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3章 江湖夜雨（5k）  6月27日，江博士在申城病逝。

  方卓緩過神之後第一時間致電江博士家人，聊作安慰，以表哀思，並且，將會參加7月2日舉行的追悼會。

  雖說江博士近期身體狀況不佳，但他的離世還是讓人十分傷感。

  方卓晚上的時候又和張汝京通了個電話，談及江博士的最後時光。

  就過剛過去的一周，江博士病榻纏綿，仍舊在盡力履行自己中芯董事長的職責，通過手機參加董事電話會議，力求29日的股東大會一切穩妥。

  受江博士之邀的前華虹掌門人張聞毅將會在這次股東大會表決進入董事會，然後再接任董事長的職務，讓中芯繼續走在複蘇和前進的路上。

  張聞毅和江博士都入過仕途，當過大型半導體制造公司董事長，有著極其豐富的行業經驗，是當前情況下最佳的董事長人選。

  他和CEO王寧國是江博士認為符合中芯發展的高層搭檔。

  除了中芯的事務，江博士還念念不忘著前兩年引進的光熱電廠的投產。

  方卓與張汝京通話許久，他談起還未成行的廬州之行，兩人皆是唏噓，但回頭來看，過去十年是江博士與病魔抗爭的十年，也是他爭分奪秒的十年，是他推動多個重大科技項目的十年。

  仍有遺憾，可是，於他本人而言，發光發熱，問心無愧。

  晚上的時間，方卓在書房裡沉吟許久，提筆卻始終無法落字，他曾經要正式寫一幅“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此時此刻，總覺縱然再寫也是遺憾。

  當蘇薇走進書房，瞧見紙上無字，瞧見面前的男人怔然，勸慰道：“你電話不是也說，能把手上的工作做好就是最好的告慰，冰芯下個月做風險試產，雖然江博士不能到場，成功的時候也會欣慰的。”

  方卓擲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蘇薇放下手中的熱茶，留出了獨處的空間。

  事業未競，尚需前行。

  方卓這天晚上輾轉反側，近來身體有恙，老友忽然離世，種種情緒摻雜在一起，心中的感覺複雜難言。

  早晨五點多鍾，天空已有亮色。

  方卓睜眼，撐坐起來，隻覺昨天的消息似在夢中，但很快就意識到那是現實，他看到被自己動作驚醒的蘇薇，說道：“風高浪急，同路人又少一位。”

  “那能停下嗎？”蘇薇反問明知答案的一問。

  方卓點點頭，勉力精神：“我去衝杯咖啡，你要嗎？”

  “來一杯。”蘇薇也坐了起來，又說道，“這兩天和公司告了個假，嗯，我也休息兩天，等休息之後就去推行我們的‘勇敢狗狗’物流計劃。”

  方卓想起周可可的天真爛漫，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沒有困難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

  但工作真還挺困難的，那只能倍加勇敢了。

  等到兩杯咖啡衝好，方卓問起了從美國返回的虞紅。

  “她夜裡到的，應該是凌晨一點。”蘇薇答了一句，後面一句就憋回心裡，沒說出來。

  名義上，新晉易科副董事長是回國談易科這次的新品情況，也是談易科這次在國內的競爭，聆聽來自華夏大區的團隊匯報，以及，順便探望掌門人。

  自6月16日，方卓連續數天銷聲匿跡，這一不符合常理的情況還是被虞紅注意到了。

  通常而言，易科發布會剛剛結束，正是一段需要積極溝通和部署的工作時間，而且，慣例還有全球的線上會議，但掌門人一反常態的沒有出現，這不禁就讓副董事長心有疑慮。

  她直接詢問老板秘書劉宗宏，沒有得到答案，又轉頭詢問執掌醫科的周辛，最後才問了一定會知道情況的蘇薇，這才清楚動了個“無關緊要”的小手術。

  手術很小，風險很低，保密程度很高，恢復速度很快。

  虞紅面對這樣的答案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在後續恢復了聯系之後又定下回國的行程。

  28日的上午九點鍾，虞紅乘車抵達別墅，瞧見了休養的易科掌門人，第一眼便感覺他明顯的瘦了，神色之間也有些憔悴。

  她皺著眉頭，說道：“鐵人也有這樣懨懨的時候？”

  “百煉鋼都能成繞指柔。”方卓露出三分笑容，“更何況我也不是真正的鐵人，歡迎虞總回國主持工作。”

  蘇薇倚在客廳門口，接了話：“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虞總回來，易科這邊的工作又能多歇幾天，周辛呢，還沒到嗎？”

