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你們放手乾

  為了商量這事怎麽辦，曹教授不得不打電話給楊平，如果真的要收患者住院做開胸驗肺手術，這壓力不是一般人能夠頂住的。

  楊平接到電話後，正好有空，於是立刻來門診一趟。

  這個塵肺患者叫歐連峰，一直坐在門診大廳等到曹教授下班，他已經輾轉很多家醫院，四處奔波幾年時間，現在將三博醫院當作最後一根稻草，這次他可謂孤注一擲，把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籌集一筆錢來到三博醫院就是想得到一個診斷，這個診斷不僅是可以獲得賠償，還是爭一口氣，明明自己就是塵肺，為什麽他們就不給診斷。

  “你看，我們省內的南都附一、附二、省人民醫院全都看過，省外的好幾家全國知名醫院看過，醫生的意見都是考慮塵肺，建議到相關職業病防治所診斷，可是他們當地的職業病防治所卻拒絕診斷，說什麽要患者提供工作單位的證明材料，證明他上班環境有粉塵接觸，有導致塵肺的條件，證明目前的肺部病變與工作環境有直接因果關系，這不是扯淡嗎？”

  曹教授向楊平介紹患者的情況，說著說著就爆粗口。

  楊平仔細分析這些X片和CT圖片，這些檢查資料不會撒謊，就事論事，這些X片和CT片已經表現十分明顯，屬於三期塵肺，雙肺都有大陰影出現，大陰影的長徑超過2cm，短徑也超過1cm。除非這些影像片子不是患者本人的，否則這三期塵肺診斷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楊平覺得患者的情況比較特殊，於是讓小吳把患者叫進來，進一步了解情況。

  “你把這些大醫院專家教授的意見給職業病防治所的醫生看沒？”

  楊平問歐連峰。

  歐連峰臉上還是那種極度的無奈疲憊表情：“我給他們看過，他們說不管什麽醫院，就算是協和也沒有診斷資質，我這個病只有他們有診斷資質，其它任何醫院說了不算，我說為什麽明明所有醫生都說是塵肺，偏偏你們不出診斷，你讓我找單位打證明，我診斷塵肺本來就是想找單位要點賠償，單位會自己出這個證明嗎？你這不是為難我？”

  “這時那邊的醫生就起冷笑。”

  “我們就是這個規定，沒有你原單位的證明資料或者資料不足、不合格，我們沒辦法給你下診斷，隨便你到哪裡去投訴都沒用。”

  歐連峰越說越氣憤，說到激動處面部肌肉不斷抽搐，嘴唇顫抖，不斷地喘氣。

  研究生小吳立刻端一杯水給歐連峰，歐連峰喝一小口水，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一下，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來：“我求求你們幫忙，我現在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這個病沒法工作，也找不到工作，家裡快揭不開鍋，上有老，下有小的，孩子還在讀書，這麽明顯的事情，他們就是不給我診斷，你說我現在怎麽辦呢。”

  楊平和曹教授立刻扶起歐連峰：“千萬別這樣，有話好好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歐連峰起來，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要不是最投無路，也不至於這樣。

  這患者也真是怪可憐的，研究生小吳聽著自己眼睛也濕濕的，同時胸中充滿怒火，曹教授也不免動惻隱之心，想著怎麽幫忙，楊平不斷地翻閱資料，這客觀事實擺在這裡，為什麽職業病防治所非要拒絕診斷，為難患者。

  “曹教授，要不這樣，我打個招呼，免費給他再拍一張胸部的DR，小吳，你現在帶他去，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放射科。”

  歐連峰已經拍這麽多片子，楊平不想給患者增加經濟負擔，也不想給他再增加輻射，可是楊平必須確定這些片子就是他本人的，先不說他與原單位與職業病防治有什麽複雜的糾葛，楊平只是就事論事，如果這些片子就是他本人的，那這個塵肺診斷就是鐵板釘釘。

  有些事情沒辦法，萬一碰到耍心眼的患者就等於惹禍上身。

  世界太複雜，做人需謹慎，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有些事情必須核實清楚，在醫療上稀裡糊塗惹禍上身的事情多了去，楊平知道的事情就很多。

