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上船也已然三天了,每日裡都只是在船艙之中誦讀佛經,不曾離開半步,此前杜睿也來過一次,接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玄奘卻能看得出來,杜睿是個學識淵博,既有涵養的貴族。www
今日杜睿貿然來訪,玄奘也不驚異,兩人落座,先是閑聊了起來,雖然後世人們根據玄奘撰寫的《大唐西域記》,對他西天取經的故事有過一些詳實的研究,但是此刻這個人就在他的面前,杜睿還是忍不住就玄奘的取經線路,攀談了起來。
和杜睿後世了解到的一樣,玄奘在貞觀三年自涼州出發,途徑高昌,伊吾,焉耆,龜茲,康國,石國,而後深入後世的阿富汗境內,歷時一年多,先後經八十余國,才到了西天。
“大師與高昌國的鞠文泰相交甚厚?”
杜睿突然想到了前世的一個傳聞,據說玄奘到達高昌國境內的時候,深受鞠文泰的禮遇,鞠文泰想要讓玄奘留在高昌,宣揚佛法,然玄奘西去的意志甚為堅定,甚至不惜絕食,最終鞠文泰被玄奘感動,不但大力支持了玄奘西行的計劃,兩人甚至還結為了兄弟。
玄奘聞言,深情也是微動,他這一生都很少有感情外露的時候,第一次是因為通過蹟口之後,第一次見到生人的時候,另一次就是在與鞠文泰灑淚分別之時。
玄奘十歲失去了父母,遁入空門,從來不曾享受到過那般關懷,鞠文泰給予他的親情,確實讓他大為感懷。
“當年萌高昌王禮遇,甚為感佩,若不是貧僧執意西去,或許就當真留在了高昌,只是時過近遷,如今也不知高昌如何了,待回返大唐之後,若是有暇,倒是要去拜望一番,見見故人!”
杜睿聞言,反倒是有些赧然了,說起來玄奘和鞠文泰是異性兄弟,而杜睿征伐高昌,驚死了鞠文泰,又一通火藥炸死了鞠智盛,和玄奘之間,還算有仇。
“大師若去時,恐怕也只能悼念故人了!”
玄奘聞言,微微一驚,道:“這是為何?莫非高昌王”
杜睿道:“高昌王無道,使人假扮盜匪,劫殺大唐商旅無數,在下奉聖上之名,興義師,已然討平了高昌國,如今高昌一地已經並入了我大唐西域都護府!”
玄奘聞言,不禁動容,卻也無可奈何,眼神帶著些許刻意壓抑的哀傷,雙手合什,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杜睿見狀,忙道:“大師不必如此,佛門講究因果報應,鞠文泰雖然對大師有恩,然其種下惡果,自然有人要還他一個報應。”
事已至此,玄奘又能如何,只能多多誦讀幾遍經文,為故友超度了。
杜睿見氣氛有些壓抑,又道:“玄奘大師!在下今日前來,是有一事不明,前來向大師討教!”
玄奘垂著眼簾,道:“討教不敢當,居士生具慧根,有言但講無妨。”
杜睿點點頭,笑道:“大師精熟於佛法,敢問大師,何為佛!?”
玄奘面色不動,道:“佛即覺悟之人,修佛只是表達證道的過程,而非果位,不是絕頂的一處寶座。世人多為惡,業力太重,然只要能心向極樂,潛心修行,則人人可以成佛,以至圓滿!”
杜睿接著道:“修佛可否消除業力!?”
