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眉眼之間
後園佔地比內院要大的多,假山庭閣無不具備,經過休憩之後倒是個極佳的去處,鍾媄和蕭元奚前番來時歇宿的客院也在此。
薑佛桑顯然不可能去客院,涼亭內也空無人影,蕭元度抬腳上了樓閣。
樓閣是三層的,到了第二層就停了下來。
向南那間屋室內,薑女伏在案上,走近一看,竟是睡著了。
旁邊是寫滿墨字的紙張,蕭元度俯身拈起一張,隨便看了兩眼,知道是跟醫署有關,無甚興趣,便就放下了。
目光環視一圈,不自覺又落到薑女身上。
靈水村那回光線昏昏,這回才算把她睡容看真切。滿園秋意濃,但在薑女臉上卻是芳菲無盡時。
太過真切,不免又想起那個半囫圇的夢……
似是感知道到什麽,薑女眉尖若有似無蹙起,蕭元度連忙調開視線,走到一邊。
薑佛桑醒來,雖還有些迷蒙睡意,卻幾乎是立刻就注意到室內多了個人,因為她身上多了件披風。
舉目看向前方臨窗而立的身影,“夫主何時來的?”
蕭元度負手回身,還未說話,薑佛桑先就笑了,“夫主終於肯穿這身衣裳了,還以為夫主不喜。”
他今日所穿正是先前薑女送來的那套靈鷲球紋錦袍,不寬不窄、正正合適,上身之後顯得軒昂且精乾,襯得人也俊逸了幾分。
蕭元度不是不喜,只是前陣子忙著懲治那些械鬥的刁民,鎮日往鄉下跑,灰頭土臉不說,動武更是難免,太過費衣裳……當然他也不是疼惜衣裳的人,只是覺得穿著這身舞刀弄棍終歸不太便利。
見薑女一徑盯著自己打量,眼中隱隱帶著讚賞,蕭元度隻作沒看到,踱到書案旁站定。
“不是說要給醫署那邊寫一本什麽書?字沒寫幾個,倒是好睡。”
邊說邊隨手翻起她寫的那幾張紙,目光專注,實際一個字也未入眼。
薑佛桑並沒有被人抓包偷懶的羞赧,從容道:“夫主怎知妾是貪睡而不是夢中寫書?”
蕭元度嗤了一聲,懶得聽她胡扯。
薑佛桑煞有介事道:“也難怪夫主不信,這是妾獨門秘技,凡遇疑難不解之事,入夢後便如神助一般,抽丁拔楔不在話下。就好比要默的這本醫書,先前七零八碎總覺沒有章法,伏案入睡後果在夢中見了兩位仙人,得他們一番指點,醒來便覺文如泉湧。”
其實她也不算瞎編,腦中回想著先生和辜郎中日常說的那些話,夢中還真見到了他倆。只不過先生面容模糊,見了她不語也不笑……
她說得認真,若不是蕭元度一直留意著她神情變化,從而注意到她眼底那抹狡黠,還真就要信了。
“既文如泉湧還等什麽?”蕭元度取筆蘸墨遞給她,“何不一蹴而就?”
薑佛桑抿唇笑:“還需醞釀,何必急於一時。”
蕭元度哼了一聲,將筆擱回去,“巧辯。”
兩人之間難得這樣輕松愉悅的時刻。
蕭元度見她仍盯著自己不放,皺了下眉:“總看我作甚?”
薑佛桑歪了歪腦袋:“許夫主看妾,不許妾看夫主?”
蕭元度愣住,繼而面如火燒。好在膚色深,輕易看不出。
板著臉不肯承認,叱道:“你怕是睡迷糊了。”
“總感覺有人盯著我……莫非是夢中?”
聽她說夢,蕭元度更添了幾分不自在。
“或許真是睡迷糊了。”薑佛桑並不窮追,托腮凝視,“方婆說得是,夫主確實瘦了許多。”
骨骼感更突出了,高鼻深目……薑佛桑早就注意到,蕭元度的五官在弟兄幾個當中最為深刻,就連同母弟蕭元奚都多有不及。
嫁進蕭家這麽久,私底下也曾聽到一些流言。與蕭元度有關的最大流言莫過於他的“身世疑雲”。
都說鄔夫人懷蕭元度的時機有蹊蹺,那時節諸藩王內鬥不休、燕王朝亂象已顯,又值蠻族初入侵之際,蕭琥鮮有閑暇在家……於是就有人傳蕭元度是鄔夫人與一蠻族男子私通生下的野種,而蕭元度未足月就降生似乎更佐證了這一點。
巧的是鄔夫人確曾救治過一個蠻族人,那人傷好後就留在府上當了馭者,鄔夫人故去後,他也死於護送三位公子與主公團聚的路上。
據幽草打探,流言傳出的時機很是微妙,就在蕭元度從洛邑返回棘原之後。
不早不晚……或許當年送他走的時候還小,長相上看不出,長成後才察覺異樣?
總之,流言瘋傳了兩年,後來才被人壓下。
在薑佛桑看來,這個流言雖則傳得有鼻子有眼,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
首要一點,蕭元度即便不如蕭元胤更像蕭琥,細看的話父子倆眉眼間多少也能找出些相似處,脾氣貌似也最像他。
聽落梅庵的庵主說,鄔夫人就是骨相優越之人,想來蕭元度在長相上主要應該還是隨了他的母親。
眉骨突出、雙目深邃、鼻梁高挺,乍一瞧確有些異域感,但與蠻族的區別還是很大的,中原人的特征更為明顯。只是流言聽多後容易先入為主,繼而讓人忽視了這點。
死人不會說話,便可放心大膽的無中生有,如此一來不僅給鄔夫人潑了髒水,還讓蕭元度身世存疑——捏造流言的人,他的目的也未必就是讓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在關鍵的人心裡留下懷疑的種子就夠了,到了需要的時候自能發揮出巨大作用。
即便蕭琥態度明確,也耐不住眾口鑠金。
蕭元度似乎從未把這些流言放在心上,但他真得一點也不在意嗎?
當日在彤雲馬場,他一身異裝出現,把蕭琥氣得不輕。知道他在北涼國都的那段經歷後,一度以為他是記恨蕭琥送他為質才故意為之,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給蕭琥難堪。現在想想,或許兼而有之。
騎射場上他與蕭元牟等人起了衝突,一直是愛答不理,卻被旁人幾句挑釁的話輕易激怒,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對親兄弟揮拳相向,又與其他家族的子弟大打出手,毫不顧及影響。
從馬場回去,挾持她的馬臉一聲“雜種”又惹得他暴起……
看來他並非不在意。
想至此,薑佛桑笑容愈盛。
仰首凝望著他,狀似不經意道了句:“夫主的眉眼瞧著與幾位兄伯不太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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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