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好狠的心
寧蘇意回到家以後,往樓上走,沒走幾步,想到溫璿那番話,腳步忽地止住,順勢坐在樓梯上,抱臂靠牆,許久未動。
頭頂就是井遲畫的那幅肖像畫,日久彌新,散發著淡淡的顏料味,很好聞的味道——井遲總說她喜歡聞奇奇怪怪的味道,是一種小怪癖。
想到此,她微微一愣。
你看,不是說與井遲斷絕關系就真能做到互不相乾,二十幾年的歲月積澱,她的生活裡,哪裡沒有他的存在呢?
溫璿說她對井遲不夠公平,她要怎麽做?
不管不顧答應跟他在一起,但心裡其實還是拿他當弟弟,這就公平了嗎?或者,嚴詞厲色拒絕他,事實上也看到了,他更不會好過。
寧蘇意是真有些迷茫了。
不久前,她和井遲在病房裡的那段談話,放到現今,顯然已經不適用了。井遲沒他說的那麽灑脫恣睢,說什麽答應大姐井施華去相親,純屬扯謊。
她早該知道的。
寧蘇意下巴擱在手臂上,耳聽著客廳裡鍾表滴滴答答的走針聲響,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直至腿有些發麻,她才撐著牆壁站起來,上樓去睡覺。
忘了服用安眠藥,躺下去又是一陣翻來覆去。
寧蘇意摸到枕邊的手機,照例翻閱各個社交平台的未讀消息,看見半個小時前,葉繁霜發來微信問她:“要不要出來擼串?”
寧蘇意看一眼時間,不確定地問:“現在?”
葉繁霜把定位分享給她,發語音說:“二十四小時營業,晚間還有打折優惠,來不來?”
寧蘇意:“你明天不上班?”
葉繁霜:“調休了,多一天假期,後天上班。”
寧蘇意:“可是我明天要上班。”
葉繁霜:“你一集團老總,遲到了又不會被扣全勤,擔心那麽多幹什麽?來吧,真挺好吃的。”
寧蘇意心想,乾躺在床上也是睡不著覺,不如出去散散心。
心念一動,她就不再猶豫,掀開被子起床,到衣帽間換上外出的衣服。
初冬時節,夜裡的室外溫度能凍死人。寧蘇意從衣櫃裡挑了一件稍微厚些的黑色毛衣穿裡面,外面套卡其色呢絨大衣,緊身牛仔褲裹進過膝的長筒靴裡。
她對著全身鏡照了照,懶得浪費時間化妝,素著一張臉,披頭散發,就這麽拎了車鑰匙出門。
那串串店是真遠,夜間行車通暢,幾乎一路綠燈,寧蘇意不緊不慢開了將近四十分鍾才到地方。
店的門臉不大,瞧著有些破落。
門口掛了用來擋風的軍綠色棉布簾子,又厚又重,掀開進去,裡頭四五十平米,到處彌漫著白騰騰的煙霧,暖意融融。
兩口方形大鍋,一口是清湯,一口是紅湯,一把把竹簽子串成的串串浸在湯裡,煮得翻滾冒泡,散發出來的香味在這樣寒涼的冬夜裡,十分能勾起食欲。
葉繁霜和鄒茜恩並排坐在兩口大鍋旁,手邊的竹筒裡堆著好些簽子,面前的碟盤裡則是老板調製的蘸料和乾辣椒碟。
寧蘇意沒想到鄒茜恩也在。
“快來快來,我們都要吃飽了。”葉繁霜瞥見寧蘇意的身影,連忙招呼,比店裡的老板都熱情。
寧蘇意脫下大衣,折疊幾下抱在懷裡,過去落座。
鄒茜恩讓了一個位置,叫她坐在自己和葉繁霜之間,轉頭對老板說:“大叔,幫我下一份方便麵,再給我朋友調一碗蘸料。”
老板從後廚的窗口探出腦袋,應了聲“稍等”。
葉繁霜勾著寧蘇意脖子,笑眯眯地說:“隨便吃,我請客。”
寧蘇意瞧見牆壁上貼的價位表,嘀咕了聲:“一塊錢一根簽子,我還能吃窮你?”
