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畫中仙
燈芯嗶啵一聲,牆上的影猛然跳動,將葉傾雨的思緒從石塘城的說書攤子上拉了回來。
臘梅幽香暗送,孟奚知歎道:“桑山美人之所以能在眾多仙家的排擠中生存下來,正是因為這桑山雲絹。”
桑山之上有一湖泊,名為雲湖,雲湖之水呈嫣紅色,上浮動渺渺白霧,湖心破水而出一棵桑樹,乃是上古神樹,其葉如羽,白晝燦比黃金耀眼,夜晚似月華傾覆。
整個仙界,能采摘湖心桑葉的,只有魅妖。
即便是上古之神雲涯,當年欲渡水而過,亦墜落湖中,桑樹近在眼前,他卻無論如何也遊不到樹下。
其中古怪之處,無人能解。
桑山雪蠶,喜食雲湖桑葉,雪蠶吐絲,多為金銀兩色,金絲紡綢,名為“雲綢”,銀絲作絹,名為“雲絹”。
聽說天帝就有一件雲綢所裁的睡袍,因不忍毀壞雲綢原本的流光溢彩,整件袍子上沒有一丁點紋飾,柔軟絲滑,宛如桑山美人的肌膚。
不過又聽說,因這件睡袍實在太過眩目,嚴重影響了天帝的睡眠,後被束之高閣。
雲絹為愛好書畫的仙家所追崇,而享譽各界的書畫大家,非星陌仙君莫屬。
古有魔君割城求畫,今有人皇沉迷煉丹之術,隻為在恍惚幻象裡,入仙山一睹星陌仙君的大作。
星陌仙君最愛桑山雲絹,天帝曾感慨:古往今來,配得上桑山雲絹的,唯有星陌之畫。
這來而不往客棧中,怎會有桑山雲絹?
而這畫,絕不可能是出自星陌仙君之手。
且不說這畫技連垂髫小兒都不如,便是星陌仙君,閉關千年,至今未出,怎會有畫作遺落人間?
再看這雲絹上的墨跡尚新,並非古物,不可能是星陌仙君千年前所畫。
如此糟蹋雲絹的,到底是何方傻冒?
葉傾雨回頭,看著歪靠在矮榻上的孟奚知,油燈暖黃的光襯得他棱角柔和,溫潤如玉。
葉傾雨卻眸色微冷,“你究竟是什麽人?”
從地靈洞穴到碧落城的路上,葉傾雨入過孟奚知的夢,但奇怪的是,他的夢裡一片空白,什麽都探不到。
難怪在鯉魚嘴斷崖,他敢說:你若是能入我的夢,這對翅膀我親手折下送給你。
那時葉傾雨隻當他是瞧不起自己的入夢之術,沒想到症結原是在他身上。
他與暮影不同,暮影是因丟了記憶,所以無夢。
但孟奚知什麽都記得,他的腦子就跟他的乾坤袋一樣,裡面裝著千奇百怪的東西。
一個連天帝睡袍是啥布料都知道的人,修為怎麽可能如此低微?
孟奚知身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阿雨,我……”孟奚知神色微沉。
“罷了,我對你的事沒興趣。”葉傾雨別過臉,繼續盯著牆上的畫。
每個人都有秘密,他們現在不過是恰好走在一條道上,總有分道揚鑣的一日,並不需要坦誠相對。
孟奚知不願說,定然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往事,她又何必追根究底,去揭人傷疤。
只要同行之時,孟奚知不作妖,他之前是什麽樣的人,與她何乾?
他若心懷不軌,自尋死路,葉傾雨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孟奚知起身下榻,踱步到葉傾雨身旁,亦盯著牆上的畫,“我並非信不過你,只是不想讓你因我身陷險境。”
“你放心,你還不值得我以身犯險。”
孟奚知搖頭輕笑,“是我自作多情了。”旋即,他又蹙起眉頭,“阿雨你發現沒有,這副畫不對。”
葉傾雨對書畫並不懂行,“哪裡不對?”
“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不僅書法如此,作畫亦講究虛實相生,這幅畫雖然畫技拙劣,卻也懂得留白,只是這一處空白,非但沒有達到空靈縹緲的意境,反而像是漏了點什麽沒畫。”
孟奚知如此一說,葉傾雨再看這幅畫,果真就覺得他手指之處,似乎少了點什麽。
渡口破舊的木橋,蒲草深深,探到橋上,遠山臨秋水,北雁南飛,天際高遠。
孟奚知手指點在木橋上,這一處,不僅探到橋上的蒲草不見了,而且本該連成一片長在水裡的蒲草亦沒有畫出來。
孟奚知一巴掌拍在畫上,“這裡少了一個人。”
這空出來的位置,若是畫上一個駐足遠眺的人,正好勾勒出野渡寂寥之意。
樓下大堂裡傳來喝彩之聲,想來是一曲終了。
椅凳挪動之聲,人群走動之聲,低聲談論之聲……頗為嘈雜。
方才不覺得,直到喝彩之聲響起,葉傾雨才發現這家客棧的隔音並不好。
但很快,她又發現,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大堂裡一片沉寂。
葉傾雨和孟奚知交換了一個眼色,正要往門邊走去,身後傳來一聲重物落地之聲,倆人同時回頭,亦同時變了臉色。
小雪從地上爬起,眼神呆滯,直直盯著他們身後的牆壁,愣愣走了過來。
“小雪!”孟奚知正要伸手去抓小雪的胳膊,被葉傾雨攔住。
門窗緊閉,房中卻平地起了一陣妖風。
葉傾雨神色微凜,“孟公子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畫中仙?”
“是了,除了畫中仙,誰敢如此暴殄天物?”
“看緊小雪,別讓她靠近這幅畫,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碰她。”
牆上的畫軸被風掀起,很快又垂了下去,如此反覆,拍打牆壁,好似在催促著那沉迷於畫中景物之人。
葉傾雨指尖閃過一道厲芒,往畫上劃去。
“啊!”小雪抱頭痛呼,眼睛卻依舊直直地盯著那副畫,一步一步向其靠近。
孟奚知張開雙臂去攔小雪,卻又不敢碰她,急得直跺腳。
小雪這是被攝了魂,她眼裡所見,只有那畫中之物,若是讓她靠近那幅畫,勢必要被收入其中,成為畫中人。
此時如果碰她,就好比隱於夜色的暮影拿鞭子抽你,撞鬼了。
明明什麽都沒看見,卻挨了一頓毒打,擱誰都得嚇出毛病來。
小雪才多大點孩子,好不容易教她知事,孟奚知此刻若是去抱她,可別將孩子又給嚇傻了。
葉傾雨趕緊收回手,這畫毀不得。
她毀的不過是一幅畫,可在小雪眼中,卻是天塌地陷,山河破碎。
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蘇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