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你,以及另一個你(二合一)
蘇音被看得心裡直發毛。
她伸手在胳膊上搓了幾下,似是要將那投射而來的無形視線搓掉,臉上堆出一個非常勉強的假笑:
“那個……你老看我幹嘛?”
“研究一下。”克麗茲歪著腦袋,眼珠子在眼皮下微微地轉動著,看上去竟像是非常認真地在考察或者研判著蘇音,那緊閉的蒼白的眼皮,瞧來竟有幾分懾人。
蘇音的心跳漸漸加快,呼吸也越來越輕,神經則繃得極緊。
克麗茲的身上,無上威嚴的氣息正緩緩彌散,肅穆、莊重、淡漠、遙遠,如同神祇高居神殿、俯瞰腳下眾生。
可奇異的是,這具有碾壓一切的威壓與氣勢,其指向卻又含糊不清,既像是衝著蘇音去的,又像是衝著別的什麽人去的。
那你還一直盯著本宮瞅?要盯別人你就去盯啊?單揪著本宮一個不放有意思?
蘇音都快給看出白毛汗來了。
好在,這過程也就幾秒鍾。
克麗茲收回了視線,淡色的睫羽深處似是劃過了一星微光,隨後用力點點頭,“唔”了一聲道:“我好像有點懂了。”
你懂啥了?
本宮可是一點沒搞懂啊。
蘇音幾乎憋出內傷,可卻又本能地不願往下追問。
而在十分令人莫名地說了那麽句話之後,克麗茲便又成了克大爺。
她“哈——”地打了個巨大的哈欠,張開的嘴幾乎蓋下去大半張臉,順手抓起不求人撓著後背,衝蘇音一樂:“好,咱接著往下說哈。”
竟是繼續起了剛才的話題,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知道麽,蘇,組成時空的很大一個部分,是海量的無以計數的信息。打個比方,比如說你看這個酒瓶?”
她“哐哐哐”砸了幾下身邊的空酒瓶,隨後又將之拿起,迎著燈光看了看,還放在鼻子旁邊嗅著,像個多動症兒童一樣,口中則猶在滔滔不絕:
“你看這個酒瓶,它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是因為在許久前一個特定的時間、幾粒或幾十粒特定的麥子播種進了特定的土壤、經由特定的人或機器灌溉、培育、收割、發酵等過程,醞釀成酒並灌裝起來。
最後,這瓶酒再經由特定的人與交通工具的運輸,擺放在了特定的位置——重陽大街某個小賣部的倉庫裡。
然後,我——這個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時間把它偷出來並在特定的時間喝完了它。”
她放下酒瓶,兩手撐在身後,抬頭仰望著結界上方透明的穹頂,語聲有些悠遠:
“你看,僅僅是一個隨機出現的空酒瓶,就需要無數信息的排列組合,才能準確定位在此時此刻這個時空節點上。
如果換成人類,從出生到他生命中任意一個時間節點所攜帶的信息,你想想那得有多少?說是浩如煙海也不算誇張對不對?
因此,如果一個人空降異時空,那麽相對於那個時空而言,這個人便是一個信息空白點,無法被讀取,於是排斥反應就產生了。
把不存在的人變成真的不存在——也就是抹殺之後——這個時空的信息才不會被干擾,這就是所謂的排斥反應。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你們這邊一些比較靠譜的穿越劇也有過類似的描述,‘強大的歷史糾錯功能’,這和時空排斥的概念差不多哈。
所以,當你,蘇,你這個空白信息出現在混亂極境時,混亂極境就開始對你執行了信息抹殺。但是哈,如果當時你身上攜帶了足量的信息,這個抹殺就會變得不確定。
當然啦,要讓排斥反應完全消失是不可能的,畢竟從根本上你就不屬於那裡,只不過是程度減輕一點而已。”
蘇音琢磨了一會兒,猛地一拍大腿:“我懂了。魂穿就沒事,肉身穿就有事。是這個理兒不?”
克麗茲想了想,一翹拇指:“明白人兒。”
蘇音受到了鼓舞,不由也笑起來,又問:“那這是不是表明,魂穿異世,就會沾染上反時空物質?”
