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被辜負的民國女子(45)
可沒打算是一回事,真正聽到她爹親口說出這些話,氣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偏心眼偏出報應來了,還偏呢,人家想要拿走你的家產,也就我們娘倆站在你這邊——”
程太太話沒說完,就對上了程興有些可怕的眼神,嚇得再也不敢說話了。
程玉芬也連忙用手絹擦擦眼淚,拽著她娘的胳膊,不敢委屈了。她是知道她爹的脾氣,在家裡,她也親眼見過她娘挨打,她舅家不爭氣,就算是她娘挨了打也只能背地裡罵上兩句,回頭還是當沒這回事。
眼下她只怕她爹脾氣上來對她娘動手,那就什麽臉面都沒了。
不,本來也就沒了。
姐夫和小姨子,是廣大群眾最喜聞樂見的話題。
一聽到唐寧說出這麽個消息,風向立馬又倒了。豪門水深,可沒想到這麽深。
“大人可以派人去張家調查,也可以去問任何一個張家、程家的人,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我繼妹還曾經跟隨張太太來過我目前棲身的小院示威,柳西巷子左鄰右舍估摸著也都聽到了動靜。”
唐寧語氣低沉的說著,像是在剖開自己的傷口一般。
“原本我不想說的,這畢竟關乎到一個女子的名聲,雖然我名聲已經被他們毀了,雖然我繼妹這麽對我,但我還是不忍心,因為我最能理解女子的不容易,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繼妹雖然有心勾引,但追根究底是他張為民管不住褲腰帶,我要算帳也應該找張為民。
可他逼我到如此地步,明明是張家仗勢壓人,還倒打一耙把髒水都潑到我頭上。
從我離了張家開始,他們就屢次上門威逼、打人,帶著管家護院來恐嚇我。對外還要造謠我偷人,要讓我死無葬身之地。想必你們接下來就會這麽說了吧,我替你們先說了。
就是這樣的夫家,我怎麽可能拱手奉上自己的嫁妝?
女子的嫁妝是最後的退路,是等同於身家性命一般的存在,退一萬步說,就算我願意拿給你們花,你們張家就個個花的心安理得?更何況我沒有也不願意!扭曲事實、顛倒黑白,就是張家對我的一貫風格。我的話說完了,接下來還有什麽髒水,盡管潑來。”
唐寧說完,甚至低頭喝了口水。
沒辦法,此時的公堂是一種舊式衙門和新式法院的結合體。
就連審判方式,也是中西結合,十分不全面。在公平公正的前提下,結果怎麽樣,全看臨場發揮,再說這是津南縣史無前例的公開審理,還借鑒了目前上海的陪審團模式。
這是個非常複雜的時期,有志青年在追尋世界上先進的制度時,免不了要走一些彎路,比如照搬照抄。
好處也有,不合適的地方當然更多,可不管怎麽樣,這樣一個結合的公堂,對唐寧是有利的。
畢竟如果是舊式衙門,只需要拿出她的七出之過,她就完全沒有任何解釋的余地,最後只能淒慘被休,淨身出戶,看著渣男賤女甜甜蜜蜜毫無報應的過日子。
這種陪審團模式的審判,越弱勢,越是口舌出眾,越能夠引得人們共情。
看吧,門外的那些圍觀群眾不正是和她共情了麽?
還有人衝著張家父子罵,沒敢闖進來,只是在外面時不時大聲叫罵一聲。
這已經是匪夷所思了,畢竟張家在津南勢力不算小,平時人們見到張老爺,都要恭恭敬敬的讓道,喊一聲“老爺好”。
接下來張為民又要靠什麽來指責她呢?
唐寧暗暗想著,他那邊的底牌也不多了,按照現行的到底說不通,那麽就只能從——
“你嫁入張家三年有余,卻從未懷孕。”張為民開口說道。
果然,只能從七出之條來了。
唐寧莫名有點想笑,但她忍住了,只是嘴角稍稍上揚了一些,落在張為民的眼中,就是對他徹底的嘲諷。
原本這裡是要他爹張老爺來發言的,為了保全他的面子,他總歸不太好說。
可看到唐寧嘲諷笑意的那一刻,他改主意了,他一定要用古往今來對女子最嚴厲的指責來毀滅她。
他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睜開眼睛看看,這個弱女子,是個什麽樣的妖魔鬼怪,扒開她的皮,毀了她,毀了她~!
