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

  用鼻子都能想得出來，照顧一個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和一個毫無自理能力的老人是如何的天差地別。

  更何況，依照這個山村和眼前這個男人的情況來看——這一年裡土地都沒有收成，他要照顧年邁的老母也無法出去做工，倘若一直這樣耗下去，他可能還能稍微撐得久一點，但只能眼睜睜看著板車上的老母親活活餓死。

  同時，江南也能看得出來，眼前的中年男人如今也是在極端痛苦之中，哭得稀裡嘩啦。

  而板車上的老母親似乎不耐煩了，一直眨眼。

  一次眨兩下，停頓一下，又眨兩下。

  很明顯，是在催促自己的孩子趕緊動手。

  而這一幕，也被中年男人看在眼裡，他顫巍巍地伸出那枯瘦的手，像是乾枯了的枝杈，緩緩握住板車的把手，眼淚止不住地留。

  “娘，兒不孝！”

  “下輩子，再侍奉您！”

  話音落下，他手一松。

  世界意志閉上眼，轉過身去，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是低聲道：“這一局，結束了，江南。”

  但過了良久。

  他也沒有聽到懸崖下方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轉過頭來。

  卻只見中年男人咬著嘴唇，雙手死死拉著板車，鼻涕眼淚跟著流下來。

  他渾身顫抖，不住地搖頭，
  “娘！做不到！”

  “兒做不到！”

  “兒做不到！”

  說罷，他一聲悲愴怒吼，將板車拉上來，死死抱著年邁的老母親，哇哇大哭，像個孩子。

  世界意志現身，看著他：“你不動手，你就會看著她活活餓死。”

  中年男人此刻情緒激動，甚至沒來得及去問這突然出現的年輕人究竟是誰，他只是宛如撥浪鼓一般搖著腦袋，“不！不會！哪怕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也不會讓我娘餓死！”

  ——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他無法做到親手結束年邁的老母親的性命。

  至於往後的苦難，往後……再說！
  話音落下，世界意志明顯一怔，仿佛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

  良久以後，他才微微頷首，道一聲：“善。”

  說罷，轉身消失無蹤。

  虛空中，隻留下一道毫無感情的話語。

  “因你今日之舉，此地繁榮百年。”

  中年男人一頓，聽不懂那不知來歷的年輕人在說什麽。

  但緊接著，天地劇變！
  狂暴的風雪仿佛被冥冥中一股恐怖的力量所蕩平，盡數消散！
  連綿數月的陰雲驟然褪去，和熙的陽光從天穹上灑落下來，照射在中年男人與老嫗身上。

  然後，那貧瘠的荒山上，草木茂盛，鳥獸奔騰；一顆顆大樹之上，鮮豔欲滴的果子散發香味兒；小村邊上的河水，清澈無比，魚兒嬉鬧。

  枯死的莊稼從土裡鑽出來，鬱鬱蔥蔥。

  一陣微風拂過，一片綠意盎然！
  轉瞬之間，這偏僻到讓人絕望的小山村，就變成了一個堪稱世外桃源的福地！

  中年男人愣住了。

  他抱著年邁的老母親，渾身顫抖！

  “娘！”

  “是仙人！”

  “仙人來幫我們了！”

  “娘！”

  盡管不曾聽聞修道之事，但中年男人至少還是知曉，這等輕易改天換地的可怕本事，除了傳說中的仙人，還有誰能做到呢？

  “是……仙人啊……”

  中年男人懷中，蒼老而虛弱的聲音響起來。

  他直接愣住，低頭望去。

  卻連見自己那癱瘓了幾十年的老母親已經萎縮的四肢，竟重新變得充盈，血肉漸豐！
  而那乾癟的嘴唇，也再一次有了血色。

  那數十年不曾發生的聲音，母親的聲音，再一次回蕩在中年男人耳旁！

  緊接著，在他無比驚愕的目光之下，老嫗竟撐著板車的扶手，緩緩站了起來！

  奇跡！

  簡直就是奇跡！
  母子倆一時間，熱淚盈眶！
  向著世界意志離開的方向，跪伏在地，連連擺謝！
  突然之間，中年人臉色一怔。

  他感覺到懷中有什麽動手硌著自己的肋骨，急忙拉開外衣一看。

  刹那之間，

  叮叮叮叮叮！
  伴隨著清脆的聲音，一塊塊白花花的銀子，散落在地！
  憑空生財！

  那一刻，中年男人熱淚盈眶，狠狠地將頭磕在土地上：“多謝仙人！多謝仙人！”

