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所謂士紳
這裡強調一下,明朝一開始,從來就沒有對士紳們進行免稅的優待,而只是對徭役的優免。
整個大明,除了老朱家的藩王,沒有人能夠免稅。
司馬光曾說過:“有因役而亡者,無因賦而亡者。”
對於百姓來說,賦稅重頂多傾家蕩產,但徭役重就是破家滅門。
在明初,朱元璋見到這種情況,就提出了優免條例,官員們很多都是遠離故土,根本不可能承擔家鄉裡甲給他們分配的抬轎、修路、打更等雜役。
二來也不可能今天還是朝廷高官,明天就跟皇帝說我要辭職回去抬轎子了。
所以,從洪武年至嘉靖、萬歷,對於徭役的優免一直在成型,後來在嘉靖二十四年形成成例。
即:京官一品優免役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至九品優免役糧六石、人丁六丁;外官減半;舉、監、生員優免糧二石、丁二人;致仕優免本品十分之七。
許多人就望而生義,以為優免的錢糧,而實質上有明一朝,優免的范圍始終是嚴格限制在勞役之中,從來沒有擴大到賦稅領域。
所謂的“優免役糧三十石”和“免田一萬畝”指的是優免附著於“糧三十石”和“田一萬畝”上的勞役,並不是免除他們的賦稅。
賦稅該交還是要交,只不過勞役費用能少交雜役那一部分。
通俗的解釋,官紳們家的佃戶,基本上可以免除徭役。
到光是這一條,就讓投獻之風大起。
然而,政策是好政策,但是政令一出紫禁城,但在具體的以縣為單位的執行層面,鄉紳們會通過各種手段,通過和縣官勾結,不服正役、不交賦稅……
“也就是說,本來只是對徭役的豁免,但傳到民間,各縣,就變成了賦稅的豁免。”
即使早有預料,但真切的從趙舒等人口中知曉此事,朱誼汐不禁怒從心起。
之前在民間,亦或者穿越前,他就對明朝的士紳優免特權深惡痛絕,其嚴重破壞了大明的財政收入。
(實質上每年依舊能收兩千七百萬石左右,相較於洪武年的三千石相差不多,只是開支增多了……)
誰能想到,真切的了解其事,就會明白,大明幾百年增長的人口紅利、土地紅利,基本上被士紳竊取。
所謂的優免,也不合規矩,隨著朝廷控制力的下降,而越發猖狂。
就像是宋朝祖製不殺士大夫,趙匡胤和趙光義兄弟殺的比誰都歡,長久的忽悠連皇帝都信了。
“官官相護!”哪怕一如張慎言這樣的食利者,也忍不住歎氣:“萬歷初年,海忠介(海瑞)不畏權勢,對閑賦在家的徐文貞(徐階)一家進行清查。”
“可惜,徐文階教子不嚴,其雖有清廉之稱,但家中卻聚田數十萬畝,以為松江府一大害——”
網上傳聞海瑞是清官而對國無利,所以得出清官無用論,實在是居心叵測。
海瑞當年清理豪強,疏通吳淞江,抑製土地兼並,廣審訴訟,這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才是真正的好處。
“所以,對於朝廷來說也是簡單,如今賦役合一,對於士紳們的優免形同虛設,正該罷黜其優免條例,一體收稅。”
皇帝興奮道。
當年的一條鞭法,就是將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按時納銀即可,但後來變更為納糧也是一樣。
“陛下,優待士紳乃是國策……”
趙舒見皇帝有些不對勁,立馬勸說起來。
您也當了幾年皇帝了,怎麽還那麽幼稚?
一聽這話,朱誼汐笑容立馬凝固,陷入到了沉思。
俗話說,存在即合理。
難道大明300年來,十幾位皇帝都是聾子啞巴,不知道其所謂的優免的貓膩?
不,他們肯定知道。
當優免條例正式頒布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朝廷迫於無奈,只能限定范圍,約束士紳們肆無忌憚的行為。
但聰明的嘉靖隻想修仙,水平能力足夠的萬歷,卻隻想著宅在后宮,只能妥協。
見皇帝還在糾結,一旁的張慎言只能輕聲道:“朝廷的根基,在於士紳。”
這一句話,點明了根本。
其實也可以反著理解,能顛覆朝廷的,只有士紳,讀書人。
中國太大,財政養不活大多的官吏,歸根結底,還得靠地方自治。
想要馬兒跑,就得收買,拉攏。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九品中正製,隋唐時期的門閥選官,宋時不抑製土地兼並,再到明清時期的錢糧優待,這些都是朝廷對讀書人的收買。
到了後來,為了不受製於其人,天朝並沒有選擇收買,而是只是替換。
天朝大規模普及夜校,進行掃盲,就是為了農民、工人成為讀書人。
但朱誼汐能這樣做嗎?做不到。
他沒有那個能力讓鄉村都跟著動。
即使朱誼汐在北京城,大口一張,內閣草擬文書,乃至於大明公報公開宣揚,廢除所謂的潛規則,士紳優待。
但只要一到達縣裡,十個有九個會忽視。
一個自然是屁股決定腦袋,二個則是得罪士紳,權力很難進行延伸。
例如,雍正時期的官紳一體當差、納糧,在乾隆時期就被棄用。
假使朱誼汐進行變革,那麽兒子,亦或者孫子一輩,絕對會更改回來。
祖製?好用的才是祖製。
“那,爾等的意思?”
朱誼汐想了想雍正幹了十幾年,最後盡付之流水,不禁有些心寒,不孝子太多了。
“陛下,您在南京時,曾免除三餉,如今遷入北京,自當重申一條鞭法,免除正賦外的一切增賦。”
誰知,趙舒卻頭一低,說了一件撈取名聲的事。
“不錯。”朱誼汐點點頭:“一條鞭法本就將所有賦稅雜役攤牌合而為一,在遼餉等新征後,等若是朝廷言而無信,自然民心大失。”
“那徭役呢?”一條鞭法可是包括了徭役。
“陛下可先罷黜天下雜賦,再行洪武舊事。”
“我明白了。”
忽然,皇帝笑了,他恍然大悟。
其實對於交皇糧,士紳們雖然扭捏,但卻是社會常識,慣性,他們並不佔理。
朝廷既然要錢糧,那就必須給予另一份特權。
說來說去,一條鞭法,讓士紳們失去了優待權,大家都一起交稅了,你讓他們怎麽有優越感?
讀書人跟泥腿子一樣,我這書不是白讀了?
所以,賦稅上平等,那就在徭役上不均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