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良緣遂締
二月二十九,據司天台的老頭說,今日諸事不宜。
但天不亮,蘇宸璋便被人抬著出了宮門。
韓太后得到消息,拎著木魚就追了出來,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在懷寧城中,有一條穿城而過的硯石河,河道在城東與穎溪交匯,一路往下,逐漸開闊,出城後抱山而過,因山石雜亂,河道又變得窄了不少。
蘇宸璋今日要去的地方,就是城東硯石河最寬闊的地方。
沒有人看到他後面跟著一個女鬼。
女鬼身穿大紅喜服,鴉黑的發絲以紅繩松松綁束,垂在腦後。
幸好沒人看得到這女鬼,否則便是天大的膽子也得嚇破。
為了方便行事,此次隨蘇宸璋出宮的都是畫中仙的傀儡,足有一二十人,從太監到禁軍,都是有兩把刷子的好手。
蘇宸璋倒也不擔心安危問題,真遇到刺客,有畫中仙的畫陣助他離開。
春雨依舊纏纏綿綿地下著,天街上柳條綠意漸濃,正值國喪,柳樹上的彩燈都撤了,天色未亮,街道上漆黑一片,只有樹影隨風搖晃。
如今的懷寧城於蘇宸璋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不過十年而已,卻已物是人非。
沒有人知道那十年有多漫長,蘇宸璋只要一想到他的苦難都是拜蘇宸轍所賜,他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嚨般喘息不過來。
今日,他便要蘇宸轍付出代價。
硯石河岸,老太監舉起燈籠,見岸邊杵著一個渾身濕透的人,臉色慘白。
正是那日出現在懷寧城街頭的暮子河沉屍,今日這沉屍換了一身大紅的長衫,胸前扎一朵大紅花,因濕透了,而顯得暗沉。
沉屍身後,擺一口黑漆棺材,燈籠昏黃的光晃過,棺材前頭用朱漆描一個“囍”字,看上去十分詭異。
棺材四周凌空懸著四幅畫,在風雨中微微飄動,畫著什麽,卻是看不真切。
蘇宸璋躺在軟轎裡,老太監撩起繡金絲龍紋的轎簾,蘇宸璋就著燈籠的光亮瞥了一眼棺材前的沉屍,一路上蹙起的眉頭並未松落,反而蹙得更緊。
沉屍左邊臉頰有一道長疤,從眼角到頜骨,皮肉翻卷泛白,頗為猙獰。
蘇宸璋顯然對這個沉屍很不滿意,但事情到了這一步,由不得他滿不滿意。
他這一生,又有什麽事由得了自己?
“暮姑娘,請吧。”
硯石河上突然刮來一陣大風,吹熄了老太監手裡的燈籠,四下陷入黑暗。
蘇宸璋凝神聽著黑暗中的動靜。
連日的雨,硯石河中水流湍急,急浪拍打岸石,好似拍著人心。
直到重物落水的聲音傳來,蘇宸璋攥著轎簾的手指猛然用力,扯得他肋下的傷口生疼。
軟轎停在岸邊,直到天蒙蒙亮才起轎回宮。
黑棺已不見蹤影,懸空的畫也不知去向,河面飄著紙錢,隨波遠去。
……
黑暗中,暮影聽到一個低沉舒緩的聲音,“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締……共盟鴛鴦之誓,此證。”
這個聲音她在碧落城的畫陣中聽過。
暮影身在黑棺之中,因不想挨著與她一同踏入棺材的沉屍,她只能貼著棺蓋飄著。
天亮前她對沉屍來說如同無物,可天亮之後,她可就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是可以觸碰到的。
雖說暮影曾與暮子河無數沉屍躺在一起千年之久,但這般同棺結為夫妻,她心裡是拒絕的。
尤其是在對過去一片空白的情況下,這人究竟是不是她沒來得及拜堂就死去的夫君,她並不知曉,她不過是在賭而已。
她之所以豁出去進這口棺材,何嘗不是為了找回過去。
死都死了,她並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也不怕被這隻鬼賴上。
只是不知為何,寒食節那日後,她總想起蘇宸轍那張臉來,想起他說:我尋你多年,不是為了看你魂飛魄散,素素,你再等等好嗎?等我替你報了仇,我再將那些事都告訴你。
蘇宸轍是帝星,即便真的死了,也不會和她一樣變成鬼魅,遊蕩於世間沒有歸處。
對於蘇宸轍如此行事,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暮影若是再遇到蘇宸轍,定要在那王八蛋身上咬一口才解氣。
高陽國的風俗,結陰親需得同棺而眠。
這棺材裡兩隻水鬼,談不上眠不眠的,暮影只希望在天亮後,她的這位“夫君”莫要六親不認。
她並不想在這狹小的棺材裡動手。
棺材被從外面封死了,不知被什麽東西壓著,正往水底沉去。
從黑暗中探上來一隻手,攬過暮影的腰身,將她往下拽去。
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暮影心裡一沉,便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算著時間,此刻天並沒有亮,這鬼玩意怎麽可能觸碰到自己?
這口棺材空間狹小,連水都滲不進來,更別說光亮。
說來奇怪,暮影在黑暗中本是能夠視物的,但這棺材裡黑沉沉一片,她便是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到身下之人的模樣。
不對!
暮影手指按在身下人的手背,正要去扭他的手腕,卻驀地頓住動作。
這玩意不是暮子河沉屍。
他身上非但沒有濕意,而且是暖的,這……這是個活的!
一聲熟悉的輕歎在暮影耳邊響起。
“胡鬧。”
帶著無奈,又似不忍苛責,最後只有這兩個字輕輕灑在暮影耳畔,卻又沉沉落在她的心上。
臉頰相貼,一冷一熱,似冰遇火。
暮影微怔過後,磨了磨牙,低頭朝身下人的脖頸上狠狠咬了下去。
“嘶……”
這世上除了蘇宸轍,還有誰能在夜間觸碰到她?
蘇宸轍吃痛,卻沒有推開暮影,扣在她腰間的手掌翻轉,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指。
待暮影終於解了氣,蘇宸轍的脖頸間已被咬出了血,淡淡的腥味彌漫。
她可真夠狠心的。
“你不是死了嗎?”暮影口氣不善。
“這不是正躺在棺材裡嗎?”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那具沉屍呢?”暮影掙扎著要飄回棺蓋,被蘇宸轍攬著身子朝一側轉身,並排躺在棺材裡。
倆人十指緊扣,暮影掙脫不開。
這棺材只能容兩人並躺,蘇宸轍和她這般緊靠著,暮影一條胳膊正好挨著棺材側板,絕不可能再躺下一具沉屍。
雖然當時燈籠已經被風熄滅,但暮影明明看見沉屍走進棺材裡,怎的變成了蘇宸轍?
那玩意呢?
蘇宸轍沉聲問:“你當真想嫁給他?”
“我只是想找回我的記憶。”
“你可知他是誰?”
“蘇宸璋說他是我未拜堂的夫君。”
蘇宸璋說只要與那玩意結了婚契,便能通過他的心脈感知到他的過往,從而找回自己的記憶。
暮子河沉屍的心口會開出食屍花,食屍花分善惡,花開時嘰裡呱啦吵鬧不休,唯有暮影心口開出的食屍花是不語的,唯有她是不知過去,不知善惡的。
這具沉屍的心口只剩墨黑的杆子,暮影並不知結了婚契後能否從這墨黑的杆子裡得知他的過往。
她只是想試一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