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英雄從天而降(二合一)
“這是……哪裡?”
程北郭張開眼,以一個奇怪的視角,仰望著高處雕鏤著蓮花座與點水蜻蜓的木質古風天花板。
“公子,可要吃枇杷?”
嬌柔的音線和著懷中溫軟的觸感同時襲來,他低下頭,倏然撞進了一雙水杏般的眼瞳中。
十四五的年紀,雙丫烏髻、巧笑倩兮,娉婷少女的臉頰宛若朝露倒映的紅霞。
直到這一刻,轟然的聲浪才在他的耳畔炸響,他仰起頭,縱目看向前方。
長橋飛渡、燈火如熾,喧闐笑語盈滿街衢,脂粉香氣糅雜著酒香,直令春風沉醉。
再轉首四顧,橋上賣花的女孩輕提裙擺行過橋畔,渡口候船的旅人負手立於岸邊,白胡子艄公搖著長櫓,攪碎滿河燈影,大大小小的樓船若雲上浮舟,緩行於水面,披發散襟的青衫客斜倚船欄,擊節漫唱:
“生年不滿百,長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橋上煙視媚行麗服伎子嬌笑著叫好,販漿水的走卒也忘了招呼客人,靠著石頭圍欄打著拍子,一任夜風吹得那布招東倒西歪。
程北郭恍恍惚惚地看著這一切,心底深處隱約浮起一個念頭:
不對。
全部都不對。
然而,他卻又說不出不對在何處。
他只知道,在他遙遠且模糊的記憶中,他應該見過遠比這長街燈火更燦爛絢麗的夜景,亦聽過遠比這青衫男子更狂浪豪放的歌聲。
可是,他的意識卻又禁不住地向下沉著,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呼喚著他、引誘著他,讓他陷入那片溫柔迷人的沼澤。
“公子,吃呀。”
晶瑩的淡黃色果肉被素手托著,遞至眼前,少女皓腕的芬芳比果香還要誘人,懷中的溫軟漸漸變得滾燙,嬌媚如水的眸光纏綿得讓人心頭火熱。
程北郭的手指動了動,想要一攬這軟玉溫香,可腦中那隱約的遙遠記憶,卻又在阻止著他這樣做。
不知何時,放歌的狂士已然遠去,婉轉的女子歌喉渡水而來,唱的是:
“盼斷歸期,劃損短金篦。一搦腰圍,寬褪素羅衣……”
“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陡然而來的急切語聲仿似一柄利刃,一下子切斷了那甜膩媚人的樂韻。
程北郭莫名覺得這說話聲很熟悉,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小微”。
二字離唇,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河燈街景立時碎散成無數光點。
他猛地睜開眼,入目處,是一雙水晶般剔透的眼眸。
“哥你總算醒了!”程紫微的眼眶有些發紅,看向程北郭的視線中滿含著擔憂:
“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叫你了好半天了,怎麽也叫不醒,我都急死了。”
她切切地說著,透明的眼珠上似洇了一層水意。
程北郭用力晃了晃腦袋,暈沉的感覺稍得緩解,他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仰躺著的,而他所處的地方,亦非方才的古風樓船,而是……
他皺了皺眉,翻身坐起,旋即神色一凝。
他的正前方掛著一幅畫。
《重陽上河圖》?!
這譽滿全球的華夏瑰寶,此刻離他不過數步之遙。
他先是驚異於這個發現,隨後方才驚覺,那畫中的舟橋燈影、水色清波,赫然便是他前一刻置身的古典場景,那清麗的歌聲直至此際仿佛依舊回蕩在他的耳邊。
“我們被拉進了畫境。”程紫微的聲音很輕。
說話時,她也轉過頭,與程北郭一同望向那幅虛懸於半空的傳世名作。
這幅畫就這樣突兀地浮空呈現,以一種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沒有任何著力點與支點地,懸浮在他們的身邊。
程北郭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紛亂的記憶終是在這一刻重又歸於清晰。
是的,為了救下那被個拘了生魂的活人,他被程紫微拉到警局外的長街,兩個人匆忙布下了一道結界,堵住了真凶婁玉笙。
沒想到,婁玉笙打開身後背著的畫筒,那張古怪的畫卷一展開,他們兄妹便被直接拉進了這畫中的世界。
那麽,剛才他應該是在畫裡迷失了片刻神智,被程紫微強行喚醒,而重陽上河圖,便是他之前身處那一方小世界。
現在呢?他們又在哪裡?
