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談
  到了目的地。

  費揚古負著手，站在書房正中掛著的名家帛書前駐足良久才道：“說吧，為何堅持要用144抬？”

  雲兮並沒有立即回話。

  她沉吟片刻，說：“江南有一家富戶姓王，這家的當家人是個有能為的，把兒子們養得一個個如狼似虎，每一個拿出去都能獨當一面。然後在選擇繼承人的事上，他就犯難了。”

  “按理來說，他有嫡子，只等百年後將家業交托給嫡子，再把其他的兒子們分出去過就可以了。”

  “但是他活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長到他的嫡子怕活不過自己的老子，都絕望了。”

  “老父親還健在，嫡子卻已經老了，偏偏嫡子的兄弟們還正當壯年，各有所長，都不比嫡子差多少。”

  平靜的講述完自己現編的故事，雲兮看向費揚古，問：“阿瑪您說，這位當家人最後會怎麽選？他的兒子們，又會是什麽樣的結局呢？”

  費揚古的身形晃了下，猛然回頭瞪了雲兮一眼，警惕的檢查了下窗戶和門，才悄聲道：“大膽，你竟敢妄議……”

  雲兮笑著打斷他，一臉無辜的問：“阿瑪，我有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嗎？”

  聞言，費揚古沉默了。

  是啊，自家閨女只是講了個故事而已，有什麽越界的地方嗎？
  沒有！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做為百家姓的開頭語，“王”姓是大姓。

  天底下姓王的多了去了，這能說明什麽？
  哪怕這個時候大家已經開始避諱起皇帝的名號了，可也沒限制讓百姓不準姓“王”不是？
  這次，費揚古沉默得更久，不過他卻沒再看向那幅名家帛書，而是摩挲起了博古架上的一把斬馬刀。

  帛書是他任內務府總管後掛上去的，他真正喜歡的還是這把跟隨他征戰多年的老夥計。

  雲兮也沒有再說話。

  書房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你，當真決定要走那條路嗎？”

  阿瑪費揚古的聲音顯得有些突兀，但並沒有出乎雲兮的預料。

  她點頭，笑得坦然：“阿瑪，我是個女兒家，但我也有許多事想去做。”

  “阿瑪知道。”

  費揚古一臉悵然，語氣卻很欣慰很驕傲：“從小就看出來了。我兒不是池中物。”

  他費揚古一生，最自豪的莫過於生了這麽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

  然而，他最遺憾的也是這點。

  倘若雲兒不是女兒身，那他烏拉那拉家必將會走得更順、更遠、更輝煌。

  “兒啊，你當真就如此確信，四阿哥會是個靠得住的？”

  費揚古不無憂心道。

  這個時候，他對雲兮的稱呼，已經從“雲兒”改成了“兒”，可見潛意識裡已經有了決斷。

  “我們還小，不是嗎？”

  言外之意就是，即使靠不住，她也會在潛移默化之下，將四爺變得可靠的。

  當然，這其中有一半原因在於雲兮對歷史上那位四爺的了解。

  而另一半原因，則是雲兮出於對自己的自信。

  胎穿過來，自摸清楚家中情況時起，她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

  甚至，還優秀到費揚古以她為傲，在她剛開了個頭，還沒怎麽勸說的情況下，就決意支持她。

  雲兮自忖，她算不上一個優秀的謀士，但在育人方面，還是很有一手的。

  就拿雅親還有五格這些烏拉那拉家的新鮮血液來說。

  你當雲兮為什麽那麽有底氣？原因就在於，她有自信五格他們不會長太歪。

  為官為將會如何不好說，但在急流勇退、三觀人品、還有保全自身方面，絕對差不到哪裡去，不會給她和四爺拖後腿。

  既然都已經把話說明白了，對於雲兮堅持要144抬嫁妝而非150抬，費揚古也就沒再多問了。

  這個時候太子的位子還是穩的，稍微低調那麽一點點也沒什麽不好。

  反正嫁妝總量上也沒少什麽，只是裝嫁妝的箱子少了幾個而已。

  費揚古能以六十多歲的高齡，身兼內務府總管和步軍統領兩個手握重權的要職，可絕對不是個傻的。

  面子和排場這種東西，有時候真不必時時講究，事事爭先。

  只要實際能得的好處沒有少，那就足夠了。

  ·
  時間過得飛快。

  一轉眼，就到了雲兮出嫁的前一天。

  當晚，費揚古再次把雲兮叫到了書房，珍而重之的交給她一個匣子。

  “當你真正走到那一步的時候，為父恐已不再。”