  事到如今，他怎麽還能想不到，這天地變化，這老母病愈，這憑空多出銀子，都是那先前問他話的“仙人”的恩賜！

  “你倒是還做得有頭有尾，不止讓這方天地水土變得豐沃，還治好了他的母親，又留給他們諸多凡人的錢財。”

  遠方天穹之上，江南看著世界意志，仿佛要從他身上看出一朵花兒來。

  “哼。”

  世界意志別過頭去，冷哼一聲：“這一方世界都是我，我要如何，與你何乾？”

  江南翻了個白眼，沒說話了。

  他自然能看出來，世界意志這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不僅讓這天地變得宜居，更是治好了那老嫗，還給了他們錢財。

  至於這錢財會不會被什麽居心叵測的人搶走，江南是完全不擔憂的。

  ——作為此世之主，世界意志哪怕把一件無上神物賞賜給一頭山豬，那麽這神物最後的命運，都只能跟著豬爛在土裡。

  絕不會出現在別處，也絕不會被人所奪走。

  絕不會。

  這就是他對這一方世界絕對的掌控。

  短暫的交流之間，二人再度啟程，去往下一個未知之地。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第三賭，也是江南贏了。

  那中年男人，哪怕面臨絕對的困境，也未曾做出弑親這種事兒來。

  至於小山村的劇變，或許流傳於世，成為後世膾炙人口的傳說故事。

  但這些，都與江南沒有太大的關系了。

  他們的旅途，仍在繼續。

  一日後。

  乾離二道，某個秘境。

  所謂秘境，大多數死去的大神通者留下的洞府或天材地寶生成後影響周遭的區域化作的龐大領域。

  其中規則不同於外界，或凶險或離奇，不一而足。

  但無一例外的，大多數秘境都有的一個特點就是蘊藏著龐大的機緣。

  前者自然是那些大神通者遺留的法寶丹藥，後者則是天材地寶本身——能影響周遭領域的天材地寶，本就是難得之物，無論是自我服用還是拿去售賣，都是相當不俗的好處。

  而這一處秘境，正是如此。

  這是一座無比龐大的巍峨火山，位於某個道域邊境，滾滾熔岩從那巨大的火山口奔湧而出。

  無盡的硝煙呈漆黑之色，遮天蔽日，一旦有飛鳥等闖入其中，不出一息，便會直接命喪黃泉，灰飛煙滅。

  而那流淌的容熔岩，更是帶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可怕高溫，將虛空都灼燒得扭曲。

  僅此一看，就知曉此地絕非尋常火山。

  而火山腳下，一位位修士駐足凝望。

  男女老少，皆而有之。

  他們一邊觀察著火山口的動向，一邊警惕這周遭的陌生修士。

  這一幕，赫然正是修行界中多不勝數的奪寶之戰。

  江南與世界意志站在高空之上，注視著下方。

  “前三賭，都是凡人。”

  江南看著下方宛如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修士，道：“這第四賭，且看這些修士罷。”

