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相似的氣息

  拋卻地上的半成品不講，桌上的三張，最左邊的那張，赫然是那日自家表妹暴露出來的容顏。

  飽滿的瓜子臉、柳葉眉，清澈的杏眸仿佛掬了最美的淺金落霞，膚光勝雪，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眼間隱然有一股清貴聖潔。

  中間那張宛然就是她現在這張臉七八歲時的模樣，眉眼尚未長開，挽著乾淨利落的高馬尾，仰著頭，杏眸蘊滿淚花，卻死死咬著下唇，不肯讓一滴落下。

  最右邊的，是三四歲的小女娃，面容蒼白，帶著些許病態，而且，這一幅似乎有點不協調。

  穆妍抿了抿唇角，沒有回答，抬手將地上的廢紙焚燒，又默默去收起桌上的畫。

  “等等。”

  安染叫住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按住她收畫的手，細細觀察三四歲小女孩的那張。

  她終於明白，為何會有不協調之感。

  小女孩右側一撮發絲與肩隔了幾寸遠，最初，她以為畫的是風吹拂下的樣子，但其余發絲又服服帖帖垂在肩後，風不可能隻吹動一撮頭髮。

  聽完她的說法，穆妍愣住，眼底閃過一絲迷茫，問道：“什麽情況下，頭髮會是這個樣子？”

  安染錯愕，“這不是你失誤畫錯？”

  沉默半晌，穆妍道：“這是我夢裡見到的。”

  安染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你在夢裡見過她現在的樣子？”

  朵朵也眨巴著紫瞳，好奇地看著她。

  穆妍垂眸望著三幅畫，搖搖頭，“我的夢裡只有她三歲到七歲的樣子，其他的夢境都很模糊，唯有這兩個樣子特別清晰，在我夢裡也出現得最頻繁。”

  穆妍心中微澀，其實，她夢得最頻繁的，還有一個人，只是那人的身影一直很模糊，在夢裡，她拚了命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卻怎麽也做不到。

  震驚過後，安染道：“難不成你們兩個前世有淵源？”

  “姐姐和雲姐姐氣息很相似，她們當然有關系了。”朵朵說得理所應當，還有些不解地看著二人。

  穆妍腦子轟得一聲，炸開一團白光，呆呆問道：“你說什麽？”

  朵朵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乖乖重複：“姐姐你身上有似氣息跟雲姐姐很相似。”

  “什麽氣息很相似？”安染急急追問。

  朵朵茫然地搖頭，“就是很相似嘛。”

  安染穆妍面面相覷，屋內一片靜謐，這樣的安靜讓朵朵很不舒服，她指著小女孩那副畫，好奇地問：“安姐姐，你還沒說頭髮的事情呢。”

  穆妍也望過去，她沒系統學過作畫，現在這些是閑暇時自己瞎畫練出來的，也不懂什麽意境，隻憑著修士過人的記憶，將看到的在紙上複刻出來而已。

  安染吐出口濁氣，“躺著的時候。”

  躺著？

  穆妍怔怔，為什麽是躺著？

  許久之後，二人吩咐朵朵今日對話不得外傳，便開始收拾物品，準備返回宗門。

  “怎麽突然要回宗門？”穆妍問道。

  “殘夜閣高層突然出手，我們正道傷亡慘重，昨日傳來消息，掌教擔心殘夜閣會發起反攻，讓我們倆先撤回宗門。”

  穆妍眉宇舒展：“那阿梨他們可就安全多了。”

  “豈止是安全，他們倆現在可舒服了。”朵朵雙眸亮晶晶的，“好多靈果的。”

  這沒頭沒腦的話，聽得穆妍一頭霧水，安染卻有些黯然，“他們在天蕪森林中心，連妖王都對他們客客氣氣的。”

  穆妍垂眸，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安染是個很看重血脈親情的人。

  這些天穆妍閉關，安染連說話都沒個人，實在憋得太久了，她在案幾前坐下，沉聲道：“我不明白，她怎麽就成妖修了？”

  開始，她還抱有幻想，當朵朵帶回他們在天蕪森林中心的消息後，這個幻想就破滅了。

  “我想過是不是妖修頂替了她，但是衛小三那麽看重表妹，不可能任由人頂替她，還與頂替她的人親親熱熱的。

  你說，會不會是他們在殘夜閣的時候，表妹遇到危險，像余笙那樣身體毀了，然後她奪舍了妖獸？”

