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刮過斑駁難平的土地,呼嘯著吹動鳥獸的羽毛,腥臭味,全是屍體。
卡維達穿著厚重革製防風外套,頭髮被純銅打造的飾品保護起來,她此時雙眼緊閉,雙手懸浮在懸崖面前聆聽岩床和大地的輕聲言語。
她身形高大,像個長毛族巨人,周圍的塵土在緩緩下降,最後落在她的靴子上。
卡維達睜開雙眼露出疑惑的神色。
“石靈在逃跑,或許有東西在指引它遠離我們,岩拳部落的力量難以捕捉到它準確的行蹤,如果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話,只能認為是天意了。”
“說得對,蠢蛋,你確實不配擁有它。”巴尼冷漠地嘲諷。
按道理來說,接下來會聽見卡維達的反駁,甚至肮髒不堪地辱罵,可是今天這位平日裡暴躁的戰旌卻安靜得有點詭異。
自從她當眾在拳擊決鬥上輸給肯恩·布維爾,就有多有點不甘心和積鬱。
巴尼跟她佔領尖霊冰灣的邊緣地帶,除了通過毛皮生意賺取足夠的戰爭物資,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尋找傳說中的岩輪圓盤。
岩拳部落信仰的舊神,地脈的呼吸聲,維挲,祂曾經留下過一件遺物,名叫失落的岩輪圓盤。
卡維達和大多數依山而居的北境土著,都曾經在幼年聽過關於它的故事。
據說有東西能夠從大地深處升起,像是月牙那樣懸浮在高空,不需要魔法的維系就能旋轉,而它是跟帕洛圖斯比的大地連接在一起的。
岩輪圓盤是所有非自然生命的溫床,據說它驅動它最初轉動的力量來自於神樹。
它就跟北境許多被記載古老文獻和壁畫當中的故事一樣,在大家兒童時期的時候,會將其當成幻想的來源,等到成熟,又開始自嘲可笑……
但如果能夠坐到卡維達和巴尼的位置,成為神啟,跟北境的霜雪大地建立羈絆,就會又重新開始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
卡維達將雙手從牆壁上移走,盯著圖騰向後退讓了幾步。
巴尼插著胳膊,同樣面色凝重地看著上面反饋出來的信息。
他們兩個人身後是涇渭分明的兩支軍隊,站在前面的領騎,還有部落當中的神職人員,都能夠清楚地看見卡維達畫在牆壁上面的線條。
那是用舊神偉力刻畫出來的東西,可疑理解為某種佔卜的成果。
它像是生長在岩層上面的烙印,是周圍大地傳遞給卡維達的信息,隨著支撐的力量離開,裡面滾燙到令空氣扭曲的液體開始冷卻,一塊塊的剝落下來。
卡維達思考的時候,眉間的疤痕會緊湊在一起。
她說:“我敢確定,岩輪圓盤就在周圍,偏偏每次都抓不到行蹤。”
“你的步驟沒問題嗎,我看見你勾連靈的時候手都在抖。”
巴尼也相信這是她倆距離舊神遺物最近的時刻,但她還是要先懷疑是卡維達沒有盡全力。“畢竟大地不會欺騙它所養育的兒女,我們能聽見岩床的呼吸,卻找不到一個龐大的寶藏?”