玄奘搖頭道:“佛不能改變眾生的業力,只能夠教化眾生自己努力來改變他們的命運。”
杜睿聞言,倒是深以為然,他能看得出來,玄奘修佛不是單純到禮敬佛祖,失迷本心,而是看透了事勢,將修佛當成了理性主義的信仰。
杜睿雖然不信佛,卻也並不全然反感佛教的一切,只不過在他看來,佛教可以被當成一種人間信仰,卻不能成為世人的迷信。
杜睿想要的佛教,應該是人間佛教,即不否定儀式的作用,但應反對崇拜偶像,這當然並不是佛教的本來面目,然而確實杜睿改良的方向。人間佛教不談怪力亂神,不相信神跡,不相信誇大的異能,不信天堂地獄,不相信閻王,不相信超度亡靈,不相信靈魂,不相信輪回,不相信極樂世界,不信來世,不禁看異教的籍。人間佛教非但不應排斥科學,它本質應該是實觀的、理性的,因而是科學的。佛學可以補科學之偏,能在社會發展中發揮積極作用。
杜睿可不相信,謗佛會招來報應,如果佛法當真如此高明,那為什麽落到後世現實中會那般庸俗呢?根本原因就在於佛教脫離現實,脫離文明。因此杜睿勾勒出來的人間佛教提倡吸收一切先進文明的成果和一切優秀人才,應積極開展同社會政治觀念的對話,使佛法在逐步開放的社會中,與平等、民主、和平與自由的理性法則相呼應,進而也才能夠使佛法與其他宗教、哲學等文化形式開展廣泛的對話,在發揮佛法特質並在與現代文明結合。人間佛教既是佛教的現實化,也是回歸佛法的本原,恢復佛法的本來面目。
杜睿接著又道:“大師以為,如何才能修佛,以至圓滿,觀自在的境界!”
玄奘道:“修習佛法當超脫世間萬物,講求四大皆空,著重本心修為,若當真能身無外物,萬般皆虛,則可稱之為圓滿!”
杜睿聞言,當即反駁道:“似大師所言,一旦遁入沙門,便須放開一切,不以父為父,不以母為母,不以子為子,不以友為友,若如此,豈有人倫?在下雖不才,卻以為學佛法者,固不應迷戀塵世以貪求榮華富貴,但亦決非是冷淡之厭世者。因學佛法之人皆須發“大菩提心”,以一般人之苦樂為苦樂,抱熱心救世之弘願,不惟非消極,乃是積極中之積極者。佛門講求出世,然在下以為出世即“覺悟”後的對現實社會的根本超越性,只不過這種“覺悟”不是在避世中實現的,而應是在人世中實現的。”
杜睿的話讓玄奘不禁一陣沉思,大雖然是佛學大家,然而若是論對佛教根本的研習,或許還比不上杜睿這個來自後世信息大爆炸年代的人。
杜睿見了,笑道:“大師方才說修佛就是修習本心,在下不敢苟同,在下認為,佛家崇尚的吃素、放生、念佛、誦經只是表面功夫。愛物並非愛惜物的本身,乃是愛人的一種基本練習。真是信佛,應該理解佛陀四大皆空之義,而屏除私利,應該體會佛陀的物我一體,廣大慈悲之心,而護愛群生。如果放一條蛇,就希望活一百歲,念《金剛經》,就希望強盜洗劫時獨不搶他的,那麽可以說已經墮入外道。還有,佛教不應違背孝道,不應反對家庭制度,不應排斥感情生活,也不必放棄現有生活的享受。在下認為,佛教不應主張苦行,不應禁止吃葷,不應要求出家,則娼妓屠宰漁獵販酒等人皆可以信佛。”
玄奘鑽研佛法這麽多年,何曾聽過這等言論,抱守本一的心境,也跟著微微松動,道:“居士所言,貧僧聞所未聞,雖看似有理,然與佛門四大皆空的理念是相悖的!”
杜睿笑道:“在下也曾研習佛法,知道佛經中說的“五蘊皆空”“無常苦空”,然在下卻認為佛教雖有專說空時,其實亦含有不空之義,即所謂“諸法皆空,因果不空”。何謂空及不空。空者是無我,不空者是救世之業。雖知無我,而能努力作救世之事業,故空而不空。雖努力作救世之事業,而決不執著有我,故不空而空。如是真實了解,乃能以無我之偉大精神,而作種種之事業無有障礙也。佛法若是能用以造福天下,使天下人人皆心向佛,豈不是能讓佛法更為弘揚!”
玄奘此時腦子裡一團亂麻,杜睿說得每一句話,乍一聽都是有道理的,可是與他熟悉的佛法而言,卻又是處處相悖,這讓他有些困惑,不禁道:“佛本非功利,縱使天下獨一人信佛,則超度一人,豈能因弘揚佛法,而失了本心,做些功利之事!”