  穆妍：……

  “他們當年不過練氣期修士，神識微弱，怎麽奪舍？”

  她輕歎口氣，勸慰道：“現在我們在這裡瞎猜也沒用，無論她是人是妖，她都是阿梨，都是我們的朋友。”

  “可她不是我表妹了。”安染脫口而出，她眼眶微澀，聲音帶著輕顫，“如果重逢後跟我們在一起的一直是妖修，那我表妹去哪兒？”

  “不會的，你不是說了嗎，衛公子很看重阿梨，他不會讓人奪舍她的。現在的阿梨就是那個和我們一起到滄瀾的阿梨，就是和你一起長大的表妹。”

  “我們都是人，她怎麽會變成妖？”

  事情又繞回了原地。

  沉吟片刻，穆妍輕聲問道：“血脈就那麽重要嗎？我們這些年相處的情分，難道不比血脈重要嗎？朋友相處久了，也勝似親人啊。”

  安染啞然，半晌無奈苦笑，“我也需要一段時間靜一靜。”

  時間緩緩流逝，半月後，殘夜閣停止了瘋狂報復，清河谷外暫緩口氣的正道高層，也在討論雲梨。

  夜哲彥把玩著手中折扇，道：“這麽久還未找到二人的蹤跡，他們會不會已經離開南山系了？”

  宿溪真君微微頷首，表示認同，“雲梨行事特立獨行，做諜探時就張揚高調，不肯吃一點虧，導致我們從未懷疑過她，這逃命她會不會也保持高調的風格？”

  “高調的逃命？怎麽逃？直接禦劍飛啊？”四季谷谷主衍昭真君不同意，“做諜探反其道而行之，是個不錯的法子，但大張旗鼓的逃命，不是送死嗎？”

  夜哲彥雙手一攤，“那他們去哪了……”

  扶嶽壓了壓太陽穴，沒理會眾人的爭論，南陵城那麽周密的局都未能拿下千九，逃出城就更別指望，想要捉住他，得想法子設局。

  他垂眸，乾脆趁著眾人討論的當兒，質問身邊的松隱。

  “當日為何沒有控制住他們？”

  正默默當背景板的松隱猝不及防收到傳音，怔了片刻，回道：“她的血脈遠高於我，我的這點微末幻術，控制不住她。”

  扶嶽心底劃過一抹驚訝，松隱的血脈雖不是頂級，在天蕪森林也算是不錯的了，若非白松桃鹿一族天性溫良不善戰，甚至可以排到第一梯隊。

  “你都未動手，曾知控制不住？控不住她，那千九呢？”扶嶽目光凌冽，只需一息，只需控住二人一息，他們就能破開防禦，拿下二人。

  白松桃鹿一族，天賦技能窺探人心，在他們的目光下，所思所想，無所遁形。

  當年他們機緣巧合下得了一顆幻珠，天性純良的白松桃鹿輕易就能讓人放松警惕，配合窺視人心的天賦技能，使用幻珠，如虎添翼。

  他的幻術早已大成，即便是這些元後修士，不經意也會中幻，千九二人雖然棘手，但會連幻術也無用嗎？
  想到三千年前在迷霧沼澤外看到的情形，扶嶽又有些拿不準。

  沉默半晌，他又傳音問：“你與雲梨接觸不少，就沒發現她是妖修？”

  松隱眼睫輕顫，記憶瞬間回到那年，他正要閉關，飛祁峰忽而傳來神獸氣息，源自血脈的天然壓製讓他動彈不得。

  氣息出現得快，消失得也快，只有短短一瞬，卻讓他冷汗涔涔，體力靈力暴亂。

  事後，他便得知，斬夢刀認主，再聯系之前找他打探妖獸修煉，他便猜到神獸就是雲梨。

  “沒有。”

  頓了頓，松隱又小心提議：“能不能暫緩追殺他們，我擔心妖族會報復，如今我們與殘夜閣不死不休，若是妖族趁機……”

  他話未說完，便被扶嶽打斷，“不會，我們與妖修有協議，他們不會插手我們人修間的事情。”

