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靈蝶崖孟奚知
烏黑雲層之下,深淵好似沒有盡頭,雪花穿雲越霧,緩緩墜落。
葉傾雨一身繁複嫁衣,衣袂翻飛,好似南風吹皺水面,紅蓮隨波搖動。
她的眼睛上覆著霜色的發帶,她並未入夢。
她能感覺到雪花落在臉頰的沁涼,她也感覺到了除暮影之外,另一種靈息。
葉傾雨睜開眼睛,發帶浮起。
一隻白色的蝴蝶,在片片薄雪間飛舞,追著葉傾雨而來。
“你究竟為何而來?”葉傾雨伸出指尖,欲給蝴蝶一個停棲之地。
蝴蝶沒有落在葉傾雨手上。
風歇了,雪緩了。
她的眼眸中,映出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
記得有一次,陪韋小姐讀書,那書裡有一句詩: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葉傾雨此刻的腦子裡,便浮出了這句詩來。
“你是誰?”
“靈蝶崖孟奚知。”
孟奚知已經欺到身前,他一手攬過葉傾雨的腰,一手捉住她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
發帶緩緩垂下,又覆上葉傾雨的眼睛。
靈蝶崖,白蝴蝶。
葉傾雨身子微微後仰,避開孟奚知近在咫尺的氣息。
發帶上浮起一層幽藍的微光,透過發帶,葉傾雨盯著孟奚知背後的一對翅膀。
這世上好看的事物,總值得讓人多看一眼。
她在北地的時候,見過連頭髮眉毛都是白色的雪鵠妖,可雪鵠妖的翅膀,卻也比不上眼前這對。
雪白的翅膀扇動,散出點點碎金般的瑩光,叫人挪不開眼。
葉傾雨另一隻手從孟奚知肩側抬起,拔了他束發的簪子。
這是一支木簪,簪尾雕一抹雲紋。
滿頭墨發垂落,孟奚知輕笑,“都道魘靈一族,不是梁上君子,便是強盜土匪,看來不假。”
魘靈入夢,需有夢者貼身之物,是以魘靈行走於世,為了自保,亦為了完成魘靈十願,難免要從對方身上順點信物,這並不是什麽秘密。
“你怕了?”葉傾雨挑眉,隔著輕輕飄動的發帶,迎上孟奚知的目光。
他的眉眼媚而不妖,微微蹙起時,甚至有一種清雋的風骨。
不是妖,那便是仙了。
“你若是能入我的夢,這對翅膀我親手折下送給你。”
“我要你的翅膀有何用?”
“有理,要不把我這個人送給你?”
好好一個美男子,可惜長了一張嘴。
葉傾雨懶得再理他,若不是他突然現身,一對翅膀搖得有氣無力、半死不活,此刻葉傾雨已經到達崖底。
“你為何不來靈蝶崖?”孟奚知卻沒打算住嘴。
葉傾雨覺得他這話問得奇怪,“我為何要去靈蝶崖?”
“你身上……”孟奚知欲言又止,“罷了,你就算去了靈蝶崖,我也未必有把握能救你。”
葉傾雨神色微變,蹙眉道:“你都知道些什麽?”
“你怕了?”孟奚知挑眉,將這句話還給葉傾雨。
“憑你?”
“你現在該擔心的不是我,而是如何從這裡走出去。”
葉傾雨後背抵在森冷的白骨上,沉聲道:“你可以起來了。”
孟奚知從葉傾雨身上爬起來,“……對不住,方才被山腰瘴氣所擾,有些腳軟。”
“……”
暮影已經在崖底遛了一圈,對於葉傾雨能對付的,她不喜歡出手干涉。
崖底雖然光線昏暗,但只要沒到時辰,暮影就不會消失。
她一手抱著小雪,一手拖著已然昏死過去的戚雲,四下裡走動。
地上沒有積雪,鋪著一層破碎的白骨,崖壁上纏著濃密的藤蔓,頭頂烏雲密布,不見天日。
那些緩緩飄落的雪,好似被什麽擋著,落不到崖底。
方才墜崖的侍衛摔了個七零八落,血腥味彌漫開來。
一般這種陰暗之地,應有不少蟲蟻蛇鼠,可暮影走了一圈,卻什麽也沒發現。
這裡太安靜了。
戚雲的腦袋撞到一塊尖石,痛醒了過來。
被一路拖行,身子在白骨碎石上剮蹭,疼痛不已,醒來的戚雲很快神思回籠,一聲淒厲的慘叫在安靜的崖底蕩開。
在第二聲慘叫將至前,暮影勾腳踢起一根骨頭,堵住了戚雲的嘴巴。
葉傾雨循聲走了過來。
孟奚知撲扇著兩隻發光的大翅膀,正好照亮兩人腳下的路。
葉傾雨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戚雲,指著身後的大蝴蝶對暮影介紹道:“靈蝶崖孟奚知,入我夢中引路的白蝴蝶。”
暮影對孟奚知點了點頭,道了聲多謝,又道:“煩請孟公子收了……翅膀。”
若不是白蝴蝶引路,她們還在茫茫雪原繞圈子,千恩萬謝不為過。
但你這對招搖的大翅膀能不能先收了?
此地安靜得近乎詭異,暗處是否藏了危險,誰也不清楚。
雖說她們倆都是不怕惹事的主,可也不會像這位憨貨這般,打著燈籠讓危險找上門來。
“有這位仁兄方才那一嗓子,我的翅膀收不收倒也不打緊。”孟奚知雖這般說著,卻也將翅膀給隱了去。
葉傾雨在戚雲身邊蹲下。
白骨好似卡在他嘴裡,吐不出來一般,或者,是不敢吐出來。
戚雲口涎直流,從喉嚨裡發出驚獸般的嗚咽,眼中盡是恐懼的神色,被尖石磕破的額角滲出殷紅的血。
鹿隱國的太子,不過如此。
葉傾雨抬手替他擦拭額角的血漬。
戚雲渾身顫抖不止,在他心裡,眼前的少女,比身下的白骨更嚇人。
他雖知戚風敗在葉傾雨手下,但他向來看不上這個五皇弟,對承安門之事,更多的是覺得戚風無能,連個女人都打不過。
魘靈的本事,古籍中所記載的,不過是入夢之術。
可這個葉傾雨,卻能從萬丈高崖墜落而不死,足見其厲害。
“你不是想知道你父皇的心願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葉傾雨將指尖的血漬抹在戚雲的前襟上,冷笑道:“你父皇不求統一天下,不求鹿隱國千秋昌盛,他求的是萬壽無疆。”
戚震霆惜命、怕死,他想當鹿隱國永世的王,他並不想退位讓賢。
儲位之爭,不過是一場笑話。
戚雲驚恐的眸中,又漫上一層不敢置信的悲涼。
當今天下,群雄逐鹿,他父皇得此良機,怎可為一己之私……
“太子殿下不必感到可惜,你父皇非我命主,凡人難逃一死,早晚罷了。”
葉傾雨不知從哪掏出一隻瑞獸手爐,塞進戚雲手中。
銀炭已熄,觸手冰涼。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宋.郭茂倩《白石郎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