程北郭舉目環視著四周。
依舊是很奇怪的視角。
在他的左側,是一片茂密如熱帶雨林的樹林,可林木的生長方向卻是橫著的,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蔥籠蒼翠的大片樹冠。
若是以這片樹林為參照物,他的右側理應是天空才對。
然而,並不是。
他的右側是湧動著的大團泥淖,腐葉與動物死屍正不停地向下掉落,其下墜的方向與站立著的他恰好平行,可他的腳邊,卻正下著淅淅瀝瀝的虹雨。
那七彩炫目的雨水積成大片水窪,倒映出他們兄妹的身影,以及他們頭頂的建築群。
尖頂的歐式古堡、十字架與鍾聲、石製房屋……陰鬱的霧氣自山間飄來,將這座中世紀風格的村莊掩去了大半,隱約可見穿黑袍的男女在街道上行走。
混亂的方向感,一切參照皆無可依憑,程北郭掃視了一遍,心中隱然有所了悟,程紫微的語聲亦於此時響起:
“我們應該還在畫境裡,重陽上河圖是畫中畫、境中境。而現在我們呆的這個地方,很可能就是畫境的第二重。”
她緩緩站起身,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深處,似有浩瀚星河徐徐轉動,再細看去,又仿佛嵌套著的大大小小的時空旋渦。
程北郭也抬手摘掉了美瞳,那雙與程紫微相似的灰水晶般的瞳孔,淡漠地望著這片錯亂的空間。
不過,他眼瞳的深處並無任何變化,只有一絲淡淡的血色。
這是透支血脈之力的征兆。
他現在的術力還不及往常的一成,可他們要對付的妖邪,卻遠比之前的任何對手都要強大。
“依我說,你們兄妹兩個且安生些罷。我這畫境乃九九之數,你們隻破得了第一重,何必呢?”
不遠不近的語聲,帶著幾分戲謔,卻並無太多敵意,就仿佛友人隔座調笑:
“放心罷,你們死不了的。只要你們別亂闖亂動,這九九畫境也奈何不得你們。
再者說,我亦曾立下重誓,非絕死之地必不染修士一指。你二人皆是我的子侄輩,安心呆著便可保無虞。”
婁玉笙搖頭輕笑著,手腕翻轉,那畫筆般絢爛的一指流光,便已現於掌中。
他執筆向著虛空點了幾點,結界四周立時漾起層層漣漪,水波般的透明物質流動著,任由他的筆尖調度。
若有行家在此,定會驚豔於他這信手點撥、化腐朽為神奇的禁製之術。
程氏兄妹原先拉起的結界,不過是防止凡人誤入的一個小空間,其與真實世界之間,是有著一道很明顯的分水嶺的。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一小塊結界之於真實世界,就好像一團黑白二維影像橫亙於三維彩色影像之中,兩者的區別非常顯著,只要是熟悉時空系法術之人,一眼便能找出結界所在。
更有甚者,凡人中那些智力超絕、感知敏銳的精英,也能夠隱約看到這灰白蠶繭般的時空氣泡。
而此際,經由婁玉笙幻筆點化,這個簡單的結界已然變得無比玄奧,其與真實世界亦融為了一體,就算請來程氏祖上最精於此道的高手,也只會猜到此地或許存在著一處結界,卻根本找不出它的具體位置。
大隱於市,便是這個道理。
“兒戲,真真是兒戲。”
花去數分鍾修補齊結界各處的漏洞,婁玉笙的神情竟顯得有些痛心:
“想不到啊想不到,方、法、術、籙,竟是皆已淪落至此,這結界千瘡百孔、漏洞頻出,小娃娃們真真愧對你們的列祖列宗。”
“我程氏之事不勞你費心。”程北郭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俊美的面容上,猶自掛著懶散的淡笑。
那畢竟是經他之手布下的結界,縱使隔著畫作,他也能感知出它的變化。
確實,婁玉笙對結界的改動,已經高明到了他看不懂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而即便如此,程北郭面上亦無太多異色,勾唇冷笑著又道:
“我勸你也別把自己抬得太高。你如果真的無畏無懼,放出張遠教授這個煙霧彈又是為了什麽?”
