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梨伏下身子,將額頭抵在衛臨眉心,催動溫神蓮,將自己的意識沉入了他的識海之中。
素來寧靜的識海結了冰,冰面上白霧濃稠,鋪天蓋地,雲梨的意念沒有準備,瞬息被凍住。
好一會兒,她才從那冰寒的僵硬中緩過來,感知了下溫神蓮的方位,控制著意念朝那邊飛去。
蓮花幽微,靜靜飄在冰面上,那些極致的陰寒不能傷它分毫。
忽而,清冷寂寥的竹月色中,有點點青意閃現,雲梨忙凝神細查,原來溫神蓮的梗上布滿淡青色的符文,明明滅滅,旋轉遊動間,宛若活物。
她瞬間想起一個人,那位神秘的青衣女子,符文上有她的氣息,若無意外,這些符文應當就是她的手筆。
只是,為什麽呢?
她為何一再幫師兄?
在雲梨思索的當兒,有一枚繁複似梅花扣的符文浮現,其左上角的弧線斷裂,絲絲縷縷的陰寒正是從那裡漫出來的。
她登時明白,這些青色符文是封印極陰命魂的,如今不知怎地,封印出現了破損,這才導致陰寒之氣外泄。
她忙將意念沉入衛臨的溫神蓮,催動其釋放出大量能量,引至封印斷裂處,借其暫時堵住缺口。
缺口堵上,識海內的陰寒在溫神蓮持續作用下降下去。
做好這一切,她退了出去,識海玄妙,旁人能幫到的有限,更多的得衛臨蘇醒後,自行解決。
識海的問題暫時壓製,接下來重點要解決的,是體內流竄的陰寒之氣。
雲梨皺眉,若在外面,她可以靈力幫忙梳理引導,將陰寒之氣弄出來。
但如今要怎麽弄?
既沒有法子,那便降低危害,她將涅槃天火調至手心處,再以手心貼著衛臨心臟要害。
“嗯……”
輕微的聲音響起,雲梨抬眸,只見衛臨眼睫顫了顫,徐徐睜開。
她驚喜地叫道:“你醒了!”
話出口時方覺沙啞,她這才意識到先前的自己是多麽的緊張。
衛臨眉心緊蹙,眼底驚疑不定,道:“我好像看到一位很……”
話未說完就被雲梨打斷:“先不說這些,快運功,將陰寒的能量逼出來!”
說著,她飛快地扶起他,這個絕靈的東陸,靈力不能外放,也不能吸取靈氣修煉,但運功於體內調息卻是可以的。
感受到自己身體的糟糕,衛臨也不執著於討論神秘偷襲者,忙五心向天,急急運功梳理體內暴亂的靈力,引導陰寒之氣。
雲梨則目不轉睛盯著他,生怕一個沒注意又出現意外。
很快,衛臨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眼睫一個勁兒顫動,神色漸漸吃力,片刻的功夫,整個人便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濕了個透徹。
雲梨咽了口唾沫,又飛快地屏住呼吸,心頭莫名的慌亂,冥冥中有什麽脫離了控制。
“喔喔喔——”
雞鳴聲打破沉寂,雲梨重重呼出口氣,望了望窗外,濃暗的黑暗後隱隱有白光射出。
天要亮了。
“噗——”
衛臨忽而噴出口血,面色陰沉如水:“不行,這些陰寒能量有意識,逼不出來。”
“有意識?怎麽會呢?”雲梨幾乎妖跳起來,極陰命魂只是至陰至寒,說到底仍是他的神魂,有意識是個什麽鬼?
她快速眨了眨眼睛,聲音裡冒著殺氣,“是那位國師?”
先前探查他的識海時,並未發現他的識海裡有旁人的意志,再聯想他醒來時說到一半的話,雲梨瞬間明白了。
他體內的陰寒能量與識海的情況不一樣,並不是極陰命魂造成的,而是有人攻擊時留下的。
衛臨搖頭:“不像是她。”
因東陸不能修煉,自入東陸以來,得閑他就思索劍道法則的事情,昨夜也不例外。
夜半子時,忽感周圍陰寒異常,冥冥中有道門似乎開了,識海內泛起絲絲寒涼,與溫神蓮的清涼不同,這股寒意輔一出現,靈魂都在戰栗。
他正欲查看,耳邊響起一聲歎息,“還真是成功了呢。”
下一刻,一團陰寒霸道的能量撞入體內。
那能量太過強大,他當即就動彈不得,強撐著睜開眼,也只看到鮮紅的裙擺下,一隻凝霜賽雪的玉足。
而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雖只有短短一眼,也足以令他看清,對方魂體凝練度與真人無異,甚至裙擺上的花紋都清晰可見。
而道符裡,國師的神念呈影子狀,雖也足夠清晰,卻不可同日而語。
雲梨想了想,問:“能確定她是鬼修嗎?會不會是人呢?”
