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晚上八點，申城恆隆23，總裁辦。

  方卓坐在窗邊的躺椅上細細讀書，偶爾看一眼下面的城市霓虹。

  《小鎮喧囂》被王風益借去了，今天看的一本是湯因比的《歷史研究》。

  手機震動。

  秘書劉宗宏匯報：“方總，菲利普到樓下了。”

  方卓感歎道：“真是神速，快快有請。”

  他放下手機，又看了兩頁之後起身走到桌上加了張書簽，然後又喝了一口茶，等來敲門聲。

  高盛的副總裁菲利普先生，又到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辦公室，熟悉的牆上的“與人為善”，熟悉的地毯……哦，不對，地毯好像換過了。

  菲利普心情複雜，快步走進辦公室，緊緊的握住方總的手，用力的上下搖動。

  一切情緒都在這一聲裡面。

  “方總！”

  方卓很熱情的和菲利普握手：“菲利普，你來得好快！”

  “緊趕慢趕就是想早點看到方總，消弭我們之間的誤會！”菲利普用熟悉的誠懇說著熟悉的話。

  兩人對視，露出熟悉的笑容。

  方卓松開手，問道：“其他的朋友們呢？”

  菲利普沉吟道：“方總，我是注意到高盛和易科之間存在一些不應該的誤會，所以就過來了，其他人，我不清楚。”

  早來是貴賓待遇。

  方卓微微點頭，又熱情的邀請道：“走，菲利普，我們邊吃邊談。”

  菲利普伸手按了按方總的胳膊：“不，方總，我放在飛機上吃過了，我們就在這裡談。”

  方卓有些可惜休息室準備好的飯菜，裡面還有半條周辛昨天剛釣的海魚。

  他親自泡茶，又在詢問菲利普的意願之後換成了咖啡。

  菲利普看著方總忙前忙後，忽然意識到這種熱情和上一次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心裡不安，等到接過咖啡之後直言不諱的說道：“方總，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易科還有這一手，股價竟然硬生生又漲回來了，方總，我對你真是佩服！”

  方卓舒爽的喝了一口熱茶，擺擺手：“什麽這一手那一手，我都是胡亂打的，我也沒想到市場還是看好我們易科的。”

  菲利普嚴肅道：“你這可不是亂打，你這是有章法，有組織，有預謀，早就想著坑機構了。”

  “坑機構？”方卓疑惑的說道，“你是說那些財迷心竅、利令智昏、喪心病狂的機構？和你有什麽關系？況且，你上次不是做空易科了嗎？難道這次又做空了？不會吧，不會吧？”

  菲利普無言以對，甚至有些痛恨旗下的對衝基金。

  你做空就做空，你倒是做贏啊！
  你做不贏，你也別虧那麽多啊！
  你虧那麽多，你別第二次還要這麽虧啊！
  我，高盛資深副總裁，難道就這樣給你們這些飯桶擦屁股？

  菲利普摘下自己的金絲眼鏡，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塵，重新戴上之後說道：“方總，那個忽然冒出來的Freetrade是怎麽昨夜突獲1000萬美元的投資？那個大肆鼓噪的約瑟夫不要說和你沒關系？這些事是能查清的。”

  “菲利普，你今天是來指責我的？”方卓詫異，“事實上，我很奇怪，你怎麽就這樣來了？我們股票也就是漲了40多美元而已，你這時候來幹什麽？”

  兩個交易日，只看起始和收尾，從141漲到184美元，相較於上個月那一輪的兩個交易日有6倍多的增長，完全是兩種概念。

  按理說，現在的見面最起碼也是幾天之後進行才正常。

  所以，方卓心裡是真的奇怪，高盛也太有危機感了吧。

  “只有40多美元，但這是你們裹挾了散戶和非理性情緒的結果，你們這樣是在衝擊金融秩序！”菲利普情緒有些激動。

  方卓納悶的說道：“你從高盛辭職了？”

  菲利普冷不丁被這麽一問，茫然道：“啊？”

  “你今天是代表SEC來的？”方卓繼續說道，“有沒有衝擊先不說，金融秩序和你有什麽關系？”

  菲利普不想看方總，扭過頭，直勾勾的看著牆上的四個中文，又直白又難堪的說道：“有關系，高盛做空了。”