  遠的不說，三博醫院骨科門診一個醫生，熟人介紹的患者拿著外院的X片看病，患者有左側踝關節外傷史，左側踝關節明顯腫脹，X片顯示左側脛骨下端粉碎性骨折，這醫生一看熟人介紹的，加之患者及家屬極為真誠，於是憑借外院的X片做出左側脛骨下端粉碎性骨折的診斷，還寫了病歷和診斷證明書，簽上自己的大名。

  結果不久以後，法院找到找到這個醫生，指控這個醫生提供偽證，這醫生很是納悶，怎麽可能呢，當時不是清清楚楚顯示骨折，後來弄了半天才搞明白，原來當時患者帶來的X片不是患者本人的，也不知道哪裡弄來的。

  這一切連介紹的熟人也不知道，以為只是個普通的就醫，沒想到這患者精心設計一個坑，把醫生坑進去，他沒有骨折，為了贏得官司，贏得更多的賠償，於是精心設計騙局，利用醫生不設防，誘騙醫生下診斷。

  這件事後來要不是醫院極力保護醫院，幫忙調查澄清，這醫生掉坑裡很難爬上來，這種出虛假診斷騙錢，可是刑事案件。

  還有很多患者沒來，托熟人來醫院幫忙開休假證明，隻說托熟人幫忙開個證明休假用，其實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把醫生卷進去。

  更加恐怖的事情，嬰兒已經死掉，家屬抱著嬰兒屍體去醫院看急診，然後說孩子沒了，找醫院麻煩。

  還有已經骨折的老人，家屬送去醫院看病，故意讓老人用兩根拐杖柱著走路，然後故意摔倒，哎喲，本來只是腿扭傷來你們醫院看病，現在摔在你們這裡，責任是你們的，一哭二鬧，就是想免費治療。

  這些老鼠屎只要碰上一粒，醫生一輩子心裡有陰影。

  所以有時候事情見多了，聽多了，人心就硬了，對這個患者，不管他多麽聲淚俱下，楊平堅持重新做檢查，而且讓研究生全程陪著，必須確定這片子就是他本人，後面的事情才好繼續，否則就是一個巨坑，有些事情誰也不知道真假，誰也不知道哪裡是坑。

  做人講良心，但是這良心也不是亂用，不能被人利用當傻子耍。

  做好事也必須講究方法，不能把自己陷進去。

  “他已經做了很多檢查-——”

  曹教授挺心疼患者，楊平擺擺手：“再做一個，看看最新的肺部影像表現，只有掌握最新的影像表現，才能做出精準判斷。”

  同時，楊平在紙上寫上幾個字，然後招手叫來研究生小吳，點了點紙上的字說：“你去找這個醫生，說楊教授讓過來檢查的，他不收費的，我已經打好電話。”

  其實紙上寫著：“你務必全程陪同，確認他本人完成檢查。”

  研究生小吳會意地點點頭：“好的，我現在過去。”

  不到半個小時，小吳領著歐連峰檢查完畢，他們還沒回來診室的時候，楊平和曹教授已經提前在電腦上閱片，三期塵肺，沒有半點疑問，那些片子就是他本人的，這個診斷肯定沒問題。

  所以拋開所有無關的事情，這個患者的確是三期塵肺，完全可以做確定診斷，不過面臨的問題也是真實客觀的，除了患者當地的職業病防治所，其它醫院，包括三博醫院沒有下這個診斷的資質。
    就算百分之百是塵肺，你也不能下診斷，下了就是違規違法。

  怎麽辦？
  “我跑了幾年，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一點辦法都沒有，沒有醫院願意給我下診斷。”歐連峰語氣絕望。

  曹教授說：“不是他們不願意下診斷，而是他們沒有這個資質，給你下了診斷就是違規，甚至違法。”