  “匣子內是你阿瑪這一生積攢下來的大半家資。這些本來是打算分給你的幾個兄弟，防止後輩子孫不出息，留作退路用的。”

  “不過現在約莫是用不上了，留給我兒壓箱底正好。”

  說到最後一句，費揚古一臉欣慰。

  早幾年，費揚古還在擔心，因為星禪還有富昌富存這三兄弟裡，除了星禪這個庶長子尚還可堪造就外，富昌和富存這兩個嫡子，真的太過平庸了。

  再加上星禪連生了三個兒子，卻是要麽病，要麽不開竅，沒一個正常的。

  當時，費揚古是真的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的。

  不過好在，雲兮出生後，為了自己未來的路能好走點，從小就開始引導五格和雅親等幾個年紀小的孩子上進，又用源露幫保住調養身體，這才讓費揚古看到了希望，不用擔心他死後下一代、下下代都沒出息，以至讓家族逐漸走向沒落。

  當然，費揚古之所以會這麽乾脆的拿出大半家資來給雲兮壓箱底。

  一方面是因為他確實對這個閨女疼到了骨子裡。

  另一方面，也是出於他對雲兮的了解。

  承情！承情！
  這兩個字說得輕巧，可真正能始終踐行“承情”二字的卻不多。

  不過，自家閨女卻是個例外。

  她記恩，也承情。

  費揚古知道這些東西交出去，未來雲兮回報家族的會更多。

  只要烏拉那拉家的這些個小子裡有能扶得起來的，只要雲兮有那個能力且時機合適。

  屆時，哪怕那個時候他這個做阿瑪的已經不在了，不用人說，雲兮也會去安排的。

  “阿瑪！”

  雲兮鼻頭髮酸，隻喊了一聲阿瑪，就訥訥不知該作何言語。

  她是真沒想到費揚古會有如此大的魄力，竟把烏拉那拉家的老底都給拿出來了。

  費揚古伸手慈愛的揉了揉雲兮的頭，長歎道：“別把你阿瑪想得那麽好。”

  “阿瑪也是有私心的。知你性子好，不會忘了家族對你的栽培，進了四阿哥府後亦會時時記掛著家裡。”

  他輕輕拍了拍雲兮的肩膀，坦言道：“東西給你，阿瑪放心。”

  “隻一點，莫忘‘家’，切記！切記！”

  “嗯。”雲兮鄭重點頭，一字一頓保證道：“我，是烏拉那拉·雲兮。”

  “我，姓烏拉那拉。”

  “這一點，我永遠也不會忘。”

  “哈哈！好好好！真不愧是我費揚古的種。”

  費揚古朗聲大笑。

  最後，費揚古問雲兮還想要什麽。

  對此雲兮也不客氣，直言道：“我需要阿瑪在內務府的人脈。另外，盛京那邊，還需要阿瑪多加關注。”

  雲兮說的是年初被康熙流放去盛京的戴梓。

  她以前刷網頁的時候看到過這位的消息，說是康熙年間的火器專家，起先也被康熙看重過，可惜不擅長為人處世，遭人陷害，被康熙給流放了，好好的一個能讓大清邁向熱武器時代的人才，就這麽被掩埋在了歷史的洪流之中。

  當初得知戴梓被流放的消息時，雲兮還怕只是同名，特地讓人去調查過。

  然後出來的結果就很讓她驚喜，果然是那位火器專家。

  當時她可是央求了費揚古好久，才讓費揚古答應在流放途中悄悄安排人照應一下這位。

  費揚古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內務府那邊，我會慢慢把那些人脈交到你手上。只是盛京那邊……雲兒你當初是作何想的？難不成那時就已起了心思？”

  說到這，費揚古臉色突然變得難看了起來。

  難不成，自家閨女私底下早就跟四阿哥有來往，雲兒近來的表現，也是四阿哥授意的？
  要真是那樣，這四阿哥怕不是個良配。

  能讓女兒家拋頭露面，自己躲在背後藏頭縮尾的，能是什麽好的？
  見到自家阿瑪突然變臉，隨即又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她，雲兮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後，頓時哭笑不得。

  “阿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那時真就只是惜才而已。”

  “也對。”費揚古也反應過來了，慚愧道：“是阿瑪想岔了。四阿哥除了隨皇上去了趟塞外，就一直在宮中讀書，我兒又只在家裡和京郊的莊子上玩，哪可能見得著？”

  其後，費揚古以時間不早了為由，將雲兮打發了出去。

  而他自己，則是拿起那把他心愛的斬馬刀，細細擦了，又拔出來放在燈光下觀摩。

  這一夜，費揚古書房的燈，一直沒有熄滅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