一股瘋狂的念頭,在他心頭滋長,張為民站起來,迫不及待的要看到崩潰的表情出現在唐寧的臉上。
只有徹底的毀了她,擊潰她,她才能在他面前低下那倔強的頭,她才不敢用那些輕蔑的語氣和他說話!
“七出者:無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盜竊,五也;妒忌,六也;惡疾,七也。”
張為民緩緩的說著,邊說邊目光陰沉的盯著唐寧。
“原先的女子,但凡犯了七出之條,夫家皆可休棄。我的妻子唐寧:第一,入門三年至今無生育;第二,不孝順父母,忤逆犯上,把婆婆氣得至今臥病在床;第三,我不在家時她有相好,離了張家更是公然和相好住在了一起;第四,逞口舌之利,得理不饒人,全家都深受其苦;第五,借用夫家名義借貸銀錢,是我親自去還的;第六,嫉妒心重,但凡有女子和我一起,必然要鬧個天翻地覆,闔家不得安寧;第七,她終生無法生育。
大家想想看,要不是念著打小的感情,這樣七出皆犯的女子,我張家為什麽還要留著?”
“說得好!那麽問題就來了,如果我真的有你說的那麽不堪,你張家為什麽要留著呢?”
唐寧鼓起掌來,“是你張家都是大善人,生怕把我離了你們禍害其他家?所以就算我七出皆犯作惡多端,就算我氣病了你老母,給你頭上戴了綠帽,並且終生不能給你傳宗接代,你也要咬著牙絕對不和我離婚?”
“要麽就是感情太深厚了,可你都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言之鑿鑿要定我的罪,這是對我有感情的表現嗎?你這個人,怎麽言行不一前後矛盾呢?”
張為民的那波七出攻擊放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顯得過於可怕。
完全就是往死裡整她,可她是唐寧,她不是任何一個能夠讓對方拿捏的女子。
罪名很可怕,所以她完全不給他反應的時間,不給大眾吸收消化並且在大腦裡構想那些肮髒情節的時間。
完完全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把張為民那番話裡可怕的傷害全部給還了回去。
“還是那句話,拿出證據來。剛才大人也說過,沒有證據的惡意揣測就是汙蔑,是要承擔後果的,張少爺的這番話足以置我於死地了,要是沒有證據來證明,那麽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張少爺這個人對我的深厚情誼,其實是恨意吧?
因為恨我,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我,一定要把我押在張府的後院折磨死才能消解你的心頭隻恨。我說的對嗎?”
唐寧總是說關押,張府後院,聽得程玉芬感覺怪怪的。
她悄悄問程興,“爹,姐姐……說的都是假的吧?張太太那麽和善的人,怎麽會把兒媳婦關押起來呢。”
程興臉色陰的能滴出水來,大女兒在外面對抗張家,二女兒在這件事裡的作用……簡直像個攪屎棍,十足的賠錢貨。
“你怎麽知道是假的?哪個壞人在腦門上寫上自己是壞人?還張太太和善,就你那個眼神兒,還知道人家和善了。”
其實也是程玉芬倒霉,剛好撞在了槍口上。
她剛剛忍下去的眼淚忍不住又掉了出來,不甘心到了極點。
“爹,我問問也不能問了?這事關我今後的幸福啊?”
“你今後的幸福不是你自己掌握的了嗎,又關我這個爹什麽事兒?做出那等醜事之前怎麽不知道問問你爹?我管不了你,少來煩我。”
程興看著不遠處一片松弛的唐家人,心裡面快要嘔出血來。
當初要做唐家的上門女婿,他也是努力過的,要麽也不能從老爺子的那些目標女婿中脫穎而出,沒有腦子怎麽可能上位。
等到娶了妻子有了大女兒,也是有過真心付出的,奈何男人的天性,誰甘於被壓製一輩子呢。
哪個男人在家裡要做小伏低?