杜睿聞言,大笑道:“大師謬也!佛法本義雖是非功利的,不過,世俗社會永遠是一個功利的社會,佛教要啟發世人心靈向善,不可能不言功利。不可能消除俗世人們到寺廟中求功名利祿的做法,但可以通過佛教的理念,告訴世人要從善事的角度去追求或看待功利,教化世人不惡行其事,縱欲而為。因此功利可以作為方便法門。但是就如今中土一些寺廟的僧團而言,同佛做買賣,甚至靠佛圖利,挖空心思搞“創收”,則是違背佛佗教導的。佛絕不是圖賄的貪官,也不同專製的君王。”
玄奘再一次陷入了沉思,雖然他也覺得杜睿說得有些道理,然而卻與他畢生追求,甚至不惜性命,遠涉十萬裡,求取來的真經相去甚遠,這讓他感到了迷惑,進而感到了憤怒。
“居士所言,雖然看似有理,然而與我佛所論相悖太甚,貧僧不敢苟同!佛法講求諸行無常,有漏皆苦,諸法無我,涅盤寂靜。諸行無常的“行"指的便是一切有為之法,因緣形成的一切事物。有形的色法和無形的心法皆屬行法。“無常”,有生就有滅,變化無常,任何事物都無一刹那的恆常,在一刹那之間起著生滅的變化。前一刹那的我,已非此一刹那的我。生即是滅,生中飽含著滅,生與滅之間,沒有刹那的間隔。任何事物若有刹那的不變狀態,就意味著“常恆”。“有漏”的“漏”指貪嗔癡慢疑等煩惱,煩惱是諸苦之根源。大海行船,就怕船上漏水,漏水的船,若不及時堵塞漏洞,定會沉船。人的煩惱,就是使人下墮之因,下沉苦海之因。凡受煩惱心影響影響的任何思想行為都結苦果。諸法無我的“我”,指一切事物的不依因緣的獨立自性和實際存在的規定性,任何事物包括自己都是眾緣形成之物,並無任何自性實際存在的規定性,所以是諸法無我。“涅盤”是指生命消除煩惱,脫離業力輪回的自由平靜狀態,是苦海的彼岸,是世人向往的理想境界。
人身難得,佛法難聞,善惡業報不爽,珍惜難得的人身,皈依三寶,戒惡行善,下世求得人天之身,享人天之樂,隨得人天之樂,也終究無常,要想常樂,就要出離苦海。因此,修德修慧,追求脫苦涅盤,從輪回無窮的生命邏輯中得出一切眾生曾經是自己的父母的結論。為報父母之恩,放棄自己的苦樂,盡心盡力,為眾生的利益服務,為最大限度地利樂眾生,一心一意追求成佛。
如此方為佛之本心,即心無外物,四大皆空,以修來世,以修本心,以度化眾生,超脫苦海。如居士方才所講,皆是謬論,若是佛也講求入世,也講求功利的話,那便不是佛了,如何還可以度化眾生!”
玄奘的長篇大論說完了,杜睿聞言,確實失聲而笑,仿佛聽到了人世間最大的笑話一般,道:“大師所言,已然失了本心,失了佛家的精要,在下也知佛教歷經千年,公眾迷信其教義,虔誠有加。然在下一介魯夫,不誠大義,提幾疑惑,求大師釋惑。”
玄奘不動聲色,他已經猜到了杜睿今日來的目的,卻也不慌不懼,道:“居士但講無妨!”
杜睿點點頭,起身道:“其一,佛教談,不食肉。在下試問,不食肉,吃什麽?除了吃五谷雜糧以外,另一個辦法就是餓死。在下再試問,一隻兔子有生命,一棵稻子有沒有生命。同樣是生命,為什麽動物的命不能殺,而植物就可以殺。
是不是因為動物和人更接近同類,而植物和人感覺更遠。所以,佛教不讓世人去殺一個人可以感受到他喜怒哀樂的動物。而讓世人去殺一個人不知他也會痛苦的植物呢?
其實,萬物皆有生命,皆有他生存的權力。對一切生命當惜之愛之。恰如佛教所言,一切當無“分別心”才是,而且佛家講求眾生平等,豈能因為聽不懂植物的呻吟而對他濫殺。
殺一隻雞謂為殺生,食一碗米而不謂作惡。孰不知,一隻雞仍一生命,而一碗飯,是千萬生米粟的生命矣。與佛教所倡導無分別心,當如何處分?