出現在重陽中學的時空裂縫,便是因為這種物質引來了時空暴徒,這一點蘇音始終不曾忘記。
再者說,她自己亦是魂穿異世的常客,若不能搞清此節,她心裡總覺不安。
聽了蘇音所問,克麗茲立刻搖頭道:“這個應該不會。魂穿說白了就是精神投射、意識投影,比如請神、降魔之類的就屬於這一類。
它本身是沒有實體的,和時空是兩個概念,這兩種東西既然沒有交互,也就不存在違反規則一說了。
而反時空物質你聽名字就知道,它就是一種物質,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它和細菌或病毒一樣,是真實存在的。換句話說,只有肉身空降異世,才會沾上這東西。
但是,友情聲明哈,身穿有風險、實操需謹慎。據我所知,目前成功的案例無不是經歷生死考驗,能存活多久也很難說。”
蘇音聽著她的話,面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心也在往下沉。
根據此前所見,劉詩琪、裴冰潔以及郝馨晴三個人裡,最有可能沾上反時空物質的,便是如今已經死去郝馨晴。
她身上的時空排斥反應,蘇音記憶猶新。
而在不久之前,蘇音還曾將郝馨晴劃入到了同道范圍,以為她和自己一樣,是以精神投影的方式魂穿異世。
可是,克麗茲的一席話,卻推翻了蘇音的判斷。
必須是肉身穿越,才會沾上反時空物質。
所以,郝馨晴是肉身穿越者。這位優等生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根本就是個外星人?!
蘇音險些被這想法給掀個跟頭。
藍星之上,居然當真生活著外星人?
影視劇中的情形陡然變成了現實,蘇音卻絲毫未覺驚喜,心中只有恐懼。
試想,外星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潛入藍星,混跡在普通人中正常地生活,這難道不嚇人麽?
此外,它又是如何躲過時空排斥的?難道從出生開始就空降了?
可是,即便是嬰兒,其身上也攜帶著大量的信息,更不知需要多少信息的整合,才能形成一個生命體在某個時間節點的降生。
換個思路看,莫非郝馨晴已經在藍星生活了很長時間了,只是因為某種秘術而青春不老?
以及,郝馨晴是一個人麽?
藍星上會不會還有和她一樣來自於異世的不速之客?
此念一生,蘇音隻覺得後背發寒,渾身的血液驟然變冷。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看過的一部老科幻片:
影片男主機緣巧合下拿到了一別奇異的眼鏡,戴上眼鏡後他才發現,藍星早就已經被外星人佔領,他的同事、朋友、家人甚至同床共枕的**,其實都是披著人皮的外星人,只有通過眼鏡,才能看到他們真正的樣子。
現實中的藍星,會否也出現這樣的情況?會不會也和電影中一樣,街上擦肩而過的普通人,實則卻是外星人披上了人皮?
僅僅只是一個念頭,蘇音便已種毛骨悚然,皮膚上仿佛爬滿了細小的蟲子,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了。
強抑下心底劇震,蘇音將手抄進衣兜,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問克麗茲道:
“身穿的風險原來這麽大啊。那你剛才說的成功案例,又是怎麽回事?”
“平行世界唄。”克麗茲顯然沒發現她的異樣,很愜意地撓著癢癢給出了答案。
蘇音下沉的心,此時已然墜入了谷底。
克麗茲卻似乎談興頗濃,又繼續說道:
“所謂平行世界,是指在某種未知因素的影響下,同一時空有億萬分之一的概率,分化出兩個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世界——即平行世界。
它是大宇宙無數時空形態的畸變,是一種非正常現象。如果是在平行世界之間進行肉身穿梭,成功的概率相對高一些,但,風險依舊很大。”
“哦?你能細說說麽?”蘇音咽了一口唾沫,輕聲問道。
自從修仙以來,她對這些理念接受起來比從前快多了,雖然一顆心早已拔涼拔涼的,卻也還能保持鎮靜。
不就是平行世界麽?又不是沒見過,文藝作品裡不要太多。
“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度聽起來好像很高,但放大到整個世界、整個文明來看,那百分之一的信息差也是海量的,容錯率並不高。”
克麗茲將不求人收起來,抱著膝蓋看向空寂的走廊,語聲仿佛在歎息:“平行世界啊——”
蘇音一時沒搞懂她何以感歎,且也沒心情去考慮這些,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郝馨晴身上。
良久後,她才抄著衣兜說道:“那個,克麗茲,你能不能看到我們藍星其他的反時空物質?別的城市、別的國家或者別的大洲,還有這東西麽?”
