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表演的魅力

  許臻和浩浩聊天的時候，這家“江湖面館”的店長杜美娟一直在不遠處小心翼翼地觀望著。

  浩浩雖然看上去乖巧，但他畢竟是智力障礙患者，精神狀態不那麽穩定。

  有時候被人惹毛了，摔東西、砸東西之類的事情都曾經發生過。

  杜美娟作為店長，就是要時刻留意好員工們的身心狀態，防患於未然。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許臻這個陌生人剛來到店裡，第一次跟浩浩聊天，就把對方逗笑了。

  而且笑得如此開懷。

  聽著兩人談話的內容，杜美娟不覺既驚訝，又有些慚愧。

  ——“你的名字真好聽”。

  這句話，誇的是他本人。

  浩浩來到這家面館半年多，許臻可能是第一個開口誇讚他本人、而不是驚歎於他長得像徐浩宇的人。

  捫心自問，誰又希望自己被當做是別人的影子呢？
  每天被人圍著拍照、觀察、七嘴八舌地評頭論足，就像是一件陳列在博物館裡的展品一樣，誰會開心呢。

  這時候，餐廳的角落裡，許臻看著浩浩臉上燦爛的笑容，也是會心一笑。

  他側頭瞥了一眼不遠處正在盛飯的徐浩宇，道：“浩宇哥哥是個大明星，你知道嗎？”

  浩浩點點頭，道：“知道。”

  許臻又問道：“那你知道他為什麽能當大明星嗎？”

  浩浩面露疑惑之色，沒有在第一時間作答。

  許臻一本正經地道：“因為他長得好看呀。”

  “你和他一樣，也長得好看，所以大家也喜歡你啊。”

  浩浩聽到這話，忽然怔住了，臉頰一下子紅到了耳根，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許臻莞爾一笑，用手遮著嘴，身子微微前傾，小聲道：“你浩宇哥哥呢，其實有點笨笨的，唱歌不好聽，跳舞不也好看。”

  “要不是因為他長得好，怎麽會這麽受歡迎呢。”

  聽到這話，浩浩“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十分認真地點點頭，道：“嗯，浩宇哥可笨了。”

  “杜阿姨也說他笨，李師傅也說他笨。”

  “他，他都不知道，菜板用完要刷乾淨，然後，然後曬起來！”

  “他還，他還總切手指頭。”

  “他還總用錯抹布……”

  “……”

  兩人在一起聊得似乎是相當投機，許臻沒說幾句話，浩浩就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周圍的店員們見狀，十分詫異地望向了這邊。

  浩浩來這麽久了，還頭一次聽到他說這麽多話，笑得這麽開心！
  不一會兒，徐浩宇盛好了自己的飯，端著飯碗想要去找許臻，卻被店長杜美娟手疾眼快地一把拽住。

  “你等會兒，”杜美娟低聲道，“就坐我這兒吃吧，別打擾人家。”

  徐浩宇側頭看著角落裡的許臻和浩浩，放下飯碗，一臉詫異地道：“他倆這是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杜美娟呵呵一笑，道：“他倆說你壞話呢。”

  “啊？”徐浩宇搔了搔頭，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

  這時候，只聽許臻道：“……你浩宇哥哥有這麽多人喜歡，當然也不全憑長得好看。”

  “他又謙虛，又努力，每部作品都有進步。”

  “你看，他為了拍好自己的新電影，來這裡打工小半年了，任勞任怨。”

  “阿清是不是也應該向浩宇哥哥學習？”

  聽到這番話，徐浩宇的臉一下就紅了。

  他回過頭來，看向店長杜美娟，哼哼道：“誰說我壞話了？”

  “我師父怎麽會說我壞話，淨挑撥離間。”

  杜美娟：“……”