佛教教義當延展為更博大才是,如果只是宣揚一面,多少有點掩耳盜鈴之嫌。不吃肉食必然要多吃植物。在下以為,如果作不到什麽都不吃,那就什麽都吃。只是在吃的時侯,懷有感恩的心,不要糟蹋生靈給予的食物的機會。每天吃剛剛好,不要貪食。暴殄天食才是對佛教大不敬啊。”
“這”玄奘剛剛清明的腦子再一次亂了,杜睿的話,讓他無法反駁,誠然萬物皆有生理,如何能厚此薄彼,這與佛家眾生平等的理念無疑是相悖的。
杜睿接著又道:“其二,佛家談,不殺生。在下試問,人尚有惡善分別,如果不殺,何來懲惡揚善。再者說,蛇蟲鼠蟻殺或不殺。倘是不殺,人也無法生存。蛇蟲鼠蟻來到世上,他本來就有生存的權力。如倉鼠偷竊人的食物,這本是合情合理,合乎生存需求。佛教不是鼓勵眾生平等麽,殺他必然不平等。
倘上眾生平等,魔和佛也應平等。倘是眾生平等,蛇蟲鼠蟻和人也應平等。但是,魔和佛的鬥爭從沒有停過,蛇蟲鼠蟻和人也從來沒有停過他們間為生存而爭戰。一切的戰爭都是合理的,他們在戰爭中合理的生存著。
讓眾生殺眾生,讓眾生養眾生。綿綿不息,這才是大佛教義啊。試想,豬大了,被殺了,擺上了餐桌。才有了人類養豬的欲望。才有了更多小豬出生的機會,他們的生存的權力才不致於被剝奪,如果只能養而不能殺之,豬的生存權和生育權將無法保障啊。”
“這個”玄奘更是撓頭不已。
杜睿再接再厲道:“其三,佛家說,不淫不欲。倘若真是如此,人生存將無法生衍。如果這樣,只要一百年,世間將變成猴子或野獸橫行的世界。佛真能渡一切人類都成佛嗎?能成佛的或有機緣成佛的畢竟只是少數,就象每年的科舉狀元只有一名,大家都是狀元也就沒有狀元了。是不是考不上狀元的人就等待到老死,不娶妻不生子?事實是,考不上的人就認命,繁殖後代,終究有後代有考上的可能。同理而言,今天你成不了佛,又不娶妻生子,如何能等到成佛的那一天呢?”
玄奘迷惑了,在這一刻,他甚至對必勝追求的理想都產生了動搖,如果人世間當真如杜睿所言,人為何還要修佛,佛教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玄奘曾經發下的大宏願豈不是全都成了虛妄,那麽釋迦牟尼呢?
當年釋迦牟尼還是一個王子的時候十分痛苦,因為他看到世間有很多人都非常的痛苦,他就在思考一個問題:人為什麽會有痛苦,怎麽樣就可以讓人不這樣痛苦。他思考了很久得不到答案,直到有一天,他在兩棵菩提樹下突然大徹大悟,人之所以會有痛苦,那是因為人的欲望得不到滿足才會有痛苦,那麽如果人沒有欲望就不會痛苦了。沒有欲望,這就是佛教最初雛形的時候的教義。
可是就像杜睿說得那樣,人怎麽可能沒有欲望呢?
可是讓玄奘就此承認杜睿的觀點,他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的,佛學畢竟是他一生的追求和理想,一個人怎能輕易放棄理想呢?
“居士對佛家懷有成見,且所言,不通,不通!”
杜睿聞言,笑道:“大師笑我不通,在下卻要笑大師不明。”
玄奘面色微微一動,道:“貧僧如何不明!?”
杜睿道:“大師連何為佛都說不清楚,豈非不明!”
玄奘不禁有些急了,道:“居士此言,貧僧倒是要請教一番,居士且說說何為佛?”
杜睿淡淡一笑,道:“要說清楚何為佛,首先就要明白,佛教因何而起。”
玄奘問道:“居士且明言!”
杜睿接著道:“佛教以人的煩惱為起點,認為“煩惱和菩提不二”,正是因為煩惱使人思考,得到了追求解脫的動力。對客觀實在的世界進行否定,但對意識的認識也不是肯定的,它不承認“我思故我在”,認為理性、思維和物質一樣,是隨生隨滅,一切都在運動和變化,“諸行無常”,“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認識同樣是靠不住的,用意識感知世界的實在只是暫時的,只有心之本體,要追求“本來不動”,要像金剛一樣“堅、明、利”,做到充實、乾淨、巨大,這樣才能把握自身,在這個世界“如幻、如陽焰、如夢、如水月、如響、如空花、如像、如光影、如變化事,如尋香城”的世界上站穩腳跟。首先從這一點上來說,佛就是不切實際的!說其存在是因為緣果,說其不存在也是因為緣果。”
玄奘不禁有些急了,道:“如居士所言,佛學豈不是沒有存在的意義,都是水中花,井中月,虛無縹緲!”