  這樣當面說出來還是比較……比較丟臉的。

  但方總就特麽的非逼著人說出來！

  菲利普三秒過後就丟開情緒，重複了一遍：“高盛旗下的對衝基金在沒有獲得許可的情況下參與了對易科的做空，已經得到嚴厲的內部處罰，相關人士全都開除，以後也不會出現在金融圈。”

  方卓點點頭：“噢。”

  辦公室安靜下來。

  菲利普不能任由這麽沉默下去，他皺著眉頭，沉聲說道：“方總，我這一趟來絕不只是為高盛而來，易科也是高盛的客戶，我要說……”

  方卓打斷道：“噢，高盛的客戶。”

  菲利普見方總沒有繼續嘲諷，接著說完：“我要說，如果你繼續裹挾著散戶們衝擊金融秩序，強行逼空，易科絕不會有好下場！”

  他見方總無動於衷，繼續說道：“易科現在發售的最新機型很可能繼續被諾基亞提起訴訟，ITC有相關案例的情況下必然會很快就禁售易科的所有機型！”

  方卓微微動容，詢問道：“那你想要我怎麽辦？”

  菲利普鄭重的說道：“停止推特上的一切活動，撤資Freetrade，注銷Go die網站，杜絕所有非理性情緒，不再引導散戶抱團逼空。”

  方卓面對這樣的要求，絲毫不生氣，笑著問道：“非理性要是能這樣消除，那還叫非理性嗎？你真以為我是什麽意見領袖嗎？還有，我再說一遍，我沒有投資Freetrade，也沒有建立狗貸網站，我的所有動作都是合規的，歡迎SEC來搞。”

  他也給了建議：“與其這樣，不如你們高盛、橋水還有一起做空的趕緊割肉離場，這不更好嗎？”

  菲利普的眼神有點微妙。

  割肉離場，也行。

  但是……就這麽割了嗎？
  ITC的禁令還在呢，散戶們到底能團結多久。

  這都是他在飛機上和團隊們討論的問題，那可是向來搞不出名堂的散戶啊！

  對高盛來說，最佳結果莫過於成功說服方總，讓他放棄當下的所有動作。

  盡管在市場之外還有角力，但當事人的態度和動作都極其關鍵。

  菲利普從紐約飛過來了，其它的橋水、凱雷、德卲們並沒有出現。

  他相信他們的判斷是偏向可以瓦解散戶們的抱團攻勢的，僅僅一次交鋒並不足以打消信心，說來說去，現在也確實隻40多美元的漲幅，大機構們承受得住。

  菲利普說道：“高盛勸不住橋水他們。”

  方卓笑道：“不用勸他們，你自己離場不就行了？”

  菲利普：“……”

  方卓不得不驚詫了：“菲利普，那你過來是幹什麽的？難道是高盛不願意離場，還要綁著我把易科的肉割出來喂你們？菲利普，是這個意思嗎？”

  菲利普：“……”

  “菲利普，難道你們高盛既要僥幸的觀望走勢，又要裝可憐帶威脅的說服我？”方卓提高聲音，“是這樣嗎？菲利普，回答我！”

  菲利普：“……”

  話一直白，就容易聊不下去。

  他低頭喝了兩口咖啡，委婉的說道：“方總，高盛內部也不是一個聲音，不是一塊鐵板，我這次過來是認為有必要提醒你，也是提醒內部的一些人，如今的情況極可能迎來不可挽回的後果。”

  亨利·保爾森是太上皇，但他在06年就結束了在高盛的工作，現在是勞埃德·貝蘭克芬執掌高盛。

  勞埃德曾經說過，高盛現在做的是上帝才能做的工作。

  菲利普是亨利一手提拔起來的，但也不可能直接安排旗下的對衝基金們直接全面放棄對易科的做空。

  這需要得到勞埃德的許可。

  勞埃德還沒有許可。

  菲利普有時候覺得工作真是非常難做，但又不得不做。

  “不可挽回，那就別挽回了。”方卓乾脆的說道，“菲利普，你的要求不光是我不做，是壓根做不到，我勸說不了散戶們，因為他們不是在幫我，而是在仇恨你們，我也沒法阻止資金的湧入，同樣的，他們不是在幫我，是在試圖獲得利潤。”

  他平淡的說道：“事情在你們繼續做空易科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但結束鍵不在我這裡，可能正在你們自己手裡。”