“你腦子裡可能灌了點下水,巴尼,而且你做得比我糟糕,否則就不是我站在這了。”
卡維達回擊道。
“岩輪圓盤在舊神歷中就被恕戟斯和冬母打碎過,距離現在這麽多年,誰知道還剩下多少力量?或許早就崩解成了沙子,就落在我倆的靴子上,所以才近在眼前又找不到它。”
“注意言辭,蠢貨,你可以嘴臭,但不能玷汙信仰。”
巴尼靠近卡維達的時候就沒有心情好過。
她伸手在崖壁上面摸索,融化的岩石從她的指縫間流過,岩床的細碎言語鑽入腦海,而在眾多微小的變化當中竟然藏著一股極難發現的力量。
卡維達沒有她敏銳,或許會把它當成地脈中無數魔法亂流的一種。
但是巴尼的辨別能力更強,所以她斷言道:“有東西把圓盤藏起來了,而且很強大,跟舊神在北境的權柄有些接近,而且……在排斥我……們……”
卡維達感到更加困惑,擺擺手,表示今天到此為止。
她其實有點想要放棄追蹤那虛無縹緲的傳說了,經過野獸集市的事情以後,她覺察到了尖霊冰灣隱藏的巨大潛力,最近都在思考著某些大動作。
卡維達站在懸崖邊向著遠處看,遙遠的地平線……
隨處可見的豐沛緩地,山脈的折角比圖畫還要漂亮,生存著無數龐然大物,每年都被那些中小型的部落分割成無數的獵場進行采集。
卡維達知道,只要一丁點兒尖霊冰灣的資源,就能養活自己的族人。
巴尼動過想要把她踹下懸崖的念頭,但她知道那殺不死卡維達,所以放棄了嘗試,轉而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遙遠的北方。
“我們會帶著軍隊,從地平線的盡頭打過來,肅清敵人,衝出高牆。”卡維達說著。
她很少有地沒有帶上髒字,並且講話的時候格外認真,簡直跟無數年前迎戰山怪暴動的夜晚一模一樣。
巴尼有點恍惚,突然意識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自己和她都不再年輕。
卡維達卻繼續說著話:“等我們打贏,或者說更早一點,要不要考慮帶著族人來這裡定居,你我都知道北境深處的土地和競爭已經激烈了頂點。”
巴尼料到了她要說的話。
其實她們兩個部落之間的衝突,或者說是北境深處大部分的衝突,基本都是因為資源和土地——在那片被舊神遺忘的地方,已經容納不下更多的生靈,能夠生存下去的都是怪物。
卡維達和巴尼的強硬統治,還有霍叟帶領的詹澤雷斯坐鎮北端,都不是長久之計。
兩姐妹都想要在擁擠的環境中拓展新的生存空間,或許在未來的某天,無意義的爭端會因為資源的充裕而消失。
奧蘇亞大陸,帕洛圖斯比,尖霊冰灣。
北山聯盟解散後不久,荒原深處的兩姐妹決定將勢力范圍拓展至此,從而成為最先退出礦脈爭奪的神啟戰旌。
她們此時打死都不會想到,自己所期盼的繁榮,最後是被肯恩實現的。
……
卡維達突然將目光射向曠野的主乾道。
她的注意力被那掀起的浩蕩煙塵所吸引,畢竟能夠駕馭數量如此龐大的獸群,肯定也是某個部落的聯盟或者訓練有素的軍隊。
等到那支軍隊從她的領地旁安靜路過,才確定是前者。
因為旌旗很雜亂,圖騰和裝備款式都各不相同。
“從北面過來的聯盟,哦,是那群覬覦尖霊冰灣的家夥,果然是不死心呐。”卡維達說。
她跟自己的領騎對上眼神,準備在日落之前發起進攻,畢竟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更多強大的部落會將目光丟到這片肥美的土地上。
卡維達和巴尼要要用宣誓自己的主權,大聲告訴其他人,自己要進駐尖霊冰灣。
她剛要去拿自己的武器,突然停住腳步,問那個瞎了一隻眼睛的斥候:“這群雜碎是準備要做點什麽呢?我看見了將近一萬人,到底是集結了多少軍隊。”
斥候扯過自己的鋸齒翼龍,從懸崖上呼嘯而下,看來是要去取回商路上傳遞的情報。
卡維達和巴尼就靜靜等候在斷崖上,反正後面是開闊的下坡地,隨時能夠帶著軍隊加入戰場,對於這兩個人來說,軍隊的質量要比數量重要得多。
頭頂的陽光約莫移動了兩掌的距離,平原上又出現一支軍隊,跟那些繁忙的貨馬商販截然不同,也是衝著尖霊冰灣而來,跟之前那波人要交匯撞上。
“哼哼,還挺熱鬧。”
獨眼斥候的翼龍叼著卷軸,上面用風乾獸腸和藤蔓搓成的繩索捆扎起來。
副官開始匯報上面的情況:
隨著亡靈潮被逐漸平息,戰旌們返回故土,整個北境都知道肯恩·布維爾被獸人宣戰,並且要返回自己的村莊。
他現在死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意義。
那些覬覦尖霊冰灣的家夥其實早就集結起來了,十來個部落的成員,匯聚成團,東拚七湊出近萬的軍隊準備介入,有點取代北山聯盟的意思。
可是當他們完成結盟,重新回到故土,才發現卡維達和巴尼已經捷足先登。
原本信誓旦旦的聯盟開始動搖,大家都忌憚歷史悠久的岩拳部落,還有她的姐妹,就算是沒有去過北境深處的家夥,也會從商販口中聽見各種傳奇戰役。
可是肯恩·布維爾闖入了尖霊冰灣的側面曠野。
他本不該出現在這條路線上,不僅如此,還通過單挑贏得了部分野獸的處置權,相當於從兩位神啟戰旌的指縫裡面扣出了利益。
那些野心勃勃的戰旌們沸騰了。
現在開始集結進攻,準備重創肯恩·布維爾的隊伍,他們可不打算跟卡維達一樣“單挑”,而是要借助遠超十倍的隊伍數量來碾壓他!
