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眼底染上笑意，“我以為你當時就會來信問，沒想到竟忍到了今天，倒是小瞧了你的忍耐力。”

  皎皎嗔道：“這麽重要的事情，我想當面問嘛。再者，飛鴿傳信也不是完全安全，若是被別人偷看了怎麽辦。”

  紀昀挑眉：“怕人知曉我是厲鬼轉世？”

  “呸呸呸，你才不是厲鬼呢，害人的才是厲鬼，你又沒害人。”

  他垂眸，有一搭沒一搭撥弄著莫離的劍穗，聲音輕輕，透著些許悵然：“看破紅塵是仙，執念深重是鬼，我心有執念，至死不能釋然，他們說的沒錯，我確是厲鬼轉世。”

  “執念？”皎皎好奇，“什麽執念？”

  “我答應一個人，來世會找到她，就一定要做到！”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堅定、語氣溫柔，帶著某種異樣的情愫，皎皎心口驀然沉悶起來，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極可能是位女子。

  她移開視線，故作自然地問：“誰啊？你的心上人啊？”

  紀昀看著她，輕輕‘嗯’了一聲，語氣越發的悵然，“是啊，心上人，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心悅我。”

  皎皎心裡愈發堵得慌，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心口酸酸澀澀的，難受得緊。

  紀昀眸光閃爍，“皎皎，如果你從小獨自生活在一座孤島，後來有人將你從孤島裡帶出，帶你遊歷四時風光、見識風土人情，你會喜歡他嗎？”

  他定定看著她，眸光有些許忐忑：“還是隻心存感激，將他當做朋友？又或者……任何一人將你從孤島裡帶出，你都會喜歡他？”

  皎皎心裡一滯，竟然還帶她四處遊玩！
  “她是她，我是我，我怎麽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話出口，她才發覺自己語氣特別不好，忙放軟聲補救：“我的意思是，人的想法不一樣，這種事情你得問當事人，你今生還沒找到她嗎？”

  “找到了，她是我今生的遙不可及。”微涼的夜風拂起紀昀鬢邊的碎發，銀白的月光灑落在他唇邊，綻開一抹無味的黯然。

  皎皎撫著越發難受的心口，不想再就那個她說下去，她轉了話題：“萬物輪回自有道理，帶著前世記憶轉生有違輪回，會受到懲罰的。”

  紀昀似是看出她不願回答，眼眸沉寂下去，融入寂靜的夜色。

  半晌，他無所謂地笑了笑：“無妨，靈魂沾染上陰氣而已，我已經習慣。”

  “不是而已，你的靈魂已經虛弱成……”

  皎皎的聲音戛然而止，頓了下，擔憂道：“你會魂飛魄散的。”

  紀昀愣住，“你怎知我靈魂的狀況？”

  “我看見的。”她將那晚所見徐徐道來，“如果將靈魂比作一塊布，你現在的狀況就像一塊在土裡埋了很多年的布。

  陳舊、破爛、脆弱，些微的拉扯就會讓它碎成粉屑。來世，你還是把她忘了吧。”

  “所以，那晚是你！”紀昀的眼眸倏然亮起，眸光被月色暈染開，溫柔得似要泛起漣漪。

  皎皎點頭，那夜的事她想了許久，至今未弄明白，為何自己的憤怒之語會從天空傳來。

  “對了，你怎麽做到未忘前世的？沒喝孟婆湯？”世間不想忘記前塵的人多了去，卻不是誰都可以做到。

  “哪來的什麽孟婆湯，世人的杜撰而已。”紀昀失笑，“人死後，靈魂大都會失去意識，被奇怪的香味吸引，下餃子似的往那池子裡跳，然後就被洗去記憶轉生了。”

  “往生池？”

  紀昀愣住：“你怎麽知道是往生池？”

  皎皎也愣了下，敲著腦袋，“剛才這三個字突然從腦子裡冒出來，我還像在哪見過。

  冥河之畔，有池曰往生，異香芬鬱，能致鬼神，消其罪孽，以入輪回……”

  再後面，她就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紀昀愕然，想起她的來歷，又釋然，輕聲說道：“冥河之畔有位女子，她與我們這些渾噩的鬼魂不一樣，眼神清明，魂體凝練與真人無異。

  她幫我在輪回通道與往生池連接的薄弱處開了一道口子，我從那道口子入的輪回，並未進入往生池，這才得以保留住前世的記憶。”

  “冥河之畔的女子？孟婆嗎？她為什麽要幫你？她想要什麽？”

  紀昀抻了抻衣袖，順勢將手背到身後，用寬大的袖口遮住顫抖的指尖，語氣隨意：“我一個普通的凡人，能有什麽值得人家圖謀的。那對她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陰間也有樂於助人的鬼。”

  “是嗎？”皎皎非常懷疑，違反輪回之道，真的是舉手之勞嗎？
  紀昀肯定地點頭：“她雖不是孟婆，卻也不是凡人，不入輪回的。”

  說到此處，他心念一動，側眸問道：“一個人沒有經過輪回便轉世了，你覺得會是什麽情況？”

  這個疑惑困了他一百多年，既然她知道往生池，或許能知道原因。

  “不經過輪回就轉世？”皎皎撓撓頭，“不能吧，輪回轉世，先輪回再轉世，不入輪回之道，如何能轉世呢？”

  “我很確定，她沒有入輪回。”紀昀定定地看著她，“剛死的時候，我的靈魂很強大，面對往生池的異香也能保持清醒。

  我們說好來生一起走，我在冥河之畔等了她一百多年，她沒有來。

  後來遇到一位同樣保持清醒的魂魄，詢問之下才得知她已經過完一世……”

  想起冥河岸邊那些苦等的歲月，紀昀的心慢慢揪起，無盡的疲累與絕望包圍了他。

  又是那個女人，皎皎撅起嘴，酸溜溜道：“那她可能不是人，人都要經過輪回的，她很可能是妖怪，還得是非常非常厲害妖怪，不知道害……”

  余光瞥到紀昀黯然的神色，詆毀的話再也說不口，她摸了摸鼻尖，心虛地改口：“當然也可能是神仙，已經超出輪回之外。”

  “超出輪回之外，”紀昀輕喃，“所以，她不是有意失約，只是身不由己，不入輪回。”

  他的眼底暈開點點笑意，周身的沉悶一掃而空，夜風拂過，墨發飛揚，劃出輕快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