  想結束，很簡單，割肉離場。

  既要，又要，這怎麽行？
  既怕股價一飛衝天，又怕離開之後泡沫破滅。

  方卓認為自己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

  菲利普卻仍舊堅持道：“方總，你不要把事情都推開，你可不是清清白白，我來這裡是要告訴你，即便你成功坑到了機構，最終後果仍然是你不能承受的。”

  “我到申城機場的時候已經得到明確消息，諾基亞明天或者後天就會發起新的訴訟，ITC的禁令將會被各方快速推動！”

  之前最大的利空是什麽？是ITC對Mars1和Mars2的禁令。

  好，你方卓說，你有Mars3，可以最大程度消除禁令影響。

  那現在就連你的Mars3一起禁了，還能怎麽說？
  惹上了機構，一空還有一空高。

  方卓冷冷一笑：“好，禁。”

  菲利普沒得到想要的反饋，停頓兩秒才說道：“方總，你想清楚，你是要一時的不痛快還是永遠的不痛快，高盛可以居中調和，只要你放棄教唆。”

  方卓還是冷笑：“我選永遠的。”

  菲利普看著方總的表情，忍不住說道：“方總，你，方總，你是瘋了，我是沒和你開玩笑，諾基亞很快就會起訴的！”

  方卓心中積攢的情緒全部湧了上來，怒聲道：“我是瘋了！我是被你們這些禿鷲給逼瘋了！來吧，都來吧，把易科的美國市場全部乾掉，我就在申城當我的億萬富翁！”

  菲利普死死的盯著方總。

  要不，你拿煙灰缸把我砸暈吧，這工作太難做了。

  會議室裡變得死寂。

  等到咖啡和茶全部涼下來，方卓收拾好心情，不無暗示的說道：“菲利普，你把我想的太厲害了，我在申城，這件事怎麽發展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是別人的資金在借著易科來盈利，不是我在和你們鬥，是散戶和其它機構在和你們鬥。”

  “我再說一遍，高盛隨時可以走，結束鍵在你們自己手裡。”

  菲利普不說話，完全不信這話，即便不全是方總，他也一定是最大的因素。

  方卓看著菲利普：“你剛才說高盛不是一個人，既然我不能決定，你也不能決定，那就讓我們看看還會發生什麽，或許，在這之後，我們都能拿到決定權。”

  菲利普保持沉默。

  方卓的語氣緩和下來：“你晚上繼續看股價，明天跟我一起去廬州，我要去視察冰芯。”

  菲利普說話了，堅定的拒絕道：“不去。”

  他要駐扎在恆隆23，第一時間聆聽本部命令，為高盛的利益而奮鬥。

  方卓繼續說道：“我要看看冰芯的技術進展，考慮接下來的上市計劃。”

  菲利普微微點頭：“一起去看看也行。”

  高盛也是冰芯的股東。

  如今的冰芯已經發展為華夏的頭部企業，一旦上市，高盛就能獲利頗多。

  來都來了，看看吧。

  或許，正如方總說的，接下來會迎來可供決定的變化。

  趕緊變，趕緊割，一碼歸一碼。

  如此散戶抱團逼空，如此對壘眾多大機構，過去鮮有成功案例。

  菲利普也不是對高盛全無信心，但……實在是上個月的易科軋空太有陰影，亨利那邊的溝通又不順利，怎麽都有種意料之外的陰霾。

  分針走向晚上9點半，也正是紐約上午9點半的又一個交易日開盤時間。

  明天飛廬州，但今晚可以看看最新行情變化。

  方卓重新坐回窗邊，讓秘書把飯菜弄進總裁辦，不願意虧待貴賓。

  菲利普現在也不客氣，吃著飯菜看股價。

  只是，他吃著吃著就吃不下去了。

  菲利普扭頭看向方總，不無複雜的說道：“方總，YIKE從184漲到190了！”

  方卓頭也不抬的問道：“割嗎？”

  菲利普看著股價，想象Freetrade和Go die裡的狂熱情緒，忍不住說道：“我打個電話。”

  方卓自無不可。

  菲利普出了辦公室，給高盛現任掌門人勞埃德打了個匯報電話。

  很快，他默默回到總裁辦。

  方卓又問了一遍：“割嗎？”

  菲利普正式通知道：“再過兩個小時，諾基亞會提起新的訴訟。”

  方卓點點頭，繼續陪貴賓吃飯。

  機構無情，韭菜成精，看誰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