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雪夜裡傳來輕巧且突兀的敲門聲。
肯恩悚然一驚,反手抓緊晨昏的握柄,在灰色視界下警惕地看向房門。
女士的輪廓,較小,挺拔,像朵北瀾花。
“肯恩先生,添點茶水吧。”
瓊溫和的聲音從冬屋外傳來。
肯恩松口氣,手掌揮過桌面,精致的魔法陣崩解成星輝,同時冬屋被推開,午夜寒風和村莊少女應聲而入。
她提著銅壺,倒了杯【六品茶】。
席琳娜留在部落的物資之一。
肯恩忙於備戰,直到今晚才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關注過瓊了。
瓊盤起長發,依舊沉默利落地收拾房間,把水壺溫在壁爐旁,又開始更換沾染泥漿的獸皮毯。
她頭上的包巾素雅簡約,邊角處繡上了桑頓卡亞徽記,乾淨清爽,沒有骨飾和羽飾,只在布料和發絲縫隙處別了一朵花,像是無意中沾上的一樣,顯得非常自然。
瓊抿了抿嘴,站起來歉然地笑著:“如果打擾到您的話,我等天亮再過來吧。”
肯恩的衣食居所基本都由她包辦作為村莊裡最勤奮討喜的姑娘,坦尼森和席維也十分偏愛她。
肯恩輕輕搖頭,端起茶水面向桌子,身後繼續傳來令人安心的忙碌聲。
他重建部落以來,實力和威望節節攀升,跟瓊之間的距離感也逐漸明顯。
部落裡都知道瓊是罕姆辛的托孤女兒,唯獨她自己,對戰旌的偏愛感到惶恐。
還有一件事,肯恩始終想不通。
瓊的數值很普通,除了勤勞和手巧,沒有特殊技能,沒有隱藏血脈,但根據其他人描述,她每次都能準確預估戰旌離開或者歸來。
不管肯恩把【感知】提到多高,她都能悄無聲息地靠近,就像今晚敲門的時候,肯恩毫無防備,差點還以為是揭惘者造訪。
待到瓷杯裡的茶水見底,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瓊將碎發別進包巾,用銅壺裡的溫水添續——南疆卷葉茶是為了安神,溫水則是用來衝淡苦味。
肯恩難得地放空自己:
他看著無聲的液體衝進精美的瓷杯,身側傳來淡淡的清香,再偏過頭,床邊擺好細絨內襯,爐火溫度適宜,沾染泥土的地毯被收走,就連盔甲掛架上的汙漬都被擦洗了一番。
如果戰旌想要,甚至能整點吃的。
肯恩回過神的時候,瓊正抱著一堆東西準備離去,眼見戰旌看過來,便微笑著回以視線,輕聲說:
“今晚有酒浸果醬烤餅。”
“啊?哦,呵呵。”肯恩擺擺手,隨口回話。“只是沒見過你頭上戴花,嗯,很好看的裝飾。”
瓊眨眨眼,清秀的臉上閃過困惑,然後伸手在自己腦袋上按按摸摸,才將包巾間的花取下來。
“興許是蹭到的吧。”她嘟囔著就要關門離去。
肯恩眼中突然閃過警覺,幾步走去按住了瓊的手,將其護著拽回屋內,並且展開灰色視界掃過門口,寂靜的村莊裡沒有異象,地磚上有蹄印和融雪水漬……
瓊縮著肩膀不知所措,抬起頭,卻看見戰旌將房門關閉並且嚴肅地轉過身來。
他伸手示意噤聲,取走了花。
【物品:半角蘭】
【描述:南疆諸國和帕洛圖斯比春天都會生長的一種可食用植物,商品價值不高。】
“季節不對,是特意養的。”
肯恩攤開手,半角蘭落入掌心,揭惘者徽記傳來燥熱。
瓊跌坐在床上,縮起雙腿,跟絨毯抱成一團,而面前的戰旌神情越來越嚴肅。
肯恩看向她,說:“你今晚別出去,在這休息,村子裡可能有陌生人,奎瑪在附近盯著。”
他伸手摸了摸瓊的腦袋,轉身拉開門,走進了寒夜。
柴薪在壁爐裡劈啪一聲裂開,安靜溫暖的房間內,隻留下一位眨眨眼,滿臉困惑的姑娘。
肯恩穿過村道,如同狼王巡視著自己的疆域。
黑菈被調動,黑盔和野獸讓巡邏的士兵繃緊了肌肉,沉重的氛圍在部落裡彌漫。
飄零的雪花和間斷的寒風穿過了寂寥的夜色。
灰色視界下,沒有入侵的痕跡,但確實有空間魔法殘留,痕跡都很淺,沒有信標。
今夜的造訪者似乎沒有惡意。
肯恩俯視掌心,華麗的法陣展開、旋轉。
揭惘者徽記傳來隱隱的熾熱,仿佛是某種信號,在引導他走向部落深處的主樓。
肯恩拒絕了黑菈的跟隨,獨自前往。
主樓的造型源自伯克·巴特萊,原本是戰旌的居住地,是目前階段能造出的最恢宏的居所。
席琳娜造訪期間,在內部擴建出了冥想室和會客大廳,隨著貿易往來頻繁,物資逐漸豐富,又增設了其他設施和用於居住的房間,內部裝飾也不斷地翻新和升級,依舊是部落裡最氣派的建築。
隨著部落擴建,中心位移,主樓漸漸埋沒在了深處,附近的地磚更加敦實,冬屋也更精致、寬敞,居住於此的也都是桑頓卡亞老人,夜間忙碌的席維太太遠遠躬身,往來巡邏的狼騎也向戰旌致意。
肯恩點頭回應。
常人難以覺察到他琥珀色的瞳孔裡流動著凝光,像一雙清澈的狼眸,在警惕地觀察沿途的一切。
他在盔甲整齊的重騎列隊裡走進正廳。
蜿蜒的回廊裡有無數精巧致命的禁製,一扇扇箭窗雕刻著部落的徽記,火焰在絲絲縷縷的微風中搖曳,戰靴叩響木質地面,踩著間斷的清光,大小各異的門扉依次掠過指間。
肯恩在走廊陽台前停步,俯瞰著寧靜的桑頓卡亞。
部落在不經意間已經初具規模。
他眼中閃過感慨,又微微皺眉,面朝夜色說道:“席琳娜的封印很強,能悄無聲息地來到這裡,你可能是揭惘者,而且是晨星級別。”
肯恩余光裡出現一抹白色。
她就安靜地站在幾步遠的箭窗前,像道淋祈願師那樣將手置於身前,端莊且透著神聖。
肯恩感知裡的異樣消失,備注也正式予以回應,就是好像她是剛剛才出現的。
清光透過窄窗拓印在她無孔橢圓的白色面具上。
但肯恩能夠覺察到她的神情。
那份專注是真實的。
她似乎已經在這裡停了很久,靜靜地俯瞰村莊,在部落裡緊張巡查的時候,在肯恩穿過走廊的時候……
她一直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