  世界意志點頭，同樣向著下方望去。

  ——謝謝修士大多數化道之境，氣息衝天而起，仿若遊龍一般覆蓋在天穹之下。

  最引江南注意的，便是其中三人。

  這三人皆是男子，年紀相仿，身材勻稱，氣息浩然，隻此一看壓根兒就不像是修行者，更像是世俗之間的讀書人。

  而他們的修為，皆在化道巔峰，隨時可以突破合道之境。

  比起其余修士而言，穩穩高出一籌。

  並且，比起其他人單獨行動而言，這三人無論是攻守還是休息，都仿若至交好友，彼此托付後背，聯袂一氣。

  “看來，這天材地寶，這三人能得了。”江南隨口說道。

  世界意志不置可否。

  隨著二人的凝望，時間也一點一點過去。

  那火山口噴薄的恐怖岩漿，隨著時間流逝，從洶湧，變得慢慢平靜。

  看那模樣，那無比危險的火山熔岩，立刻便要到了可以進入的時機。

  而正當這時，底下的修士中終於有忍不住的了，開始出手！
  所謂奪寶，那就是要爭！要奪！要賭上性命去拚！

  他們馭起千般法寶，萬般道術，相互廝殺，相互爭奪，各種明槍暗箭，陰毒手段可謂是層出不窮。

  於是，隨著時間過去，一道道屍骸在熔岩中被吞噬，一灘灘血跡鋪灑在大地上，代表著一道道生命的消逝。

  但這些看在江南和世界意志眼裡，二人都沒有太過明顯的反應——這就是修行，這就是奪寶，這就是機緣之爭，既然參與進來了，就要有殺人或者被殺的覺悟。

  幾個時辰後，混亂的火山腳下，局勢終於逐漸清晰。

  一開始被江南看好的三位化道修士與一個騎著金蟾蜍的老道人，最終取得了勝利。

  剩下那些，那麽被埋進了熔岩裡，要麽身負重傷倉惶逃竄，要麽知道已無希望，自行退去。

  總之，這火山腳下戰到最後，只剩下四人而已。

  無盡的屍體與各種法器的殘骸中，兩方人馬相對而立。

  那三人中為首的紫衣修士開口道：“前輩，這紅蓮地心果，吾三人勢在必得，若知趣，請速速退去。”

  “可笑。”金蟬老者冷笑一聲：“三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家夥，也敢猖狂？”

  話音落下，屬於化道巔峰的可怕力量，衝天而起！

  而那紫衣修士三人也毫不示弱，恐怖的靈氣在他們身上蒸騰，彼此相銜，化作一片茫茫雲煙，遮天蔽日！

  下一刻，雙方觸碰在一起！
  轟隆隆！
  天地動搖！

  一招過後，金蟾老者口吐鮮血，倒飛而出，身下金蟬更是直接被打成飛灰！

  見狀，老者不甘地看了一眼三人，身影一閃遁逃而去！

  於是，火山之下，只剩下三位年輕修士。

  染三人皆穿長袍，一紫，一青，一紅，長袍背後又繡著同樣的徽記，看起來應當來自同一個世家或者宗門。

  “肖師兄，時辰到了，走！”

  那青袍男子忘了一眼遁逃的金蟾老者，也不打算深追，而是看向那幾乎完全平靜下來的火山口，開口說道。

  被稱為肖師兄的紫袍男子一點頭，道：“黃師弟，周師弟，這紅蓮地心果裨益無窮，一旦得到，我們定能突破合道之境，這一番路，多謝二位師弟相互幫襯了！”

  “師兄哪裡的話？”被稱為黃師弟的紅袍男子搖頭：“正是因為有師兄的地圖，吾等三人才能順利找到這兒來。”

  “莫要互相吹噓了。”

  一開始開口的青袍周師弟搖了搖頭：“兩位師兄，走！”

  話音落下，看起來情比金堅的三位修士化作流光，貫入那火山口內！
  穿越溫度已經不那麽恐怖的熔岩，三人來到火山地底。

  ——無盡的火焰中，一隻碧綠色的枝杈從懸崖探出，結出四枚拳頭大小的晶瑩剔透的火紅色果子。

  恐怕的靈氣在其中醞釀，仿佛將整片天地的力量都壓縮進去了那樣。

  “這就是……紅蓮地心果！但是……為何是雙數？”

  肖師兄深吸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火紅色的果子，眼中疑惑的同時，也泛起火熱的光芒！

  紅蓮地心果，天材地寶之一，對於化道境來說裨益無窮，堪稱無上造化！

  但一般來說，每株紅蓮地心果，都是單數，要麽一三九，要麽五七十一。

  從未聽聞有過四枚共同生長的。

  但那浩蕩與濃厚的氣息，又的確是紅蓮地心果沒有錯。

  這時，三人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無論是三枚還是四枚，紅蓮地心果對於他們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造化！

  而這一幕，也被江南等人看在眼裡。

  江南瞪了世界意志一眼。

  因為他清楚地看見了。

  這所謂的紅蓮地心果，一開始就只有三枚。

  但世界意志突然伸手一點，果子就變成了四枚。

  再加上眼前這三名修士，江南很容易就看清楚了世界意志到底想幹什麽。

  ——他想看看這看起來情比金堅的三人，面對多出來的一枚天材地寶，會如何處置。

  “三個人，四枚果子，怎麽分？”

  世界意志看著三人，喃喃自語。

  然後，他又看向江南：“——江南，這就是我們的第四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