杜睿接著道:“這倒也不是,佛教有一點,還是比較可貴的,那便是對自身的理論也具有批判精神,它破一切虛妄執著,“是諸眾生無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它破“我執”,反對以我為中心,它破“法執”,反對以物質世界為中心。它認為,人的本體有同一性,所謂“隨拈一法,無非法界,本來智慧覺照,與佛不二”,它肯定每一個人身上覺悟的力量,相信人有自救的能力,依在下看來,除了自救以外不能靠任何外來力量。那些號稱有神通,能夠渡人的“神僧”,在下看來不過就是些“野狐禪”。還有一點,就是佛勸人行善,不是要人執著於善惡,無非是認識到人自私自利的積習太深,所以用各種各樣的戒律來束縛,用布施積德來改變,它的最終要求是“不思善、不思惡,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要人從根本上破除主觀的分別執著而歸於客觀的真實。
佛教的教育針對性也很強,它有很多覺悟方法,這當然是在長期的推廣實踐中形成的。在一開始主要有三個法門,對於因為生活的壓力而被煩惱所束縛的,它要求做到“戒”,通過克制欲望達到內心的平靜,對於生活比較乾淨,做到內心安樂了,它提出可以“禪定”,就是通過默想等方式使思緒不要在散逸,重新墮落煩惱,對於思想堅定,認識比較深刻透徹的人,就要講究“慧”,要他生覺悟心,增加他的智慧,生悲憫心,去幫助他人。”
如今佛教度化世人的方法還很簡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野蠻,不出世,便無法修行,無法得到圓滿,但凡無法脫開塵世的,便直斥為生無慧根。
這一點在日後,佛教倒是有了不小的發展,對於有知識的人,有基本覺悟的,又舍不得下身邊事物的,就取消出家的概念,講究直指人心,以頓悟入道,這叫禪宗;有的文化才學不高,無法領悟長篇大論,就執持一句佛號,念念不忘,久而能所兩忘,證入一心不亂,這叫淨土宗;有的平時生活就比較嚴謹,追求紀律中的快樂,就要求精持禁戒,舉止語默就合乎規律,久之就妄心不生,事理圓融,這叫律宗;有的有學術的愛好,就精研法相,深探妄源,轉知成識,這叫唯識宗;有的追求神秘,就口持真言,手結印契,意作妙觀,一心持咒,結印不散,就能改造無始以來的浮滑之氣,得定開慧,這叫密宗。
總之,在漫長的歲月裡,佛教形成了眾多因人而異的教育方法。
玄奘糊塗了,杜睿一會兒批判佛家,一會兒又替佛家說好話,這讓他無所適從,試探著問了一句:“如居士所言,豈不是說佛家有其存在的必要!?”
杜睿道:“確實有存在的必要,只是卻需要大力改革,佛教在在認識論上是虛無的,是無中生有的,它以空無為起點,以空無為終點,但它是非常自信的,“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對現實世界是嚴厲的批判,它采取的是金剛怒目的姿態,它對惡有抵抗的態度,用獅子吼震撼世界的怒吼,對待自己有斷肢割肉的堅忍。它參悟生死但不否定生的重要,不否定勞動的重要,它否定偶像崇拜,否定權威的作用,它尊重生命,提倡不殺生,要和自然和諧相處。
然而,佛教同天下的一切宗教一樣,它有天生的不足和後來的流弊。佛教對於常人的難處,就是空有認識,而生活在現實世界中的人,認識不能持久,隨念隨生,明心見性的人,離生死尚遠,遇到困難,未能做到不動心,所以“理可頓悟,事需漸修”。承認世界、意識的空無,就很容易地放棄了對客觀世界的能動作用,放棄了好奇心、求知欲,就放棄了人的偉大力量,這種認識只會使人回歸到原始狀態。
如果全世界人都徹悟了,世界也就結束了,如果有一部分徹悟了,有一部分有所領悟,有一部分沒有領悟,那麽佛教就會成為統治者統治世界的工具,變成鞭子、枷鎖和麻藥,變成保守勢力,因此變得不可理喻。
即使是打入佛教內部的僧人,他們同樣會出現分化,變得追求次序,追求利益和惟我獨尊。一群僧人平時無所事事,就研究學術,假借釋迦牟尼的名頭,耗費了無數的心血,撰寫了浩如煙海的任何人畢生都難以卒讀的佛典,似乎寫盡了天下萬物的解脫術,然而實際效果卻是布下了巨大的迷魂陣,以辭害意,繁蕪龐雜的理論掩蓋了佛教悲天憫人的核心。它的眾多派別,眾多入門方法,暴露出作為佛教徒只能以空想,不知所雲的辯論和莫名其妙的參悟來打發無聊的時光,特別是在以前的佛教盛行的天竺,僧人成為統治階級,以傳教的形式,宣揚因果報應,社會次序,完全違背了釋迦牟尼的理論根基,它包含的神秘主義、參歡喜禪、搞完全的供奉,造成了無數的血案,給大量老百姓遭受巨大的痛苦,給世界帶來極大的動蕩,表現出令人厭惡的極端個人主義的破壞性。”
玄奘聽著,不禁冷汗淋漓,若是當真如杜睿所說的那樣,佛家豈不是成了大罪人,度人不成,反而害人了。
“居士!佛家該如何?”