他努力過了,最起碼在妻子活著的時候沒有鬧出來,也就私底下悄悄的滿足一下自己。
面對著那樣龐大的家產,觸手可及,他是個男人啊,已經答應給了大女兒大筆的陪嫁,他自認為已經仁至義盡,可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被唐家人給告了,還要他親自上庭。
這裡面沒有大女兒的攛掇他是不信的,可他又能怎麽辦。
輕不得重不得,那畢竟是他的女兒,尤其是知道了女婿的種種荒唐事以後,聽著女兒在外面控訴張家如何對待她的,程興心頭百感交集,複雜極了。
既然婆家如此待你,為何不說呢,為什麽不告訴他這個當爹的。
最重要的是,張家這一窩子王八蛋,居然把他女兒的嫁妝花了個底兒朝天!
那可是唐家的錢,退一萬步來說輪的著他程興來花也輪不著張家這一群癟犢子!
怪不得上次來家裡那麽客氣好說話,玉芬的事也是很快就點頭認了,還把玉芬給帶走了,一副默認的態度,兩千塊大洋給的也痛快。
他心裡都犯嘀咕,這張家老兩口是真的好說話,沒想到是人家心虛!
人家花了他們家將近十萬!!!
程興心裡又悔又痛,對大女兒的感受更加複雜,要是他跟大女兒多來往,多哄哄她,父女兩個感情好好的,何至於到此種地步啊!
大女兒小的時候,可愛漂亮,又極其愛笑,父女兩個感情不知道多好。
再看看二女兒,白長了一張精明相,實際上蠢到死。
看到她程興就覺得她是張家人了,心心念念都是自己那個王八蛋女婿,胳膊肘往外拐的貨,怎麽還會有耐心聽她說話!
不打她一頓就是在控制情緒了。
程太太在旁邊,嘴巴張了張又閉上,實在是這事兒,她就算替女兒說話也是徒惹嫌棄,還是不說了吧。
大堂內,最累最忙的要數記者了。
情節太多,筆都記不下來,還要間歇中抓緊時間拍照片,在記者看來,這場公開審理,實在是太太太對胃口了!
尤其是女原告唐寧,非但沒有令人失望,反而大大的超出預期,表現實在優秀。
反倒是那個據說海外留學歸國出身不凡的大才子,顯得格外小氣,心胸狹窄又咄咄逼人,用詞也很惡毒,作為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像個男人了。
氣度輸了,整個人就輸了一半。
更不用說辯也辯不過人家,證人證物也沒有人家的有力。
記者突然對結果有些期待……
唐寧在進行最後的質疑,“請問張為民先生,您還記得我們剛結婚你便出了國,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後歸來之時就帶了女朋友回家說要與我離婚,現在又來控訴我婚後三年有余沒有懷孕生子……”
看客們又熱鬧了起來,這時間上算算,唐寧明顯是守了三年活寡啊。
“這其中的時間點我都有張為民先生的書信作為證據,這些七出之條,我就不一一否認了,畢竟潑髒水的人鐵了心也要給你潑,你是擋不住的,由他來吧。
只是我很疑惑,張為民先生帶著女朋友歸家的時候,口口聲聲要掙脫舊式婚姻的束縛,要脫離這個腐朽無愛的家庭,要追求自己真正的愛情,追尋自由的生活,所以他才堅定不移的要和女朋友結婚,同我離婚。因為他的思想是進步的,認知是文明的,他同我離婚同樣也是放我自由,讓我能夠平等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當時從未聽過這種理論,好奇的很,所以記得很清楚,當初在正堂內有你的父母、你的女朋友和丫鬟婆子,大家都聽見了。
既然你是進步文明的,要追尋自由的,你無法忍受腐朽的禁錮,那為什麽今天,當著這麽多人的面,用那最最腐朽的七出之條來攻擊我、汙蔑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