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魚
李氏繃著臉,提著口氣,單手拎著裝滿了河魚的水桶走在回村的路上。
水桶中的魚不老實,魚尾一跳一跳,濺出來的水花帶著腥味,甩的地面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痕跡。
馬上要到村裡老人口中的休漁期,按裡正的話說,為了讓村裡的人們留夠冬日的口糧,村口那條長河裡的河魚,三個月內不能再次捕撈。
誰若是違反規矩,便會直接被裡正壓著扭送官府。
村裡的話事人就是裡正,大家夥對裡正的話聽的緊,皮子繃得死死的,都不敢在休漁期犯事。
但進入休漁期之前,河水裡長成的河魚還是需要打撈的。
尤其是大魚長得快,需要的食物就更多,如果放任不管,河水中的小魚苗都進了大魚肚,他們冬日的口糧也會不保。
他們上哇村,每年一到五六月份,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會被裡正聚集起來動手打撈水中的河魚。
在這其中,打上來的河魚需按當時的物價,折成銀錢,其中四層交稅,四層之三上交縣城府衙作為上哇村的雜稅,剩下之一則交到村中,作為修補村裡一些公有物品的錢財來源。
余下六層,才是他們村人自己可支配的收獲。
當然,大部分的時候,村民都是往外掏錢的,畢竟交稅給的是銀錢而非河魚,在河魚沒賣之前,稅需補齊,否則就是無證賣魚,碰到官府衙役,直接被抓進大牢也是行的。
至於打撈上來的河魚,裡正會按照村裡家家戶戶捕撈時所出的勞動力多少,將這些打撈上來的魚分派到各家各戶。
至於這些分配下來的河魚,是進了村人自己的肚子還是被賣掉換糧,那就是個人選擇問題,裡正則不會多加干涉。
當然,除了裡正組織的大規模捕撈之外,村民自己也是可以自行打魚,但時間上,需比照村裡延後時日。
這裡面,涉及到的主要問題就是魚的價格。
在古代,食物製作手段簡陋的很,大部分人只靠著蒸煮過活,對這些兒帶有一定土腥味,味道還不容易遮蓋掉的魚類食物,大家夥並不感冒。
所以這導致了古代魚類的食用價值很低。
除非家裡沒吃的,太窮苦,否則,他們寧願買那種大粒鹽將魚醃製做成鹹魚,亦或者將其曬乾做成魚乾,也不會選擇現煮吃掉。
也基於此,他們村子每年給縣城隻交三層雜稅。
當然,有關於為什麽隻上交三層雜稅,這裡面還有一個小故事可以說道。
主要原因當然是因為這些魚基本沒人買,屬於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類型,城中的官吏們都不怎麽喜歡。
試想一下,當你每天上衙門辦公時,都要面對好幾車臭烘烘的死魚,直挺挺堆在縣衙門口無差別攻擊,誰能受的了。
但礙於律法,朝廷治下的雜稅又不能不收,所以,這屆新上任的縣令表現的十分聰明,直接耍了一個滑頭,既如此,那就將魚折成銀錢。
是的,魚折價成銀錢,也是這兩年新上任的縣令搞出來的,之前他們上哇村交的,那是實打實的河魚。
新縣令的意思十分明顯,那就是你們也不用每年都往我這裡拉臭烘烘的死魚了,直接給錢吧。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村裡的裡正直接炸了,原本這些魚就賣不上什麽價錢,但雜稅又不能不交,每年拉魚去縣衙也是無奈,結果現在你不要魚要錢了,那我怎麽辦!
你這事,辦的不地道啊!
裡正想都不想,直接不幹了。
集結了村裡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整個上哇村的高層人員,去鎮上找縣令懇談,中心思想就是您是我們的父母官,可不能不管我們的死活啊,這些魚您不要,那我們怎麽辦,我們也沒錢啊。
當然,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不能更改的,誰讓整個縣城,就屬縣令官最大。
魚,還是只能折成銀錢上交雜稅,不過由於魚不值錢,價值自然不會太高,所以,原本上交的雜稅就由五層降至三層。
嗯,結局雖不完美,不過這也是裡正幾人能做的最大程度,村民聽聞,也只能接受。
不然還能怎麽辦?