杜睿笑道:“此事大師何須問我,只要想想大師當年不畏艱險,隻身前往天竺國求取真經是為了什麽?”
玄奘道:“當年貧僧西行之時,中原百姓頗多困苦,民不聊生,因此上,貧僧便想著要前往西方我佛聖地,求取真經,已救世人,如今看來,貧僧所為,不過是荒謬罷了!既然佛家無用,貧僧還修來做什麽!”
玄奘說著,不禁滿臉的痛苦之色,一生的追求和理想就此破滅了,佛門不但不能普度眾生,反而會成為害民的工具,這讓他的內心極其悲苦。
杜睿忙道:“大師且不必如此,在下有一言,還請大師靜聽!佛家勸人向善,這是好的,卻不該勸人與世無爭,人生來就是要爭,不爭如何生存,當年大唐要是不爭,天下的百姓恐怕到如今還苦困不堪,這是其一,勸人向善,卻不勸人避世!”
杜睿等玄奘消化了一會兒,接著道:“其二便是勸人懲惡揚善,以累計功德,不修來世,隻為今生!”
玄奘聽著,頻頻點頭,突然一陣明悟,抬頭看著杜睿,道:“居士果然好心思,如此一來佛還是佛嗎?”
杜睿笑道:“大師為中原的百姓,天下蒼生,不惜置身險地,求取真經,難道就不能為了天下的百姓,蒼生的福祉,將這佛教改上一改,既然能造福天下,大師又何必執著於佛性,即便不能大圓滿,然只要大師能超脫這一切,將天下的業果,加與自身,這等大宏願,豈不更好!”
玄奘再一次沉默了,修佛究竟是修自身,還是修天下蒼生?
杜睿接著又道:“大師!難道想要看著魏周之事再現,使沙門橫遭大難嗎?”
玄奘一驚,看著杜睿,久久不能言語。
杜睿說說的魏周之事,便是當年北魏太武皇帝和北周武帝滅佛的舊事。
佛教自傳入中土以來,曾幾度輝煌。佛教最興盛的時候是在南北朝時期。當時人們對佛教的狂熱毫不亞於一場全國范圍內對某些人的極端崇拜。如有人當著大眾面前割取自己身上的肉去喂鳥,遍體流血卻顏色不變,又有僧人自以鐵鉤掛體,燃點千燈,一日一夜,端坐不動。在這樣的狂熱下,那時的僧尼道眾、廟宇寺院也是遠多於現在,而且那時的僧尼還享有很多的特權。然而盛極必反,宗教也一樣。
北魏太武皇帝之時,由於沙門歷來可以免除租稅、徭役,所以銳志武功的魏太武帝就在太延四年下詔,凡是五十歲以下的沙門一律還俗服兵役。他還聽信宰相崔浩的勸諫,改信寇謙之的天師道,排斥佛教,並漸次發展為滅佛的行動。
魏太武帝的廢佛行動,始自太平真君五年的彈壓沙門,他下令上自王公,下至庶人,一概禁止私養沙門,並限期交出私匿的沙門,若有隱瞞,誅滅全門。翌年,盧水的胡人蓋吳在杏城起義,有眾十余萬人。七年,太武帝親自率兵前去鎮壓,到達長安時,在一所寺院發現兵器,懷疑沙門與蓋吳通謀,大為震怒,下令誅殺全寺僧眾。崔浩趁機勸魏太武帝滅佛,於是太武帝進一步推行苛虐的廢佛政策:誅戮長安的沙門,焚毀天下一切經像。一時之間,舉國上下,風聲鶴唳。
又北周武帝天和二年,有一個叫衛元嵩的人給周武帝上,認為“唐、虞無佛圖國安;齊、梁有寺舍而祚失者,未合道也。但利民益國,則會佛心耳。夫佛心者,大慈為本,安樂含生,終不苦役黎民。”
因此,他建議周武帝滅佛。公元572年,周武帝誅殺權臣宇文護,把大權收歸己有後,於次年十二月,又召集道士、僧侶、百官再次討論佛、道、儒三教的問題。這一次,“帝升高坐,辨釋三教先後,以儒為先,道教為次,佛教為後”。把佛教抑為最末,事實上已是滅佛的前奏。