  “可是他們有資質又不給下診斷，這真的是沒辦法。”歐連峰語氣極度無奈。

  ''如果我們要下診斷只能開胸驗肺！”研究生小吳很是熟悉這方面的情況，他很同情患者，希望能夠幫倒忙。

  楊平正在思考，小吳又說：“只能做手術，開胸，切除一葉肺拿去做病理檢查，最後下塵肺的病理診斷，病理診斷是金標準，這個應該沒問題吧，如果我們下了病理診斷，他們不可能不認。”

  “如果實在太為難你們，我就回去吧，我知道你們也為難。”歐連峰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楊平說：“等等，不著急，你留下來，如果要下診斷，只能做手術開胸驗肺，你做不做？”

  歐連峰喜出望外，立刻點頭：“做！我以前也聽過醫生說這種方法，但是沒有醫生敢這樣做。”

  ''小吳，收他住院，做開胸肺葉切除術後病理檢查。”楊平斬釘截鐵，不管其它什麽事情，這個診斷根本沒問題，為什麽不能下。

  “術前我跟夏院長匯報，希望他支持。”

  楊平知道，這個手術風險很大，比自己以前任何手術風險大，大不在手術難度，而在其他方面。

  “好！”小吳立刻給患者開住院證，只要楊教授幫忙，這事就好辦很多。

  歐連峰難以置信：“你們願意給我開胸驗肺？願意給我下診斷？”

  “對！但是我們最後的診斷只能依據客觀事實，病理診斷是什麽就是什麽！”楊平清晰地說。

  歐連峰點點頭：“我知道，我自己願意承擔一切風險，除了這個辦法，我無路可走。”

  小吳交代一些辦理住院的注意事項，歐連峰提著行李立刻去辦理住院手續，之前有醫院提過這種方法，但是不敢做這個手術，現在三博醫院敢做，歐連峰真的心裡十分感激，這意味著自己奔波幾年的事情終於要有著落。

  歐連峰走後，曹教授問楊平：“你怎麽看這事？”

  ''我們如果不接這個手術，那還有誰敢接這個手術，這個患者去哪裡獲得診斷？放他走，過不了良心這一關。”楊平動容地說。

  曹教授點頭說：“是呀。”

  “我會向夏院長匯報，這事必須告訴他，不然到時候出現嚴重後果，醫院應付起來會十分倉促。”楊平說道。

  這時候，孫院長正好來門診有點事，到曹教授的診室串串門，曹教授把剛才的事情跟孫院長說，孫院長臉色大變：“這事千萬不能乾，到時候醫院會受處罰，夏院的職位不保，而且楊教授也可能惹上大麻煩，患者當地會找你麻煩。”

  孫院長知道裡面的厲害關系，這種麻煩事情怎麽能夠做。

  “這麽嚴重？”

  曹教授很是詫異。

  孫院長說：“你們不知道裡面的厲害關系，這裡面-——哎-——總之聽我的沒錯，不要把麻煩往自己身上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不是我們職責范圍內的事情。”

  “那怎麽辦？”

  曹教授有點不知所措。

  “這手術不是還沒做嗎？趕快讓患者出院，趕快！這馬蜂窩咱不能捅，千萬不能捅！這世界上讓人難受的事情多了去，不是我們能夠管得過來的，我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何必去惹這種麻煩事。”孫院長說完接個電話，急匆匆出去。

  “記得，這事絕對不能乾，你們已經收了患者住院不好出面解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讓醫務處派人去解釋，趕快讓他走，這可是個大麻煩，聽我的沒錯。”

  臨走時，孫院長不忘回頭叮囑楊平和曹教授幾句。

  “這事這麽嚴重嗎？不就是一個手術，一個診斷。”

  小吳很是驚訝。

  曹教授點點頭：“不錯，這可是大事情，大到我們醫院能不能頂住是個問題，夏院長怎麽回復？”

  “院長說——你們放手乾，天塌下來他盯著，他就不信這個邪。”

  “那事情就好辦了，夏長江還真有點魄力，這事可要載入三博醫院的歷史的，不知道夏院長能不能頂住。”老曹擔憂地說。

  楊平堅定地說：“我們一起頂住，沒什麽怕的，準備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