葉繁霜笑出聲來。
寧蘇意摘下手腕上的發圈兒,將一頭長發隨意挽起,露出纖細瓷白的脖頸。她拿起紅湯裡的一串魚丸送進嘴裡,不蘸料吃更原滋原味一些,但也很有滋味。
除了她們三個,店裡還有好些顧客,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飽喝足侃大山。
葉繁霜說:“我沒見你在群裡冒泡就猜到你心情不好,上次你住院,我們說去探望你,你也不讓。怎麽樣,最近過得還好嗎?”
老板遞過來一碗蘸料,寧蘇意說聲謝謝,又拿一串豆皮卷香菜,往蘸料碗裡滾一圈,一口吃進去。
“我要說‘很好’,那就是在撒謊。”她手托著腮,光是現下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就不像過得很好。
葉繁霜有幾分心虛,至今不敢對寧蘇意坦言,自己出賣了她。
“怎麽了,說出來聽聽?”鄒茜恩正在吸溜煮好的方便麵,舀一杓蘸料拌勻,吃得停不下來,說話聲都是含糊的。
寧蘇意將手裡的簽子投進竹筒裡,微微歎一口氣,跟她們講了上次在病房裡與井遲的談話,以及今晚上一系列的事,包括溫璿那些話。
不過,她隱去了溫璿的名字,稱其為井遲的一個愛慕者。
鄒茜恩聽完,面都顧不得吃了,眨了眨眼,沒跟上進度的樣子:“等等,你什麽時候知道井遲對你是那種感情的?還有,他對你說……”
葉繁霜打斷她:“等會兒再給你補課,先讓酥酥把話說完。”
寧蘇意聳了聳肩,故作灑然道:“我說完了。”
葉繁霜深吸一口氣,戲精附身一般,用一股扭捏的腔調替井遲鳴不平:“寧蘇意,你好狠的心。她那麽說,你就把井遲弟弟一個人扔在家裡了?”
“他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愛慕者照顧他。”
“這樣才更可怕!你也不想想,他喝醉了酒,萬一酒後那個啥……”
寧蘇意神色淡淡:“你不要總把你那套流氓思想套在別人身上。”
葉繁霜挑一挑眉,故意揶揄她:“你可別把話說太滿,往往越是不切實際,越有可能發生。你忘了你自己當初怎麽信誓旦旦說井遲對你絕對沒有非分之想,結果呢?”
寧蘇意被噎得心梗。
葉繁霜手背支著下頜,歪了歪頭,不解地問:“那你又在煩惱什麽呢?你認為那位愛慕者說得對?”
寧蘇意:“我倒不認同她說的全部,可是,有那麽一兩句話,確實說得挺在理。長痛不如短痛,總這麽拖著不是辦法。”
葉繁霜心裡頭猛跳了幾下,張嘴欲勸說,有一道聲音比她更快,是鄒茜恩插嘴:“酥酥你和井遲從小到大都這麽相處的,有什麽問題嗎?你不要被其他女人影響了。如果井遲有女朋友,你和他糾纏不清是你的作風問題,可以罵一句‘綠茶’。可實際上,井遲從來都隻對你一個人好,其他女人再怎麽說都是出於妒忌。你沒錯!我站你這邊,誰這麽說你,我去罵她!”
葉繁霜豎起大拇指,雖然這話裡有幾分天真的孩子氣,大體上是說得通的。
寧蘇意摟住鄒茜恩的肩膀,笑著歪倒在她身上:“謝謝你啊,不過我不打算跟人乾架。”
鄒茜恩摸摸她的頭髮,憐愛道:“我是覺得,小遲弟弟多好一男人,要不你就答應跟他試試唄,萬一不行……那都是以後的事了,以後再說。”
以前鄒茜恩都是充當傻白甜的那個,現在終於輪到她來開解寧蘇意了,她心裡莫名生出一點小小的成就感,很是滿足。
鄒茜恩一邊暢想一邊絮語:“唉,我想了又想,想不出你倆談戀愛是什麽光景。你倆從小親密無間,搞對象以後,估計也沒太大變化吧?”
