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紙上得來終無影
蘇音閉上眼,任由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飛,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已然置身於熱鬧喧囂的片場,燈光師傅打開照明燈,雪亮的光鋪散開來,散發出灼人的熱度。
好燙……
她動了動手指,驀覺不對。
怎麽會這樣燙?
且這燙的位置也不對,不是臉或身上,而是……衣袖?
蘇音猛然間回神,旋即便發現,那滾燙的感覺果然來自於左手衣袖,袖緣的熱度十分驚人,像是裡面揣了個千度高溫小鋼爐。
她大吃一驚,渾身靈力登時暴漲,人亦翻身坐起,探手入袖。
觸及指尖的,是薄薄的一紙信封。
只是,這信封的紙質有若烙鐵,觸手火燙,若非蘇音如今已修得一身玉骨冰肌,這一摸之下手就得廢了。
而即便如此,蘇音也仍舊覺著那信土豪燙得她手指生疼,有些受不住。
是天心道人的那封信。
蘇音挑了挑眉,袖籠中食指一屈,彈出了信箋。
那信箋似是早已迫不急待,甫一離袖,竟自憑空飛起,旋即信封脫落,折起的紙箋亦隨之打開,虛空中仿若有一隻無形的手拎起信紙上端,輕輕一抖。
“嘩啦”一聲,信箋正面朝向蘇音展開,紙頁還輕輕晃了晃,在似邀她一閱。
蘇音凝神看去,便見紙上煙雲彌漫,淺淡的墨香隨風飄散,之前被收進信裡的那幅海上紅日圖,便乘著這煙雲與墨香,緩緩離開紙頁,那束畫的墨結靈巧地一散,畫卷便此徐徐舒展。
一瞬間,蘇音仿佛聽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眼前一輪紅日躍出東方,萬丈霞光投射於碧藍的海面,灑下點點波光。
遙遠的海平面上,一座透明的山峰挺立如劍,峰刃直指蒼天。
正是玉筆峰。
不過,此時的玉筆峰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蘇音摸著下巴端詳著這座神秘的透明山峰,很快便看出,那山峰的中段影影綽綽地,好像有個什麽東西,整座山峰因之而呈現出上、下兩端透明,中間部分卻有些模糊的形態。
“我記得上回這山上可是啥都沒有的啊……”
蘇音呢喃著自語道,身子往前湊了湊,試圖看得更清楚些,鼻尖兒幾乎挨上了紙面。
也就在這個當兒,畫卷上倏然浮起一層霧氣。
蘇音一驚,忙向後退。
雪白的霧華好似自山谷深處湧上,又仿佛是海水蒸騰而生,不知從何處來,去處卻是鮮明。
不消片時,雪霧便覆住了小半座山峰,玉筆峰也因此變成了三部分。
兩端透明如昔,中間卻是一片雪白,涇渭分明。
蘇音眨了眨眼。
兩點星霧飛入眸中,開啟了靈視。
那霧氣好似覺出了她的好奇,重重疊疊、舒舒卷卷,將那半山腰擋得嚴嚴實實,遮住了她窺探的視線。
這還不讓看了?
你一幅畫怎的還害羞?
蘇音伸手拍向畫卷,可手卻穿畫而過,隻摸到了滿把冷風。
就真看不見也摸不著唄。
蘇音抱著胳膊,表情怪異。
這都不讓看了,那你自動自覺地跳出來又是幾個意思?消遣本座來了?
以及,這雪白的霧氣是什麽品種的?如何連本座的靈視亦無法看透?
蘇音心裡轉著念頭,正想著要不要把木琴召喚出來彈奏一番,眼角一瞥,驀地心頭動了動。
信……好像變了。
此念一生,蘇音幾乎是本能地往旁一伸手,便拽過了懸立在側看戲(?)的那張信紙。
信紙很空,只有幾行墨字,皆是蘇音此前能夠讀懂的那些,除此之外,再無別言。
呃……朱朱的阿公呢?
我那麽大一個八腳花衣服老蜘蛛精去哪兒了?
在蘇音的印象中,這信上分明應該有一幅拙劣的非人物自問自答畫肖像來著,可此時,肖像畫已不見了蹤影。
在原先留畫的位置,是一個極為模糊的印跡,淡淡地一團,像是墨汁被稀釋了無數倍隨意潑上去的,若不仔細看,連那八隻腳的形狀都看不出來。
朱朱的阿公在哪裡?
蘇音眉心微蹙,總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什麽。
她慢慢將視線重又轉回到海上紅日圖,靈瞳如水,筆直凝向那玉筆峰上濃鬱的雪霧。
朱朱的阿公……該不會就在玉筆峰上吧?
這麽一想,還真有可能。
首先便是天心道人這幅畫給出的暗示。
朱朱的阿公這廂消失不見,那廂玉筆峰上就多了一層霧,且這霧氣還是雪白雪白的,與雪蛛一族的屬性十分吻和。
再者,若仔細回思朱朱關於阿公失蹤的敘述,便不難發現,朱朱的阿公並不一定是被人捉下了山。
在朱朱此前的講述中,隻說她的阿公“被妖怪抓走了”,卻並不曾明言他老人家真正的去向,朱朱的阿公也從沒說過“我被抓去山下了”這樣的話。
若該推斷成立,則朱朱這趟下山尋親,那完全就是鬧了個大烏龍啊。
蘇音不禁笑了起來。
這孩子真是傻不楞登的,啥都沒確認就跑了出來,以後乾脆改名兒叫“烏烏”得了,小烏龍一個麽。
這樣想著,蘇音頰邊的笑意卻一點點地淡了下去。
這當真是一個可笑的、孩子氣的誤會麽?
蘇音出神地看著遠處的大風城。
厚厚的鉛雲壓在破敗的城池上方,識海中,角弦間或一響,弦音寒涼,若寂夜裡的更鼓。
這世上最大的誤會,便是誤以為那是個誤會,比如,朱朱下山尋親。
小蜘蛛精的確是烏龍了,然而,若說此事純屬誤會,卻是未必。
試想,若朱朱不曾下山,則她也不會輾轉落進無塵子之手、進而被帶進小方縣,也就無從識得蘇音,更遑論蘇音在她的幫助下破去小方縣的妖陣、誅殺無塵子並在這個過整中結識宋捷,並幫著宋家解決了宋寶兒的怪病。
那宋寶兒最終引出的,可是天心道人。
而若依此往前回溯,則這一切的源頭,恰好便是小糊塗精朱朱下山,尋找失蹤的阿公。
所有的巧合,皆非巧合,而是某種既定的、很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被精確推算完成的必然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