問出這話時,蘇音衣兜裡的手幾乎攥出汗來。
如果還有,藍星的情況就很危急了。
“據我所知,肯定還有,但數量應該很有限,不然藍星早玩兒完了,我們混亂極境也早嗝屁了。”
克麗茲渾不在意地說道。
蘇音聞言,登時手指一松,心情也沒方才那樣緊繃了。
這情形雖然絕稱不上好,但總算也不至於太糟。
心神一寧,思緒便也隨之清明,蘇音便點頭道:
“也是。如果藍星上到處都是反時空物質,那時空裂縫也會相應增多,哪還能像現在這樣歲月靜好。”
她輕舒了一口氣,轉望克麗茲,清透的雙瞳宛若揉碎了漫天星光,輕聲道:“那麽,克麗茲,你能定位到所有反時空物質嗎?”
這是蘇音的一點私心。
若能準確定位這些不安定分子,有關部門便可著手安排監督警戒工作,以免再發生重陽中學這樣的詭事。
這也算是蘇音的一點私心吧。
“這個麽……請恕我愛莫能助。”克麗茲不知從哪裡又摸了瓶二鍋頭出來,便在蘇音說話時,她已經一口悶了半瓶,此時仿佛已經有了些酒意。
蘇音沒去考慮“神居然也會醉”這種無意義的問題,只是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期待著她的下文。
眾所周知,克大爺有說話大喘氣的毛病。
果然,再喝了一大口酒後,克麗茲方才轉過臉看向蘇音。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音驚訝地發現,她淡色眼睫的深處,仿佛劃過了一道極為純淨、充滿善意的光。
“為什麽要那麽麻煩去定位呢?”她蒼白的眼皮薄得仿佛能透出眼珠的顏色。
她便這樣看著蘇音,半晌後,說了一句蘇音聽不懂的話:
“我的眼睛便是這個宇宙的秩序,所有與秩序相悖的事物,都無法逃過它的注視。”
蘇音與她對視著,一臉莫名。
這已經不是蘇音第一次聽到她說怪話了。
可是,不知出於怎樣的原因,蘇音卻是再一次本能地,或者說是在某種輕微的掙扎後有所選擇地,回避了這個問題。
她將視線移開了一些,這讓她接下來的說話聲也顯得有些飄乎:“那個……可能這個請求讓你為難了,我只是……”
她的話尚未說完,克麗茲平靜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藍星不需要我的幫助。”
那一刻,她緊閉的雙眼好似透出了溫潤的光,一如統治權杖在最後一刻綻放出如月的光華:
“你,以及另一個你,將會指引你前行的方向。”她舉了舉酒瓶,唇邊浮起一絲淡笑:
“願你健康,我的朋友。”
黑暗驀地撲來。蘇音甚至來不及生出一念,便已被沉重的睡意覆蓋。
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有一隻微涼的手牽著她,溫和地、緩慢地,同時亦是不容置疑地,將她拉進了一面浩大的水波。
這是我的識海麽?
五色斑斕的海水映著長天,溫柔的海浪托舉著蘇音的身體,她在這海中浮沉、起落,看著天上那隻碩大無朋的透明木琴。
從這個角度看,這張木琴真的好大隻啊。
蘇音記得自己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可是,那感歎卻又仿佛被什麽蒙蔽了,雖是發自心底,卻始終不及於心底。
在很遠的地方,有個聲音在輕聲地說著什麽,也或許是有人在唱歌吧。
風鈴般輕柔的聲音,比這世上所有樂器的音色都要乾淨,然而,它卻是那樣地悲傷著。
因為,它被我遺忘了。
蘇音的腦袋突然疼得厲害,疼得她不得不馬上放棄了這樣去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