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信馬由韁
雖這樣說,他臉上卻有不樂之色。
沒等詢問,自己就把緣由道出:“你與史殷奇遊學……”
這些天下來他早便發現了,薑女到東寧來其實用不著人陪同,她對這裡的一切根本就了如指掌。
不止風土人情,也不限於宣吾城。
她知道德興縣產漆、甑城縣產蔗糖、鳧山縣鑄器精熟、定羅縣爐鐵最良,還知道古康縣人皆擅陶、藍田縣多織席為業、雲水縣織作藤器者十家有五……
東寧以外,何州產錫,何州富鹽、何州出珠……她亦一清二楚,講述起來仿若親臨。
事實上那些地方她確也大都去過,和史殷奇一起。
當然,之前薑女就已把話說開,他此時再提倒不是猜疑什麽,也不全是拈酸。
就是想起那時陪在她身邊的不是自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薑佛桑笑道,“我勸他遊學的目的你是知道的,他帶上我的目的你也是知道的。何況隨行的又不止我一個——”
一路上,史殷奇遊山玩水、征逐聲色,薑佛桑則要幫他應對兩位講學少傅以及國君史弶。
史弶希望史殷奇能博物多聞,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給定的課業也是費盡心思,除了察民瘼民情、解閭閻疾苦,還涉及各地戎政、河務、海防等。
所以每到一地,史殷奇忙自己的,薑佛桑亦有的忙,甚至比史殷奇更忙。
想交出讓史弶大加讚賞的功課容易,讓史弶相信功課出自史殷奇之手,讓史殷奇既循序漸進又不顯突兀,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但這些難不倒她,多費點功夫便是。
等功課出來,史殷奇隻管謄抄,而後譴人送抵王城即可。
薑佛桑看他一眼,“大不了以後再找機會,咱們也把南州周遊個遍?”
“就我和你?”
“恩,我和你。”
蕭元度笑開,終於不再糾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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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駕離開船塢,鄔州牧親自護送琦瑛妃返城。
與此同時,兩匹快馬往相反方向而去,一前一後互相追逐著。
路上即便有行客,見到的也是一閃而過的黑影,如疾風卷過,頃刻不見了蹤跡,只有塵埃在後方揚起。
漸漸地,不知是馬跑得累了,還是較量的心思歇了,飛騰的駿馬速度放緩,從你追我趕變為了並駕齊驅。
忽而,其中一匹馬上的人騰身一躍,到了另一匹馬上。
兩道身影殷殷相依,信馬由韁,直到了一處山腳才停。
山名三仙,遠望若攢玉插天,又似仙人指路。近了發現所謂仙人不過是三峰作合抱之勢。
峰峰有樹、樹樹有峰,樹影森沉、瀑光明滅。密葉叢箐中偶聞禽鳥幽鳴,怪藤千尺上時有黃猿嘯牽而下——這是北山之景。
左側有一峽谷,兩人下馬。
蕭元度一手握著兩匹馬的韁繩,另隻手牽住薑女,沿著峽谷往南行。
谷中有溪曲折而過,日光蕩漾其上,照得水下草色綠、石色青,隱隱還可見粼粼的金沙丹礫。
再往前是一條百花徑,風蘭、金星草……各類知名不知名的花草,遠近隨風,處處芬馥。
山徑越走越窄,仰頭,見兩峽開始交相抵觸,欲崩欲陷也似。
兩旁山壁也變成了白色,陰風颯颯,森涼之氣撲面而來,一時間牙齒顫顫,凜冽如入深冬。
蕭元度早有準備,拿出披風與她系好,他自己則並不多加衣袍。
“你敲一下。”他指著白玉似的山壁。
薑佛桑試著敲擊。
“再敲。”蕭元度指著另一塊。
薑佛桑照做後顯出幾分驚訝,竟然每一片山石的音響都不同。
蕭元度得意一笑。
“為何?”薑佛桑問。
笑僵在嘴角,蕭元度咳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那溪中為何會有金沙?”
薑佛桑心知他亦不知其中緣由,所以才扯開話題。忍笑搖頭。
“近處或許有金礦。”
薑佛桑觀他神情就知他是玩笑之言。
比起中州常見的男耕女織,南州更常見的是依山為業、望海作田。
此外還有一種生計方式是“斫石淘金”。民間就有“洞丁多斫石,蠻女半淘金”的說法。
不止人可淘金,金礦所在地附近村民養的鵝鴨糞便中也常見麩金片。
於是村民便多養來收屎淘之,因而致富的大有人在。
但那沙子她細看過了,是金色不假,卻不是金子。
再者,附近若有金礦,必會設銀場來冶練、派銀監來管理,據她所知此處卻是沒有的。
蕭元度隨口一鄒,就沒打算能騙到她。
盯著她如春的面龐看了會兒,又下意識看了看左右。而後反應過來,荒山野嶺,哪來的人?
不管了——
偏頭吻住。
此處甚隘,想躲都躲不了。
等蕭元度心滿意足停下,薑佛桑瞪他一眼,換來一陣大笑。
兩人說笑著繼續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出陰崖、入陽竇,像是由冬又入了夏。
山北絕險,山南竟如此平闊,一眼望去像是到了綠野茫茫的草原。
再極目遠眺,煙波浩渺、望之茫洋,那是一望無際的大勒海。
出神間,有什麽自眼前飛過。
定睛看,是一隻隻文彩陸離的蝴蝶,大如盤而五色,仿佛仙人彩衣所化,就在近處盤旋。
蕭元度見她目不轉睛,以為她喜歡,捋袖就要幫她抓兩隻來。
薑佛桑扯住他:“這樣自在飛著多好。”
蝴蝶似懂人語,揮動著鮮麗的翅膀朝西去了。
薑佛桑手搭在眼睛上方也朝西看,隨即注意到西邊山麓似有人影,人還不少。
一怔,就要把紗巾戴上。
“不必。”蕭元度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道,“那是采香女,這邊無香,她們不會過來。”
南州不僅是長春之國,也是香國。南州人不貴沉檀,而以山野之香為重。
薑佛桑在別處就曾見過采香女。她們耳帶金環、首纏錦帕,因出香之地多虎狼毒蛇,往往十百為群,人人腰佩利刀。若遇見竊香者,擒而殺之亦不為罪。
得香如此不易,是以某些香價足與金銀相等。
盯著看了會兒,果如蕭元度所言,那些人直往正西,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蕭元度找了個地兒把馬拴好,回來後將搭在臂彎的披風鋪墊在草地上,率先坐下,拍了拍旁邊:“過來歇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