魂體凝練到那種程度的鬼修,修為已然不低,至少也是相當於人修中的元嬰期。
這樣一位鬼修大能,特地跑來人間傷害一位金丹期人修,怎麽想都有點怪怪的。
除非,她知道師兄是極陰命魂,想以此做些什麽。
但若是人修,又是怎麽使出術法的?
衛臨眼底一暗,沉聲道:“是鬼修。”
說著,忽覺體內陰寒能量溫順不少,他扭頭望向窗外,第一抹晨曦透過雲層灑向大地,喚醒了沉睡的萬物。
衛臨深深吸口氣,再次運功,試著將體內流竄的陰寒能量逼至左手封住。
這一次很順利,片刻功夫就已完成,左手凍得完全沒有知覺,雲梨忙喚來穆妍紀若塵。
二人細細把脈後,神情均是凝重,不過個把時辰,體內已出現多出損傷,若不能及時將這股陰寒能量清除出去,左手怕是要徹底壞死。
穆妍沉聲道:“我們得盡快出去。”
陰寒能量說到底是死氣,會泯滅肉體的生機,僅靠靈力溫養,效果不佳,還是要盡快以草木之心的生機恢復為妙。
這個道理雲梨也明白,不僅是體內的陰寒死氣,還有極陰命魂的封印,得盡快出去想法子找青衣女子問一問。
衛臨沉聲問道:“極陰命魂到底有何作用?”
那聲歎息裡,驚訝、欣喜,還隱隱透著些異樣的欽佩,像是熟悉之人所為。
雲梨抿了抿唇角:“鬼修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隻知那是鬼修中最頂級的天賦,據說歷任冥君均是極陰命魂。”
說著,她忽然一震:“那鬼修女子直衝你的身體來,該不會是想損壞你的軀體,讓你轉鬼修吧?”
“冥君?”衛臨挑眉。
“就是九幽冥界的頭頭,相當於九重星闕的天君。”說到此處,她忽而緊張起來,“師兄,你不想做冥君的吧?”
衛臨白了她一眼,“你不是要修仙嗎?我去修鬼做什麽。”
雲梨小雞啄米似的一個勁兒點頭,連連道:“我們要修仙,鬼修一點都不好,這麽美好的陽光都不能享受。”
衛臨被她的反應逗樂,心裡松泛不少,他抬頭對安染、若水道:“時間不早了,你們趕緊出發吧。”
經過兩日的商量,眾人一致認為,對方尋求合作的可能性更大,若是要殺他們,各個擊破更加容易,沒必要把他們聚起來。
既是合作,危險性大打折扣,幾人便決定兵分兩路,安染與若水真君隨眾人上括蒼山,看看國師所求為何。
雲梨衛臨則嘗試通過玉念珠,再入前世記憶,希望能從汐玥的經歷中,找到徹底破解大陸封禁的線索。
穆妍和紀若塵不善戰,不宜前去,與靜虛、綠間等少量妖修留下,護他們安全。
安染點點頭,“你們小心。”
又將穆妍拉到一旁,悄聲囑咐:“有什麽事情你讓綠間他們去辦,你一定要寸步不離守著他們。”
穆妍點頭:“放心,我曉得厲害。”
想起二人曾昏迷幾日,被國師府抓去,她就忍不住心驚肉跳。
送走安染一行人,穆妍便與紀若塵商議著開方煎藥,幫衛臨治療凍傷,凡俗藥材,藥效雖不如靈植,但聊勝於無,能恢復一點是一點。
一刻鍾後,安染便隨著眾人站在括蒼山深處,望著青磚黛瓦的古樸宮殿,她錯愕不已,不愧是鬼修的居所,選址果然獨特。
穿過茂密的樹林,是一片方圓千裡的低窪坑地,國師的宮殿就佇立在坑中央,周圍爬滿了綠色的藤蔓。
藤蔓長得格外茂盛,卻並不給人勃勃生機感,而是鬼氣森森的陰冷感。
“你們有沒有覺得,到這裡後特別的冷?”一位乾瘦如猴的男子抱著胳膊,緊張道。
有人立刻喝止:“瞎說什麽,在場的都是金丹元嬰,早已寒暑不侵,怎麽會冷?”