要知道,朝廷每年都會修築宮殿,罪犯可是稀缺人員,難道你想去試試?
事情便直接到此打住,整個上哇村的稅也定了下來,由此,每年只需要上交縣衙雜稅三層,村口那條河裡的所有魚,就能隨便打。
這個消息對村民來說,不好不壞。
上哇村的地理位置不錯,依山傍水,雖不能大富大貴,但也不會餓得吃不上飯。
對於村門那條大河裡的魚,村民實在沒什麽興趣。
不過生活嘛,可不就是逆來順受,讓你幹嘛就幹嘛,哪有那麽多感慨!
哪怕雜稅減了兩層,河裡的魚隨便打,這種消息也不過是在上哇村平靜的生活中扔了塊小石頭,只是簡單的晃了兩層波紋,跟著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
整個上哇村,村民生活也沒什麽改變,依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物鍾規律的很。
這不,又到了一年一度打魚賣魚的日子,裡正已經交好了今年村裡的雜稅,畢竟都是小錢,縣令也不想在這上面計較,生怕對方被自己刺激瘋了,又將死魚拉到了縣衙門口。
一想到那個畫面,縣令就糟心的不行!
裡正那個糟老頭子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太嚴重,惹不起惹不起!
就這樣,在大家紛紛默契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大河中剩下的河魚們,就成了村民隨便打的對象。
只要和裡正說一聲,上哇村的村民就能拉上一車魚回去賣錢。
眼下天氣熱,魚離開水不過半天就臭了,所以,想要打魚賣錢還得早起。
尤其他們上哇村距長樂縣城好幾十裡的山路。
趕著牛車,一來一回,差不多就是小一天的功夫。
這裡掙的都是力氣錢,眼下地裡沒什麽活,村民抱著閑著也是閑著的心態,哪怕賣魚掙得少,大家還是會去幹。
李氏就是這樣,她今年已四十有八,這個年紀,在上哇村,已經算得上老人了。
她在三十二年前,被她爹嫁給了上哇村的趙福祥,兩人一共生了五兒兩女,也是他們運道好,生活的不錯,幾個孩子索性都已平安長大。
眼下除了最小的兩個雙胞胎兒子還沒有成親之外,其余的閨女兒子皆已經成家立業。
李氏邊走邊想,等她和老頭子在努力乾上兩年,兩個小的也成了親,他們老兩口子也就能松快的享受生活嘞。
今天家裡的男人不在家,都去了幾十裡外的長樂鎮賣魚,這才輪到李氏帶著家裡的三個兒媳婦出來打魚。
走的這一路上,李氏遇到了不少抱著木盆或背著背簍正往河邊趕的大姑娘小媳婦。
都是一個村子的,大家夥朝夕相處的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熟的不能再熟,見了面,李氏也都笑著跟其一一招呼,
“二嬸子,我二叔他們還沒出來呢?”
“害,起了個大早,去鎮裡賣魚了。”
“哎呦,老二家的,你可是真能乾,這都第幾趟了,你們家老二呢?”