當時有些佛教徒不知周武帝用意所在,還一個勁地爭辯不休,說明佛教當在道教之上,心裡很不服氣。而另一些明眼人卻看透了周武帝的心事,指出:“若他方異國,遠近聞知,疑謂求兵於僧眾之間,取地於塔廟之下,深誠可怪。”
他們認為周武帝這樣做並不能達到預期目的,因為“但頑僧任役,未足加兵;寺地給民,豈能富國”。
武帝不怕死後下地獄的威脅,於建德三年五月十五日,正式下詔“斷佛、道二教,經像悉毀,罷沙門、道士,並令還民。並禁諸淫祀,禮典所不載者,盡除之。”
一時間,北周境內“融佛焚經,驅僧破塔,寶刹伽蘭皆為俗宅,沙門釋種悉作白衣”。
建德六年,北周滅北齊後,針對繼續發展的佛教實體,立即推行滅佛政策,毀寺四萬,強迫三百萬僧、尼還俗,相當於當時總人口數十分之一的人重新成為國家編戶,這對急需兵源和財力的封建朝廷來講,其意義之重要不言而喻。
周武帝滅佛,時間較長,涉及面廣,觸動深,成績可觀,這一點是值得充分肯定的。因此當時有人稱讚說:“帝獨運遠略罷之,強國富民之上策”。
滅佛事實上也起到了“民役稍希,租調年增,兵師日盛。東平齊國,西定妖戎,國安民樂”的作用。正因為北周成功的滅佛運動,才使它國力大大增強,為北周滅齊乃至北周統一北方都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滅佛有統治者政治上的需要,也有佛教發展過剩,佛教徒驕奢淫欲的必然結果,杜睿說出這番話來,就是為了給玄奘法師提個醒,畢竟在原本的歷史上,還有過唐武宗滅佛的故事。
一個宗教派系如果發展到危及統治者地位的時候,他們也就自然沒有存在的意義了,被誅滅,進而銷往,也稱得上是佛家的因果報應。
杜睿之所以興起與玄奘商討,改良佛教,主要就是因為,雖然不喜歡佛教對人民思想的禁錮,但卻畢竟是一種文化財富,杜睿不忍心看其發展成為畸形的模樣,還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佛教如果利用好了,或許也能成為穩定社會的一種工具。
當然杜睿不可能讓佛教成為大唐宗教信仰的根本,那種消極的思想,如果被大唐的軍將們接受了的話,還打什麽仗,君不見後世中印邊境衝突的時候,解放軍一個衝鋒打過去,卻發現印軍皆在戰壕內誦讀佛經的故事。
玄奘的內心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善心佔據了主動,抬起頭看著杜睿道:“誠如居士所言,若是當真能修天下萬物生靈的福祉,貧僧何懼死後墜入厄鼻地獄!”
杜睿聞言,心中也不禁大為感佩,虔誠的雙手合什,對著玄奘躬身道:“大師若能如此,則為天下萬民之福,在下謝過了!”
杜睿虔誠的不是佛教,而是單單對玄奘這個人,難怪後世的文學大家魯迅都說,玄奘歷經千難萬險,求取真法的精神,是中華民族的一道脊梁。
如今杜睿還要在此基礎之上,再加上一句,玄奘的大情懷,大慈悲更是中華民族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