肯恩硬撼巨龍的故事被霍叟和弗倫岡鐸的光芒稀釋,所以有人敢挑釁他。
巨大的數量落差,就算是不能乾掉這個傳奇,也能夠穩穩地將其趕出去,到時候那些落在他手上的野獸生意就會被聯盟吞吃。
而這點東西顯然是養不活那麽多嘴的,所以這只是敲門磚,通過擊退肯恩來進駐尖霊冰灣,謀取最大的獵場面積此時此行的目的。
“算盤打得真不賴啊,狗娘養的。”卡維達給氣笑了。
這群雜碎很清楚,到時候擊退肯恩,岩拳部落礙於面子,也不會突然過來收走自己的市場。
“那另一支隊伍是怎麽回事?”巴尼衝著遠處努努嘴。
副官的視線移動到另一側,說道:
“那是牲性氏族的人,鹿靈戰旌尤荻特放出消息,尖霊冰灣的鹿群需要被保護,所以很多牲性氏族的部落聚集了起來,有幾個聲望頗高的老祭祀牽頭,準備插手這邊的事情。”
卡維達在腦子裡浮現出了尤荻特的模樣。
她記得那個渾身鹿臭的女人,全是毛皮啊,紋身啊,沒想到竟然還認識幾個老骨頭。
“把武器都放起來吧,我們今天沒有打架的必要。”卡維達慵懶地癱回自己的座位,背靠岩石,享受大快朵頤的滋味。
巴尼盯著她,懷疑這瘋子進駐尖霊冰灣的決心。
卡維達卻冷哼著笑說:“了解一個人最快的方式,就是看他殺人,我要見到肯恩·布維爾雙手沾血的樣子。”
……
戰矛落在肯恩五十步左右的位置。
奎瑪和朗茲拱衛在戰旌身側,柯林斯指揮著傭兵們擺出防禦的架勢,同時朝著事先說好的方向分開開來。
突然出現的軍隊打亂了原本的計劃。
好在此時周圍的同伴全都是有點閱歷的傭兵,能夠勉強做到臨危不懼,而且他們的指揮官看見遠處烏泱泱的部落聯軍,連眉頭都沒有皺過。
肯恩最近見慣了大場面,對於萬人之師,已經沒當初的緊張了。
他語氣平靜地叫住追隨者,說道:“把戒指給我。”
奎瑪先是愣住,隨後才反應過來,將那枚矮人皇的遺物遞到戰旌面前,說道:“我給忘了,但是您怎麽知道在我這兒?”
“我能感應到它。”肯恩回答道。
部落聯軍開始逼近,在喊殺聲暴起的時候,他們上方突然出現了遮天蔽日的獸群。
各種龐大的鳥類張開翅膀,骨骼被鋼鐵或者其他東西保護,全都是馴化過的飛禽,可怕的俯衝打亂了先頭部隊的進攻,緊接著霜熊的咆哮聲和猛獁的踐踏從遠處傳來。
傭兵們怔怔地望著,眼見兩撥人迅速糾纏廝打在一起。
肯恩眯起眼睛,借助備注分清楚了他們的勢力,於是明白了尤荻特說的“照應”是什麽意思。
牲性氏族並不會為了自己付出太多,所以最多只能拖延聯軍的腳步。
“時間不多了,按照我們的原來的計劃進行吧。”
肯恩說著將【律典指環】帶回自己的指節,但是他的眼中閃過遲疑,舉起自己的手掌端詳片刻,同時問道:“誰碰過它?”
奎瑪腦中想起在戰場上搶回戰旌的事情,還有那支精準避開自己的冰錐。
“詹澤雷斯的戰旌,霍叟,戒指是他還給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