葉繁霜笑意盎然。
這兩人鬧僵成這樣,鄒茜恩還能畫出“談戀愛”的大餅,這腦補能力跟營銷號也能一較高下了。
時間太晚,葉繁霜見寧蘇意也沒胃口再吃,起身去結了帳。
寧蘇意一想到開車回去還得四十分鍾,就有些不想動彈。她後悔了,早知道還不如不出門,躺在暖和的被窩裡不好嗎?哪怕睡不著。
葉繁霜最後解救了她:“走吧,去我家湊合一晚。”
這裡離葉繁霜租住的公寓不遠,開車過去十來分鍾,寧蘇意和鄒茜恩都去她家借宿,各自洗漱完躺在床上。
唯一的不足之處,她的床沒寧蘇意家的大,三個人躺下,挨挨擠擠的。
鄒茜恩吃飽了容易犯困,一沾到枕頭就沉沉地睡過去,很快響起輕微的鼾聲,小豬一樣。
寧蘇意瞥一眼,羨慕死了她這種一閉眼就能睡著的體質。
葉繁霜明天不用上班,不著急睡覺,靠坐在外邊的床頭玩手機,突然,手指輕輕推了推寧蘇意,壓低聲音:“我問你,那位愛慕者的出現,除了讓你理不清和井遲的關系,有沒有別的感覺?比如,膈應。”
寧蘇意一眼洞察她的真實想法:“你其實是想問我吃沒吃醋吧?”
葉繁霜被戳穿也只是笑一笑,“啊”了聲,承認自己就是這個意思,順便往深了說:“倘若有那麽一天,他把對你的所有關注放在別的女人身上,你大概會是個什麽滋味?”
“非要我回答?”
“快說!”葉繁霜沒忍住,又推了她一下,催促的意味。
“要說沒一點感覺,就顯得我這人虛偽了。”寧蘇意咬了咬唇,聲音細弱,“我確實有些……吃味兒。”
葉繁霜猛地翻過身,嚇了寧蘇意一跳,下一秒,她的臉就被葉繁霜給捏住了:“你啊你,總算從你嘴裡撬出那麽一丁點心事。鄒茜恩有句話說得對,也就是井遲這麽些年慣著你寵著你,讓你身處其中不自知。一旦你從中跳出來,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就知道他對你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你對他也絕非一般的親情。至少,你比任何人都依賴他。”
說完,她突然困意上頭,眼睛都快睜不動,用手拍拍寧蘇意,叫她再好好考慮,別輕易聽信外人的話。她是欲望淡泊的那一款,不代表別人也是。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對於他人而言,當然是自己的利益至上。
這一夜,寧蘇意幾乎沒合眼。
六點鍾不到,天還未完全亮起來,考慮到她情況特殊,房間裡一直亮著燈,透過米白色的紗簾,能見著外頭微薄的天光。
她輕手輕腳起床,打算先回家換一身衣服再去公司。昨晚在串串店待過,大衣上都是一股子熏出來的底料味,難以散去。
收拾完,寧蘇意留下一張便簽就離開了。
她開著車,獨自一人乘著清晨的茫茫霧氣回去。城市剛剛蘇醒,偶爾能聽到一聲從遼遠的地方傳來的汽笛聲,其余時候都是寂靜。
到小區時,霧氣漸漸散去,天已經差不多亮了,這時候她倒有些許困意。
寧蘇意停好車,邊走邊捂住嘴打了個呵欠,眼裡氤氳出水汽,拿手指輕輕揉了一下眼角,去撳電梯。
剛好其中一部電梯停到一樓,她暗歎一句,竟然有人跟她起的一樣早。
電梯門打開,寧蘇意卻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準確來說,是她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碰見她。
站在電梯裡的溫璿抬起視線,瞧見是她,也是一愣,微微點頭打招呼:“早。”
她反應平平,像是昨夜那場盛氣凌人的談話不存在。
寧蘇意沒第一時間回應,隻注意到她敞開的小香風外套裡,穿了一件男士衛衣,黑色的,右邊胸口一枚小小的太空人刺繡,長度能遮住大腿。
沒記錯的話,井遲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或者說,她穿的就是井遲的那一件。
寧蘇意錯開視線,盯著她的臉,過了好半晌,動了動嘴唇,擠出一個清淡若煙的字音:“早。”
嘀嘀,二更到啦!!
啵啵(*╯3╰)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