  她瞧著徐浩宇這副隱隱有些得意的憨笑表情，莫名感覺像是看到了浩浩的影子。

  ……嗯，這小半年的模仿初具成效啊。

  每天朝夕相處，已經開始有點掛像了。

  ……

  從這天起，許臻就暫時在“江湖面館”這邊住下來了。

  一邊乾些雜活，一邊親身觀察店裡員工們日常生活。

  店長杜美娟給他安排了一個很合適他的工作：穿著公仔服在門口發宣傳單。

  既不會暴露身份，又可以在店裡隨意溜達，對此，許臻非常滿意。

  這家店一共有九名職工，其中五位智力殘疾、三位身體殘疾，外加一個徐浩宇。

  其中殘疾最嚴重的是一位男性的副店長，胸部以下都不會動，完全靠別人的幫助來生活。

  許臻這些天主要觀察的就是這位大叔。

  他通過觀察，糾正了之前的很多觀念。

  比方說高位截癱患者想和正常人一樣、坐得端端正正是很難的，一般都會歪向一邊。

  在性格方面，也不得不承認，身體有殘疾的人更容易養成偏執的性格，脾氣可能會很暴躁，想法會比較極端。

  當然，實際是實際，表演是表演。

  許臻對於現實的模仿總要進行一定的藝術加工，不可能原封不動地直接照搬。

  這期間，徐瀚還特意派了一位攝影師過來，不時對他們的日常生活進行拍攝，同時也有逐漸讓浩浩適應鏡頭的意思。

  劇組之前問過浩浩要不要演電影，他沒有拒絕，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卻表現出了對鏡頭的抵觸情緒，也不願意登台表演。

  然而，自從許臻來到這裡，浩浩似乎放開了許多。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也更願意跟陌生人說話了。

  甚至，當其他店員穿上古裝戲服、站在高台上唱歌跳舞的時候，浩浩還會暫時停下手頭的工作，下意識地多看兩眼。

  某天的午後，小面館裡最後一批用餐的客人離開，店員們暫且放松了下來。

  徐浩宇在後院支了個折疊桌，招呼許臻來這裡吃飯。

  他拿了個小碟子，一邊從缸裡撈醬菜，一邊道：“師父，劇本你看過了沒有？”

  “你覺得我從哪個時間點開始演起比較好？”

  許臻猶豫了一下，暫時沒有作答。

  徐浩宇要演的這個角色，年齡跨度大概是從十六七歲一直到二十四五歲。

  如果浩浩能演，且表現達標，那當然是越晚換演員越好的，最好能演足整個學生時期，也就是開頭的前20分鍾左右。

  如果實在不行，隻演開頭的第一幕也可以，後面全部由徐浩宇來演，但這樣代入感就會稍差一些……

  “鐺！”

  就在這時，一聲輕響，一碗熱騰騰的面條被放在了他的面前。

  許臻抬頭一看，只見，浩浩正眨著一雙大眼睛望向他，臉上帶著邀功似的笑容，道：“哥，吃麵。”

  “哇塞，今天夥食不錯啊……”

  這時候，徐浩宇端著醬菜碟子走了過來，低頭看著許臻面碗裡的七八隻大蝦，笑道：“吃鮮蝦面啊？”

  而浩浩見他過來，則伸手護住了許臻面前的碗，一臉警惕。

  徐浩宇忍不住失笑道：“哎呀，這是幹嘛，我不吃你許臻哥哥的面。”

  “想吃我不會自己盛嘛。”

  說著，他拿起一隻空碗，走向了一旁的鐵鍋。

  然而，打開鍋蓋一看，他卻只看到一鍋刷鍋水。

  徐浩宇：“……”

  好！蘇清同學，你很好！

  以後還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

  徐浩宇是怎麽想的，浩浩一點都不關心。

  他獻寶般地給許臻端來了鮮蝦面，甚至還順勢坐下來，給他剝起了蝦殼。

  許臻看著眼前熱騰騰的湯面，既尷尬，又有些感動。

  哎，怎麽說呢，心意收到了，非常感謝……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浩浩每天下午都換著花樣地給許臻煮麵，叉燒面、骨湯面、海鮮面，天天不重樣。

  至於其他人……小孩子考慮問題哪會那麽全面。

  4月8號這天，店長杜美娟給眾人帶來了一條消息：
  下個月月初，光明文化藝術街區要舉辦一場主題文化節，他們“江湖面館”也想報一個節目，問問大家誰有興趣參加。

  徐浩宇興致勃勃地想要報名，卻被許臻果斷製止了。

  你夠了啊……不要再冒充智障了……

  其他店員們則嘰嘰咕咕討論了一番，陸續表示了服從安排。

  令人沒想到的是，平時什麽事都往後撤的浩浩出人意料地舉起了手來，也想要參與其中。

  店長杜美娟隻覺既驚訝，又欣慰，連忙表示歡迎。

  許臻這會兒也覺得十分驚訝。

  浩浩願意登台表演了？
  他，不抵觸被人觀看了？

  原本對他們這邊的“文化節”沒有興趣的許臻這會兒也來了興致，想要借此機會，看一看浩浩到底有沒有表演的天賦。

  如果有，那就多花點心思，讓他在《我的一級兄弟》裡面多演一段劇情；
  實在不行，也好盡早另謀他法，免得正式開拍的時候抓瞎。

  許臻自告奮勇想要擔任他們這次“主題文化節”節目的顧問，店長哪會拒絕，立即喜滋滋地答應了。

  而徐浩宇則拍著胸脯自封為“副顧問”，其他人誰也沒有搭理他。

  ……

  當天晚上，打烊之後，江湖面館便召開了文化節的第一次籌備會議。

  許臻翻看著上面派發的宣傳冊，了解到，這次文化節的主題是“相伴”。

  參選節目包括但不限於歌舞表演、舞台劇、相聲、小品、魔術表演、達人秀等等，時間在3到10分鍾。

  店長杜美娟道：“我的想法是演一個小品或者舞台劇。”