  松隱暗暗著急，協議是妖王與人族簽訂的，雲梨是神獸，又已經成長起來，妖王都得唯她命是從。

  她年輕氣盛，若是咽不下這口氣，要發動妖族報復，妖王不僅不能阻止，還得出手幫忙。

  這些日子，松隱的心猶如在火上烤，作為靈寵，他要忠於主人，但作為臣民，他不能做出任何傷害妖王的事情。

  茹寧是靠實力登上妖王之位的，血脈隻比他們略高，他的命令他們可以不聽。

  但雲梨是神獸，天生的王者，血脈差距太過懸殊，即便她只有七階修為，也沒有妖獸敢以下犯上。

  天蕪森林中心。

  半月時光，在濃鬱的靈氣、以及茹寧慷慨贈送地靈藥支持下，衛臨傷勢已好。

  二人興致勃勃參觀這片神秘之地，得到了不少信息，靈湖最初只是一泓靈泉，在三萬年前大陸異變之後，被當時的妖王據為己有，又四處尋找吸靈竺蘭種在浮峰上，久而久之便形成靈湖。

  後來那任妖王壽終魂消，妖族最大的族群幽冥虎與流焰火獅爭奪妖王之位，然而兩族勢均力敵，久久分不出勝負，妖王之位懸空，二族各佔一半靈湖。

  時光流轉，兩族雖然相爭，但也秉承著收集吸靈竺蘭滋養靈湖的共同理念，靈湖蘊含的靈氣越發濃鬱，這可便宜了生長在靈湖裡的一條月光鰩魚。

  後來月光鰩魚破水而出，以一敵二，戰勝幽冥虎、流焰火獅兩族最強者，坐上妖王之位。

  這就是現任妖王茹寧。

  但他畢竟只有一人，面對族人興盛的幽冥虎、流焰火獅很吃力，行事也多有桎梏。

  後來茹寧提拔同樣沒有族人的蔦芷蘿樹妖綠間、實力不弱的臨玉白熊族、綺靈燕族、詭影雀族等，與幽冥虎族、流焰火獅族分庭抗禮。

  慢慢的，靈湖不在是哪一族的棲息地，成為天蕪高階妖修共有的，但分配權在茹寧手中。

  他處事公平，眾妖均服，如今的妖族，前所未有的團結。

  她那個憨憨親衛白鼻熊羆到天蕪森林後，也是茹寧做主，修習臨玉白熊族功法，才能突破血脈桎梏，進階七階。

  聽完這些，雲梨對茹寧很是佩服，實力不錯，腦子也好使，這分權製衡之術比之凡俗帝王也不差。

  悠哉悠哉過了段日子，二人準備離開，殘夜閣的鬼泣之仇、多次算計之仇，不報咽不下這口氣。

  還有四大派，他們對東陸勢在必得，遲早要對上的。

  最著急的是母蠱，用雲梨的話說，她可不想歷經萬難除去蠱王，然後過幾年再來一場蠱患，那他們前些年的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茹寧勸了幾次，見他們意已決，便道：“當年九黎淵裡，白露聯合外人，坑殺我妖族，乃我天蕪叛徒；如今又膽敢對殿下施咒，讓我們前去斬殺他，為殿下報仇，也給四大派一個警告。”

  雲梨當即反對，“不急，先等等。”

  殘夜閣剛死了一個藍意，白露再出事，星冶定會瘋狂報復。

  如今正道騎虎難下，現在他們跑出去分擔星冶的怒火，那扶嶽做夢都要笑醒。

  茹寧微愣，很快也反應過來，忙道：“屬下冒失了，這個時候我們確實不宜插手。”

  衛臨挑眉，余光瞥到後方的泓羽明顯松了口氣，很快明白，茹寧並非真的要這個時候殺白露。

  四大派剛擺了阿梨一道，這個時候妖族插手，一不小心就會發展成人妖兩族之戰。

  只是阿梨遭殘夜閣施咒，他不能毫無作為，如今阿梨親口反對，他既維護了妖族的利益，也給足了阿梨面子。

  衛臨暗暗警惕，能力壓幽冥虎、流焰火獅等天蕪眾多族群，登上妖王之位，果然不是什麽善茬。

  離開天蕪中心後，衛臨點明茹寧的心思，又道：“雖然他願意居於你之下，但心思太深，我們修為未至元嬰，還是不要去天蕪中心。”

  對於這些，雲梨倒是不以為意，她也不想將妖族牽扯進去，現在四大派與殘夜閣相互牽製，正正好。

  如果能有法子，將其他中小型門派世家拉出戰局，那就更好了。

  至於他擔心的另外一點，那就更不用擔心，以前她不敢輕易涉足天蕪中心，那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妖獸，擔心被高階妖獸吞噬血脈。

  神獸鳳凰，四靈之一，妖族最頂級的血脈，可不是什麽妖都能吞噬的，況且，還有長生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