  她知道方卓情緒不佳，周辛那邊又打了電話過來，乾脆就一起喊來吃飯了。

  “他在路上，快到了。”虞紅走進庭院，瞥了眼方卓，“大家都很關心方大總裁，但方大總裁身體出現問題，居然一點風聲都不透露，未免讓人不快。”

  蘇薇笑了句：“你大老遠是興師問罪來的啊？”

  “匯報工作，刺探情況，方總要是當不了董事長，那我就當仁不讓了。”虞紅淡淡的說道。

  正說話間，周辛一家的車到了。

  最近這一周，也因為意外於最強事業腦的停歇，周辛過來得很勤，他女兒也是混熟，一下車就直奔院子裡的大BOSS。

  “虞姐。”周辛跨進庭院，先和許久沒見的美國王打招呼。

  於嵐羽沿用這樣的稱呼，禮禮貌貌的喊道：“虞姐好，可可，快喊阿姨。”

  周可可眨眨眼睛，乖巧的喊道：“漂亮的阿姨姐姐好。”

  她這一聲真是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

  虞紅忍俊不禁，看著坐在方卓懷裡的小女孩，笑道：“可可好，不要跟著伱方叔叔學壞了，跟他學好的。”

  方卓攤手，這樣也能背鍋嗎？

  朋友們與小朋友的到來多少衝淡了哀思。

  周可可童言無忌，既對不常見且自帶氣場的虞紅好奇，又每每有爛漫之語，很快就被後者抱在了懷裡。

  虞紅一邊捏著周可可肥嘟嘟的小手，一邊談了談易科這次所面臨的競爭情況。

  就在她啟程回國前，蘋果作為禦三家裡最晚的一家，發布了今年的iPhone4S，歐美價格與易科、三星保持了一致。

  是的，一致，今年易科、三星、蘋果在旗艦手機的價格上出現了完全一樣的情況。

  這就比較有意思了。

  從目前的產品參數來看，蘋果有A5和IOS系統，易科有ZR02、更好的CMOS傳感器和算法，三星則是有最好的屏幕。

  禦三家保持均衡的情況下仍然有各自特點，除了品牌用戶，龐大的路人用戶恐怕確實會出現一些選擇困難症。

  而三家如此的表現，已經公布7月發布會安排的諾基亞、索愛、摩托羅拉、黑莓等品牌就比較難受了，這三家隱約之間竟然是抱團在一起來鞏固和開拓用戶群體，要說相互勾結吧，它們之間的競爭關系不至於如此，要說沒有一點默契吧，面前的情況也太巧了。

  “今年的三星竟然還沒上自主芯片，我可真是太驚訝了。”方卓提到了三星的Trump手機。

  “三星在韓國還沒發售，現在有消息聲稱，它會在韓國本土市場推出搭載自家芯片的旗艦。”虞紅這裡是第一手的消息，但又補了一句，“不太確定是不是這樣。”

  方卓微微頷首，三星怎麽做，不算多麽重要。

  今年易科最先亮相，三星隨後同價，安卓陣營有了些貼身肉搏的意思，但喬布斯主持蘋果發布會所帶來的價格竟然又是一樣，肉搏就變成了默契。

  特別是在歐美市場，因為存在運營商補貼分成，三家抱團對其它品牌的殺傷力是很大的。

  拚議價權？拚自主芯片？拚屏幕表現？拚拍照技術？拚運營商合作？

  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其它品牌的競爭力不容樂觀。

  方卓對於這個局面的形成也有些意外，不過，這次在休養期間看了場友商發布會，估摸著喬布斯大概也就是這樣的最後一次亮相了。

  他端起茶杯，微微皺眉。

  蘇薇這兩天對於方卓的表情變化比較在意，笑著說了句：“我真是受不了你們，都在家裡，都成病號了，這個時候還要談工作，今天我要約法三章，誰也不許提工作。”

  方卓沒有意見，他的假期還沒結束。

  虞紅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就點了點頭。

  周辛自然更沒意見，他過來很少會談醫科的工作，也就最近快上市了會聊聊。

  不過，不談工作，大家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聊什麽，客廳裡忽然變得安靜。

  小女孩周可可左看看，右看看，很奇怪的問道：“怎麽了呀？是誰說錯了話呀？”

  “沒誰說錯話，我們就是在想，以後要怎麽培養可可。”方卓答道，“可可，你以後想做什麽？有什麽目標？”

  大家的眼光都看向了周可可。

  周可可面對眾人視線，倒也沒有怯場，竟然沒有絲毫猶豫的答道：“我要當易科的董事長！”