“去賣魚嘞。”
“……”
趙福祥排老二,上有一哥下有三個弟,整個上哇村又是同族的居多,大家都這麽喊著,索性喊了這麽些年,李氏也習慣了。
“嗨,大早起的,帶著家裡的孩子去集市了,沒準他們還能遇見呢。”
“誰說不是,你先忙著,回來再聊。”
簡單的寒暄兩句,李氏跟著往前趕路。
她在村子人緣好,大家也都愛和她說話,等她到家的時候,額頭已經侵出了一層淺淺的薄汗。
簡單的拽起袖子擦擦腦門,李氏心裡提著一口氣,拎著水桶進了家裡用麥稈混著荊條圍起來的籬笆院子。
抬眼就看見留在家裡的幾個孩子正在院子裡瘋玩。
李氏放下水桶,擦了擦臉,將之前流下來汗全都抹掉,才虎著臉吼道,“幹啥呢?別搗亂,趕緊回屋給我待著。”
眼下家裡如今亂的很,到處都是晾曬的魚乾。
家裡孩子太小,沒人看著,到時候要不小心將魚乾撞倒,那不是白白浪費他們這些大人們的時間。
李氏一邊吼著,還不忘拿起一旁的笤帚想趕走那些被魚乾的腥味吸引而來的蚊蟲。
家裡的幾個孩子見著他奶拎著笤帚,記憶中那些可怕的畫面立刻浮了出來。
都是調皮孩子,天天上房揭瓦下水摸魚的搗蛋鬼,誰還沒有被家裡大人追著打的經歷。
正是因為如此,家裡的幾個孩子見到他奶拎著笤帚過來,就以為是過來教訓他們的。
“嗷”的一嗓子,頓時一哄而散。
李氏看到這個畫面,直接翻了個白眼。
她沒去管,反而將手邊水桶裡魚全都倒出來,任水流乾之後,將這些魚撿起來,扔在一旁的太陽底下繼續晾曬。
視線的余光瞟過周圍,她這才家裡的下房門口,還有一個人在坐在那裡往過瞅呢。
李氏停下手頭的動作抬頭,就看到那二房的二丫,正呲著一口在陽光下閃著光的白牙,衝她笑得跟一朵花一樣。
李氏,“……”
李氏沒好氣的說了嘴,“你個小丫頭片子,在那裡看啥呢?腦袋上的包好了?”
李氏這邊一開口,她口裡的小丫頭片子,也就是趙玉,連忙起身往過走。
同時不忘嘴裡嘀咕著回答她奶剛剛的話,“好了好了,奶,咱家的魚都要用來曬魚乾嗎?”
說完,她還略帶可惜的看了眼那些瞪著魚眼,一看就是死不瞑目的魚。
害,幹啥要天天晾這種又臭又難吃的魚乾啊。
整個院子都是魚乾,難道還不夠嗎?在這麽下去,趙玉都要懷疑自己是一條魚幹了。
李氏蹲在地上,低頭繼續忙著手裡的活,“不曬魚乾,難道你要煮吃?”
這些兒魚的腥味有清有重,但整體來說,都是有味道的,吃到嘴裡惡心的很,他們一家可沒人樂意吃。
想到這,李氏抬頭,瞄了眼走到她身邊的趙玉,“不是,之前你不剛喝了碗魚湯,哭的比豬羔子還響,怎的,你現在不長記性,又饞嘴了?”
趙玉,“……”
趙玉沒反應過來,就被她奶一通懟,整個人都傻了。
啥?不是,你等等!
我怎麽就成豬羔子了!
不對!我為啥哭啊?
也不對!喝魚湯?
終於將問題想到點上,趙玉撓了撓腦袋,直接陷入沉思。
當然,這僅僅是她的自我感覺而已。
眼下趙玉這個動作神態,在李氏看來,就是又傻了。
頓時沒好氣的吐了口氣,李氏克制住了想罵人的衝動,心道老二家的就是不靠譜,這一天天的,連個孩子都看不住,看吧,就說磕到腦袋問題大的很,還心大的一個個不當回事。
眼下人都傻了,將來長大,嫁了人怎麽辦?
趙玉,“……”
還不知道自己在她奶眼裡已經傻了的事實,她正在努力回想之前的記憶。
“行了行了,給你留一條,趕緊回屋躺著去,快別站在這裡煩我了。”
李氏急得擺擺手,從一旁晾曬的魚乾中拽出一條看著還有氣的魚咣當一聲放進了水桶,跟著,她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提著趙玉的脖領子,將這一人一桶塞進了房簷下面的陰涼處。
忙完了,李氏扭頭出了門,繼續曬魚乾。
村口河邊三個兒媳還在忙著打魚呢,她可不能去晚了。
等趙玉回憶完畢,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除了那滿院魚乾,哪還有人。
趙玉,“……”
“砰——啪嗒”
聽到響動,趙玉低頭。
只見她身邊放著個水桶,水桶裡面,還有一條不斷拍打著水桶邊緣的大魚。
哇!趙玉驚呆了!
這魚,怕不是什麽特殊的變異品種,求生欲太強了,居然到現在還活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