  “涉及到的人數多，大家都能參與進來，而且孩子們也確實沒什麽特長。”

  許臻點點頭，坦誠道：“美娟姐，我實話實說，我是想排舞台劇的。”

  說著，他看向一旁的徐浩宇，道：“大家可能知道，我們下半年打算要拍一部電影，想要讓浩浩演浩宇哥小時候的部分。”

  “但是浩浩會不會演戲，能演到什麽程度，現在暫時還不太清楚。”

  “難得他這次有興趣參加活動，我想讓他演男主角，試一試他表演的狀態。”

  對此，其余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對此都表示沒有什麽意見。

  許臻征得眾人同意，立即著手幹了起來，寫劇本、分配角色，設計表演需要的服裝、道具、布景等等。

  作為中戲的畢業生，這種簡單的舞台劇籌備工作對他而言可謂是駕輕就熟。

  至於劇本……

  許臻直接將電影《我的一級兄弟》的故事改成了8分鍾左右的兒童劇，智力障礙的東九改為了笨笨的小熊，高位截癱的世河則改為了斷腿的小狐狸。

  小熊從小被媽媽拋棄，在森林裡受其他動物的欺負。

  一隻斷腿的狐狸看不慣，機智地替小熊教訓了那些壞動物。

  從此，這隻笨笨的小熊和這隻斷腿的狐狸以兄弟相稱，過上了相依為命的生活。

  許臻之所以會這麽改，一方面是因為時間和舞台的限制；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自家演員有多一半都是精神障礙患者，而且，看節目的人也有很多是類似的病人。

  演得太複雜，大家看不懂，那就沒有意義了。

  許臻用了三天時間寫好了劇本的初稿，迅速分配好了角色，然後租賃了服裝和道具。

  浩浩自然而然地出演了劇中的主人公：笨笨的小熊。

  許臻一開始還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演戲”這個行為。

  然而，當浩浩穿上小熊的衣服、戴上熊耳朵和熊嘴之後，他站在小院的高台上，聽完許臻給他講的故事，瞬間就進入了角色。

  ——過家家嘛。

  浩浩的心理年齡只有五六歲左右，這個年齡的孩子，過家家能有多投入，成年人根本無法想象。

  前期準備就緒後，許臻開始手把手地教這些“大孩子”們演戲。

  盡管台詞照著都能念錯、偶爾會出現情緒失控的情況，但是，浩浩在一些片段中的表現依舊把許臻給驚到了。

  其中有一段故事，是熊媽媽後悔拋棄了小熊，又回來找它。

  小狐狸為了讓小熊跟媽媽走，口是心非地放了狠話。

  浩浩拿著小熊的劇本，怯生生地道：“你，你不會走路，必須得我背才行。”

  許臻替他搭戲，十分認真地做出了不屑的神情，鄙夷地道：“我只是瘸了一條腿，三條腿也可以走得很好。”

  浩浩咬了咬嘴唇，皺眉道：“冬天，冬天下雪的時候，要是沒有我抱著你，你會凍死的！”

  許臻嗤笑道：“笨熊！我也有皮毛，我們狐狸的皮毛比你的熊皮還暖和呢。”

  浩浩大聲叫道：“你說過，我是你的家人，熊洞是你的家！”

  許臻冷哼一聲，道：“呵，森林裡有上百隻狐狸，它們都是我的兄弟姐妹，而你只是一隻熊。”

  “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可以回我自己家了！”

  說完這句話，許臻轉過身去，背對著浩浩，慢悠悠地向著台下走去。

  而就在這時，他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哭喊：“哥！”

  浩浩哭得語帶哽咽，道：“你，你不要我了嗎？”

  許臻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眼眶忽然一酸。

  然而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只是一瘸一拐地離開了舞台。

  等走到台下，許臻才回頭望去，卻見浩浩依舊站在原地，穿著一身小熊的公仔服，仰頭大哭。

  “嗚嗚嗚……”

  這時候，在台下，徐浩宇一邊抹眼淚，一邊拽住了許臻的胳膊，叫道：“師父，怎麽辦，我演不過他！”

  許臻沉默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聲道：“知道就好。”

  徐浩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