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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女貴不可言》第2章 苦口非苦心
  第2章 苦口非苦心

  直到滾燙的熱淚滴落在手背,薑佛桑才得以確認,她非在地獄,亦不在夢中。

  她是真地回來了。

  回到了十八年前,新嫁之時。

  薑佛桑想笑,想縱聲大笑。

  都說造化弄人,果真是造化弄人。

  老天既肯給她新生的機會,何不讓她回到更早些的時候?
  那樣一切都還未開始,所有都還來得及……

  侍女皎杏虛握住她的手,猶在嗚咽哭泣:“女君你怎就那麽傻?怎就投了河呢?若是奴婢晚來一步……你讓奴婢可怎麽活?!”

  薑佛桑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她們。

  若沒記錯,眼下當是她新婚第六日。而就在昨天,她於園中觀景時突然墜河。

  所有人都認定了她是有意尋死。

  前世守活寡的那八年裡,她確曾無數次想過自尋短見,但這回真只是一時失神滑了腳,不慎跌進魚池裡而已。

  此時的她雖然滿腹委屈,卻還未有輕生的念頭,大抵心中還抱有一線希望,總之是不夠絕望。

  誰又能想到,郎心似鐵,許晏對她的厭惡並不是一時的,她永遠不可能等到自己的夫郎回心轉意那一天。

  而此後漫長歲月,煎熬無盡時,今日之羞辱不過剛剛開了個頭。

  皎杏見她滿面木然,怕她猶存死志,忙拿好話勸慰她:“女君,奴婢打聽過了,八郎君並非有意冷落你,實是外間有事……府中已經譴人去尋,八郎君很快就會回來,您千萬養好身子,萬勿再做傻事了。”

  “不……”薑佛桑搖頭,目色泛涼。

  許晏不會回來的。

  這個素未謀面的夫郎,在將她迎進許家後,便鮮少露過臉,任她獨自一人,懵然無措地面對種種未知。

  其後數載,更有那嘗不盡的冷言與冷眼,受不完的奚落與恥笑。

  近三千個日夜啊,她就是這麽掰著手指頭一點點生熬過來的。

  在內,她要忍受許家人無聲地議論與指戳;在外,她還要應對各路紛紜地揣測和打量。

  流言積毀銷骨,窺探的目光或興奮、或同情、或譏刺……更有帶給她毀滅性一擊的那件禍事!

  細算來,許晏耽擱了她何止八年!

  前世遭遇如同跗骨之蛆,讓薑佛桑愈想愈不寒而栗。

  “勿找許晏!”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半欠起身,一把攥住皎杏的手。用力之大,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

  皎杏對上她恨意滿溢的暗紅雙目,既疼且驚:“女、女君?”

  “去!代我,稟君姑。就、就說,”薑佛桑頭腦昏昏,一句三喘,“我要,和離!”
-
  “和離?六娘是瘋了不成?!”

  消息傳至薑家,駱氏活似天塌地陷了一般。

  新婚未幾日,好端端怎就投了河?
  投河也便罷了,才醒轉又請和離!

  也不知鬧得是哪一出,惹得許家那邊十分不悅,這才派人來知會她這叔母前去開解。

  說是開解,怪罪的意思已十分明顯了。

  駱氏計較著這些,踩著家仆的背下了馬車,從側門直入許府。

  許府之內,高門闊屋,比梁成棟,其顯赫氣魄,便是與王公邸第相較也不輸。駱氏一路不著痕跡打量著,再想到江河日下的薑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西園外,見前來迎侯的皎杏雙目紅腫,駱氏細眉一凜,正待怒斥她這副哭喪做派,想到什麽又忍下了。

  往園內睇了一眼,壓低聲問:“許家八郎可在?”

  提起此人,皎杏滿面悲憤:“大婚至今,八郎君從未回過西園!”

  不然女君何至於……

  駱氏一愣,眼神閃爍片刻,到底沒再說什麽,腳步匆匆步入庭院。

  “六娘,你好生糊塗!”

  駱氏將從人揮退,無視侄女病骨支離,一句溫言也沒有,出聲便是指責。

  “許氏一門顯貴,勢傾朝野,成為許家婦多少人盼且盼不來,這天大福氣落你頭上,你怎還如此不知好歹!”

  許家是何門第?