  眾人一愣，爆出大笑。

  周辛跟著笑，又有些羞赧，澄清道：“哎，哎，我在家可沒這麽教過啊，這跟我沒關系，我就算教她，那也是提醫科啊。”

  於嵐羽也說道：“奇了怪了，在家裡怎麽沒聽你這麽說過？”

  周可可引來眾人的笑聲，神色間倒有些得意，反問道：“不行嗎？不可以嗎？”

  “易科董事長……”方卓笑完之後說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可能還要當許久，這個我不給你，你不能要啊，在你當董事長之前，那要先幹什麽？”

  周可可低頭想了想，又抬頭認真的說道：“我要先騙投資人。”

  方卓：“……”

  他萬萬沒想到會從周可可的嘴裡聽到這樣的答案。

  客廳裡再次爆發大笑，虞紅的眼淚都笑出來了。

  蘇薇連連讚歎道：“後繼有人，後繼有人了啊！”

  方卓有些無奈，不善的看向周辛：“這也不怪你？這不是你在家的熏陶？”

  “應該不怪吧……”周辛苦苦思索，“我記得我在家很少談這些啊，那都是很久前的事情，我沒事也不會翻出來說啊。”

  方卓糾正道：“不是很久前的事情，不是騙投資人，是和投資人共贏。”

  周可可被言傳身教，立即說道：“對，我要先和投資人共贏！”

  方卓：“……”

  客廳裡的笑聲已經停不住了。

  有了周可可這樣拋開工作的開場，聊天重新活躍起來。

  蘇薇起身衝咖啡，虞紅抱著周可可歪在了沙發上。

  周辛談到了自己的海釣，於嵐羽時不時的聊聊自家女兒的糗事趣事。

  方卓也就含笑聽著，順便就答應了周辛的邀請，大家明天移到遊艇再現場釣魚和吃喝，也看看無邊海景，壯一壯心情。

  總歸是要整裝，然後再繼續出發，不負老友之心。

  6月29日，方卓一行人在上午出海，大家在一側一起海釣。

  終究是周辛對此有研究，收獲最多，其他人都只是一尾兩尾。

  等到魚獲足夠，遊艇關掉動力，在海上隨波蕩漾。

  如此難得的聚在一起，如此輕松的放下工作，如此有開心果周可可的陪伴，大家邊吃邊聊，不自覺的追憶過去這十年來的往事。

  從2000年底到2011年年中，如此十年多的時光在此刻回頭看仿佛轉瞬即逝。

  “我還記得方哥當初就要騙，咳，就要和投資人共贏。”周辛很感慨，“那時候熊總他們鬧得多凶啊，直接闖到了恆隆23，七大投資人聯袂而來，我當時真是嚇壞了，覺得這下要沒了，哦對，申新的王總看起來也是蠢蠢欲動。”

  “八大派圍攻光明頂嘛。”虞紅提到了當時的新聞報道，“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方卓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提醒措辭。

  “後面還有那誰，哦對，孔總拎著汽油就跑到辦公室了。”蘇薇不怕方卓敲桌子，回憶道，“孔總往他自己頭上倒汽油的時候肯定沒想到今天能在華爾街縱橫。”

  她又側頭問道：“哎，當時你是怎麽想的？怎麽把他弄來公司的？”

  方卓回憶當時情況，沉默片刻，說道：“當時也是兩可之間，讓他過來也行，事後找人把他弄進去也行，後來還是覺得他也要還房貸，不容易，就一直這麽著了，他能拎汽油就帶著一股莽勁，也確實沒看錯他。”

  孔豫是當時不算起眼的收獲，即便是方卓本人也沒想到造就出一個光頭汽油男。

  “光莽還不行，得能莽，也得能算。”虞紅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方大總裁算計新浪，惡意收購第一門戶網站，強行驅逐段永基等人，這個事歷久彌新，去年還被媒體翻出來說你收購‘晨星半導體’了，對吧。”

  方卓皺了皺眉，點頭道：“確實，我也沒想到都這麽久了，大家還會翻出來當年的事，晨星吧，晨星現在在我手底下多好，要說我，早收購晨星，晨星早就推出‘晨光’芯片了。”

  “是是是，惡意收購到手了，自然有人給你辯經。”蘇薇笑眯眯的說道，“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新浪守護神。”

  方卓喝了口水：“也沒那麽誇張。”

  “新浪是很上進的。”虞紅評價道，“新浪是沒辦法，它被惡意收購，它能有什麽辦法？最讓我繃不住的是索尼怎麽鬼迷心竅，把你這個禍害請進去了，這不是雞把黃鼠狼請進窩裡嗎？”