嘲諷模式拉到滿級,可他眼尾的余光,卻牢牢攏在旁邊的程紫微身上。
程紫微眸中灰白色的旋渦,正以肉眼可見的加速度飛快流轉著。
她竟然入定了。
當婁玉笙動筆修複結界的那一刻,她忽有所悟,身不由己地便入了定。
此刻,她身上那層白光已然漲大了一圈,且還有繼續向外擴張的趨勢。
她溝通時空的能力進階了。
程北郭想道。
心中喜憂摻半。
進階當然是好事。可強敵當前、他搖的人又還沒到,若婁玉笙突然發難,後果很難預料。
一念及此,程北郭抄在褲兜裡的手攥得幾乎抽筋,可他口中說出的話卻仍舊顯得漫不經心:
“我就想知道,你這混搭的畫風到底是什麽審美?”
他挑眉環顧四周,眼底浮起譏誚的笑意:
“泥淖裡掉下的七彩雨,這是超寫實主義?那堆建築是威尼斯畫派……嗯,看來應該是。可這片樹林又是什麽鬼?中學生水彩實踐?嘖嘖,這稚嫩的筆法,婁同學,你確定你是美大生?”
盡情指摘著這處空間——或者說是這幅畫境——的種種不合理處,程北郭力圖從藝術的角度,對這個似乎很愛畫畫的藝術家妖物進行降維打擊。
聽得他所言,婁玉笙眉目如常,淡淡地掃了一眼畫卷中那個筆芯般纖細的女子身影,笑著說道:
“哦,這就要衝階了?警官大人,不是我貶低你,你妹妹可比你有出息多了,才隻感應到了我這一筆之妙,便即頓悟。與令妹相比,你可就真稱得上冥頑不靈、孺子不可教也。”
他唇角噙笑,轉開視線,遊目四顧了一番,滿意地頷首道:
“還不錯。正所謂擇地不如撞地,既然承蒙程氏晚輩贈了個結界,那我也就卻之不恭,就在這裡將那最後一畫給完成吧。”
語罷,屈指向著畫稿一彈。
漣漪微微一蕩,程氏兄妹的感知已被封禁,畫裡畫外如陰陽兩隔。
一陣陰風應聲而起,濕冷的霧氣驀地彌漫開來,結界裡的溫度急速降至冰點以下,地面很快便結起了一層薄冰。
俄頃,霧散風停,冰封的土地上,陳芷瑜閉目側臥,銀灰色的晚禮服勾勒出她曼妙的線條,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膚透起誘人的嫣紅。
雖然她正在沉睡,可她的眉眼卻含著春色,紅唇微彎,宛若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
婁玉笙肅容斂眉,指間一抹絢爛的流光,面前憑空現出畫架與空白畫稿,旁邊則多出了一隻藤幾,上面整齊排列著備選顏料與畫筆。
他一臉端重地目注陳芷瑜,神情間再無此前笑謔,眉眼一派虔誠,仿佛眼前的女子並非凡人,而是某位神明,他則是頂禮膜拜的信徒,欲向神明乞求一道諭旨。
“陳芷瑜小姐,我想為您畫一幅肖像畫,不知您可否願意?”
他說道。
清越的音線有若一管洞簫,直令人聞之而神迷。
陳芷瑜仿佛被這聲音喚醒,杏眸張開了一線,迷亂的眸光癡癡纏向眼前清俊的男子,紅唇輕顫著,那充滿愛戀的允諾似是下一息就將離唇而出。
“我TM覺得不可以。”
一道氣喘籲籲像是才跑完了馬拉松的女子聲線,非常破壞氣氛地闖進了結界。
婁玉笙面色陡變,霍然抬頭。
結界正中,居然破了個洞!
一指燈光正自洞中漏下,所過之處,透明的漣漪竟被盡數洞穿,整個結界都在這一洞之光裡變得不穩定起來。
婁玉笙面罩寒霜,眼珠須臾轉作蒼白,漆黑的瞳孔縮成針尖。
在他的視線中,那一指破洞正以摧枯拉朽之勢擴大,就仿佛有一團看不見的透明火焰,正以那一洞為基點四處燎原。
一息之後,那破洞便已被燒到了足球大小,一張人臉擠了進來,眉眼如畫,竟是個清透無雙的美人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