  當初隨元帝移鎮京陵創建新都的元勳肱骨之一,前有救駕之功,後有平定連閎叛亂之勞。數功相累,飛速躥升,踩下汝南應氏躋身當朝四大門閥。一門叔伯兄弟子侄二十余人,長成者皆有爵官,可說是權重一時、風頭無兩。

  薑佛桑嫁的是許氏旁枝,君舅許峪與當朝大司馬許峋是同祖,光耀雖不及嫡枝,但也不遑多讓。她竟還做出此等糊塗事來,不是不知好歹又是什麽?
  若依駱氏本意,她巴不得把自己親女嫁進來!
  奈何許家指明了就要薑佛桑……

  “你屈指細算,放眼京陵城,有幾個比得過許氏的?你那兄伯許晁官拜大將軍,近日又打了勝仗,正是八面威風的時候,連大司馬都對他青眼相待多有倚仗。八郎是他親弟,得他護持,入仕也是遲早。”

  說到許八郎,駱氏頓了頓,聲音有所緩和,“八郎他正值年少,難免玩性重些,你理當多擔待。夫主不歸家,想辦法讓他歸家便是,小小一點委屈就尋死,還鬧起和離來,這可不是我薑門閨范。”

  駱氏將其中厲害掰開了揉碎了說與她聽,話裡話外無非是勸她隱忍——這隱忍不單是為她自己,更多是為薑家。

  然苦口婆心了半日也不見有個回音,駱氏遂又疾言厲色起來。

  “我今日來是告知你,和離的話切勿再提!倘你一意孤行,非令我薑家蒙羞,薑家亦不會再認你!你也莫怪叔母心狠,族中尚有未嫁的女兒,豈能都受你牽累?得罪了許家,就連你叔父新謀得的官職也將不保,咱們薑氏一門也再別想於京陵立足……”

  榻上之人終於有了反應。

  薑佛桑眼仁微動,片刻後,虛飄的目光落在駱氏精明外露的臉上。

  她澀然啟唇,啞聲相問:“若遭遇此事的是茵妹,叔母你也會勸她將這黃連蘸著血淚吞下?”

  新婚燕爾,本該情濃意濃之時,卻隻余新婦形單影隻,甚至連個洞房之夜都沒有……這固然屈辱,也確實可氣,但何至於此呢?
  駱氏並不知曉這段婚姻將會給薑佛桑帶去怎樣潑天的磨難,是以她想不通,忍忍就能過去的事,薑佛桑何必大動乾戈?還要拿她女兒來作比!

  “佛茵幼秉庭訓,斷不會不顧大局,做出你這等任性之舉!”

  不輕不重刺了薑佛桑一下,駱氏也不見多開懷。

  她的佛茵縱然有母親庇護又如何?還不是被個糊塗父親給賣了終身。

  “當年逃難途中你叔父亂許親,如今可好,北邊來人提親了!倘若佛茵有你這般好命,我真做夢都要笑醒。”

  這於駱氏而言無疑是更值得頭疼的事。

  想起家中那一團亂麻,她也坐不住了。到底怕薑佛桑再鬧出尋死覓活的事給自家添麻煩,臨走又耐下性子多說了幾句。

  “你祖公一生信佛,兒輩取名皆帶法字,孫輩則帶佛字。佛門有言,自殺不復得人身,你便是不在乎己身,也當想想你祖公。他在世時最是疼你,還道貴薑家者必在你……”

  情、義、理,逐一佔盡,料想這侄女也只是一時鑽了牛角尖,駱氏盡了義務便放心地離去了。

  駱氏走後,皎杏端著藥碗進來,見榻上人微闔著眼,一副倦極了的神情。

  “女君?女君?”

  喚了幾聲無人應,皎杏歎了口氣,女君定是累了,睡著就睡著吧,藥可以再熱。

  薑佛桑確實累了,眼一閉,昏天暗地的睡著。

  月升日落,再睜眼,一片余暉透過窗格灑到榻前的地衣上,竟已是第二日黃昏。

  細若無骨的手虛虛抬起,斑斕的霞光躍然掌心,那般多彩耀目,像是新生的希望。

  她緩緩收攏五指,將這縹緲攥緊。

  便是造化有意弄人又如何?
  能重來便很好了,開局再難也無妨。

  路,都是走出來的。

   君舅:公公
    君姑:婆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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