲載道。
地方官把滿腹的怨言告訴劉侃,請求劉侃幫忙做主,劉侃躲都來不及,如何會插手此事。
眾人投訴無門,只能嚴苛要求吏員,如此下來,閩地地方官府和鄉紳之間和睦之氣蕩然無存,又導致清田之事更為緩慢。
事情到了此步,耿定向更需要各方面的支持,請了劉侃見面,準備開誠公布的和對方談一談。
劉侃沒有拒絕,先前巡撫心高氣傲,說多了還以為自己找理由,如今受到了挫折,倒要看他能不能聽進去他人言。
衙門裡太嚴肅,酒樓又太不嚴肅,遂找了一處寺廟。
得知客人是巡撫和布政使,寺廟的主持親自安排齋食,耿定向的管家也全程盯著。
耿定向雖然是巡撫,但是作為東道主,當然提前來了,從轎子下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滿意的點點頭。
劉侃掐著時間,沒有讓耿定向久等,差不多前後腳的時間,耿定向出來相迎。
私下的聚會,兩人都很熱情,臉上滿滿的笑意。
今日接待福建的最高官員,主持早幾日就開始讓小沙彌們清理後山,寬敞的地方,風和日麗。
“虎踞關前一徑斜,僧樓西上瞰江涯。窗間夕照橫全閩,谷底長風散落霞。荒砌昔經雕玉輦,講堂又變梵王家。人寰何處非桑海,倚檻春闌未盡花。”
兩人爬上寶塔,從窗簷看向外面的景色,向下望去,塔下的隨員們在四處觀景,耿定向突然念道。
“不想撫台好詩才。”
“使君可有詩?”
“既然撫台吩咐,吾就獻醜了。”劉侃看了眼窗外的山林,正好寺廟中敲響了鍾聲,驚起了山裡的鳥雀。
劉侃點點頭。
“曉鍾散前林,山人秋睡足。短筇破湖煙,一徑入寒綠。行行到深灣,驚起兩飛鵠。”
耿定向鼓起掌來,歎道,“我聽人說使君有詩才,善詩詞,今日得見,令人佩服。”
“小道矣,如何能入撫台之眼。”
劉侃內心一直存有好奇,是哪位老友向耿定向透漏了自己的詩作,前番問過一番沒有結果,今日當然也不會追問。
“使君詩中有音,為何又這般自謙呢。”耿定向笑道,登高望遠,使人心胸開朗,神清氣爽,此時只有兩人,正是暢所欲言的時機。
“使君認為清丈田畝應不應該?”
耿定向認為這是雙方能坐下來談的關鍵,如果對方不認為在福建清丈田畝,那後面的事情也不用再談。
“當然應該。”劉侃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立馬回答。
“既然如此,使君為何對清丈田畝之事並不熱心呢?”
“撫台誤會我了,清丈田畝之事,我並沒有耽誤,對下屬官員也是嚴格交代,務必聽從撫台之命。”
“唉。“
劉侃歎了口長氣。
他需要的支持,不是這種流於表面,而是對方全力以赴的把心思投入清田之事中。
“福建田地多歷年來開墾之新田,我準備向朝廷上奏,請求此類未報者免罪。”
“善。”
“此事容易,但是還有不報者,該怎麽辦呢?”
“撫台認為該怎麽辦?”
“嚴辦。”
劉侃點點頭,沒有繼續說話了,而是看向了遠處。
治大國猶如烹小鮮,朝廷多年來對福建弊端不加以更治,如今卻要猛治。
劉侃是不認同的,不管朝廷有再多的理由,實情就是實情,治理地方,怎麽能不兼顧實情呢。
但是這種話他不能說,說了就是把刀子遞給了對方,他並不信任耿定向。
不是說此人性格,而是他所領之差事,劉侃不看好,自己沒有防人之心落了話柄給對方,以後清田不利朝廷問責,對方以此言把罪責歸於自己,自己豈不冤。
圍官多年,劉侃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對方不敞開心扉,事情就不能談,耿定向告訴對方實情,“清田之事不止是張公的主意,皇上也是極力讚成的。”
劉侃點點頭。
對於朝廷之事,劉侃久在地方,雖然有私人渠道,但是看到並不詳細。
隻確定一事,皇上年齡漸大,權威日重,對皇上的風評,也褒貶不一。
有說皇帝聰慧,睿智,懂謀略,有祖父之嚴和乃父之寬,實在是不可多見的明君。
也有人說皇帝偏聽偏信,性格好極端,對百姓之苦沒有憐憫,對聖人之道不太尊崇。
具體是什麽樣的,劉侃不得知。
每省布政使每三年帶地方長官,赴京敘職,當時他還只是右布政使,地方要留人,所以一直沒有機會進京,並沒有見過皇上。
如今他已升任左布政使,按照常例,再過半年他就要提前啟程了,福建路難行,到京城路途遙遠,必須要提前幾個月出發。
“清丈田畝對國家是好事,至於地方難出,倒是要勘酌一番。”劉侃謹言。
“是啊,所以還需要使君的出謀劃策,臨行福建前,我還專門打聽過使君的喜好,得罪了。”
耿定向笑道。
劉侃忍不住,露出疑問的眼色,耿定向不在賣關子,掏出了一紙信筏。
劉侃接了過來,原來是他。
“撫台和此人是什麽關系?”
“我和此人結識二十余年了,關系可以說非同一般。”
“此人可是異類。”
劉侃笑了。
耿定向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