“你還別說,我也覺得挺冷的。”一位膽小的女修縮著脖子,往旁邊的同伴靠了靠。
安染皺眉,明明是寂靜無聲的環境,卻總給她一種暴虐的感覺。
腳步挪動時不小心踢到什麽,一截灰白的東東飛了出去,啪嘰砸在宮牆上。
“好像是骨頭。”
安染垂頭撇開腳下茂盛的藤蔓,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藤蔓之下,橫七豎八躺著形狀不一的骨頭。
其他人見此,也紛紛動手查看,短短片刻,就將附近的藤蔓清理一空,下面俱是白骨。
原來是個萬人坑。
茹寧上前幾步,冷聲道:“既是請我們來,何不現身?”
這時,一道空靈的聲音幽幽響起,“怎麽就你們,汐玥公主呢?”
“汐玥公主?”
“她在我們中間?”
“不是只在東陸轉世嗎……”
人群騷亂起來,大家都對東陸的歷史有一定了解,自然注意到東陸歷史上,每隔百年就會出現的汐玥公主。
也從國師府一眾法師口中問出她的不尋常,甚至不少人都暗暗猜測,她就是滄瀾大陸被封印的原因。
大家會來括蒼山,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想從國師口中知道,現在的汐玥公主是哪位。
怎麽聽國師這話,她已經出去了,還是他們中的一員!
宿溪與錦情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來到東陸發現汐玥公主的存在後,他們便知這些年判斷有誤。
揭開封印的人並非千九,而是雲梨,在東陸裡養傷的人也是她。
後來扶嶽細細回想當日賜道號,想到雲梨時,鬼使神差就想到‘玥’這個字。
那一刻,幾人都驚出一出冷汗,能悄無聲息影響到扶嶽的判斷,對方的來歷可能超出他們的想象。
但三千年前,在迷霧沼澤上方出現的,分明是年輕男子的身影,汐玥每一世都是女子。
淡淡的身影從宮殿內飄出,女子微微仰頭,低低歎道:“三萬年了,想來已經沒什麽人記得本座,吾乃七絕門音華。”
“音華真君!”錦情真君脫口而出,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七絕門!
安染眉心微蹙,看看身邊的茹寧,又望望不遠處的錦情等天心閣人,這個門派與天心閣、天蕪妖修都淵源頗深呐。
感受到她的目光,茹寧溫潤一笑:“看來小友聽說過七絕門,真是難得。”
安染尷尬地扶了扶發髻:“閑得無聊翻史書時好奇,多關注了幾分,就知道一點點。”
說起來,當年天蕪妖修對七絕門利用得那叫一個徹底,暗中襄助七絕門滅藥王谷,卻又阻止其斬草除根,後來更是正大光明扶持活下來的煉丹師建立天心閣。
如今,天心閣再次成為滄瀾四大派之一,七絕門卻早早湮滅在歷史長河中。
茹寧似是沒看出她眼眸裡的意味深長,溫溫和和地解釋:“既是翻史書,想來知道七絕門的芷柔真君,這位音華真君正是顧芷柔那一脈的弟子,也是除顧芷柔外,七絕門最負盛名之人。”
“沒想到滄瀾大陸還有人知曉本座。”國師一臉的感慨。
錦情神色複雜:“真君手段了得,祖上曾言,當年若非您突然失蹤,七絕門或可再輝煌數千年,不會敗得那麽快。”
“這麽說,七絕門是斷傳承了?”
安染瞥了眼人群中的溫雪蘿,雲姝仙府乃芷柔真君之物,溫雪蘿得了她的傳承,算是她的傳人,七絕門也不算斷傳承。
溫雪蘿心有所感,望了過去,看清是她,很快便平靜地移開視線。
國師的魂影有些扭曲,像是被風吹得左歪右倒的燭火:“當年突破結嬰後期,我外出遊歷,在東陸尋到一處小秘境,便進入查看。忽有一日,天地震動不止,靈氣瞬息消失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