  方卓發現了一個問題，怎麽就忽然群起而攻之了？

  他看向認真聽講的周可可，說道：“可可，別聽，聽了也別信，他們都是黑子，都是帶有偏見的評價和編排。”

  追憶往事的話題一旦開啟就難以停止。

  “嗯，還有把長虹綁上冰芯的戰車，可憐倪總現在一把年紀了，現在還吭吭哧哧的在這搞安卓入門機，連他兒子都抵在公司。”蘇薇笑吟吟的說道，“倪總當年坐飛機就不該看你那一眼。”

  方卓反對道：“這真是純黑了，沒有我，長虹現在局面差得多，這是真共贏。”

  周辛問了句：“那誰是假共贏？”

  方卓思考。

  大家停下來，倒是都好奇答案。

  “我想和當當共贏，慶子不樂意，當當不在了。”方卓緩緩說道，“我想和平相處，雷曼跑來做空我，雷曼也不在了，我警告諾基亞，提過專利的解決，但諾基亞不願意坐下來談，它現在情況堪憂。”

  “我都是想共贏的，是別人不願意共贏，那我能有什麽辦法？”

  方卓也很無奈。

  “有個業務共贏不了。”周辛出聲道，“易科和企鵝對移動通訊的競爭很激烈，好在通過‘河馬事件’把戰火燒進了企鵝本土。”

  虞紅伸出右手，逐個說道：“看看吧，看看大家對你的稱呼就知道了，神秘人，散戶之王，方長宜，方老魔，冰清玉潔……怎麽說呢……”

  蘇薇忍著笑：“怎麽有種罄竹難書的感覺？”

  虞紅眼睛一亮：“還是薇薇總結的準確。”

  方卓不屑搖頭：“任憑你們怎麽編排，公道自在人心。”

  虞紅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姿態。”

  方卓：“……”

  話題太下飯，周辛連吃幾大口魚肉，忽然問了個問題：“方哥，這些年，有沒有你自己覺得……嗯，就是不太……不太那麽的事。”

  他沒說太清楚，但大家都明白意思。

  方卓想了幾秒，說道：“要說還真是有件不太好意思的事，去年我送了阿裡一幅字，後來又要回來了。”

  虞紅簡評：“沒品。”

  蘇薇忍笑：“確實。”

  周辛不語，俺也一樣。

  “這個事也不全賴我，還是小劉的攛掇。”方卓歎息。

  蘇薇說道：“嗯啊，趁著他今天沒上來，這事好說。”

  方卓：“……”

  他微微搖頭，吸了口氣，聽著過去十年裡那麽多的事，自己也有些恍惚，歎道：“算了，都過去了，原諒我的，我也原諒他們了，不原諒我的，那也過去了，就是，這時間是真快。”

  “小開一瓶酒吧。”蘇薇提議，又對方卓說道，“你就抿一口。”

  方卓笑道：“也沒那麽嚴重。”

  氣氛到了，喝點酒更應景。

  大家的酒杯碰到一起，“砰”的一聲是十年光陰流過的聲音。

  “十年時間。”蘇薇抿了抿嘴，“太多事，太多人，桃李春風，江湖夜雨，太快了。”

  方卓微微點頭，確實，太快了。

  江湖夜雨十年燈。

  多少人，多少事。

  ……

  6月29日，就在方卓等人追憶往事之際，中芯國際舉行股東大會。

  然而，在下午的決議裡出現了讓人震驚的一幕。

  大股東大唐電信對於CEO王寧國入選董事會投了反對票，後者隻拿到46.41%的讚成票，低於重新當選董事所需的50%票數。

  也即，中芯國際成為一家無執行董事的上市公司。

  這一結果震驚了在場的大部分股東和管理層，並迅速發酵。

  等到大會結束，王寧國失魂落魄的走出會場，茫然的看了看夕陽，上車之後愣了許久，對司機說道：“去易科，去找方總，我給他打電話。”

  也就在大會剛要結束的時間，從遊艇下來的方卓已經收到了這一同樣讓他震驚的消息，江博士屬意的王寧國居然落選了？江博士這才剛剛病逝兩天，大唐在股東大會上突然反水？

  岸上的劉宗宏看到老板眼中似有寒光閃過，神色也變得凜冽。

  “好，好，江湖夜雨，真是江湖夜雨。”方卓呲牙一笑，臉上卻殊無笑意，“既然夜雨不休，那就別休了。”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便吐出中芯將近十位高管的名字，聲音低沉：“致電張聞毅、王寧國、曾宗琳……請他們到易科開會。”

  一聲炸響，平地生雷！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不肯休。

  既不休，便不休。

  （本卷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