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秋風春雨
《妙法蓮華經》有言:世人求愛,刀口舐蜜,初嘗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蕭元度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是刀口舔蜜,終究是情關難過。
《妙法蓮華經》還有言:世人得愛,如入火宅,煩惱自生,清亮不再。其步亦艱,其退亦難。
已是如此艱難了,可他仍覺是老天垂憐,才讓他們今生得以相遇、相知、相許。
或者每個人都有他的地獄,所以人這一輩子最好不要迷戀上純粹的事物。
偏偏這些又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愈是不受掌控,愈想要嘗試著去弄懂。
於是理所當然地步步深陷。
等到想要逃離之時,愛意已根植於心。
它在胸腔澎湃著、鼓蕩著,日夜不休。藥石難醫,唯她可愈。
他愛薑女,太愛了,無法掩蓋,難以自欺。
這愛可以湮滅所有的恨,也可撫平過往一切傷痛,於是地獄也變淨土。
就是如此奇怪。
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呼吸都是錯,怎麽都是錯。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哪怕渾身棘刺、火焰繚繞,也會不顧一切擁之入懷。
乃至露出獠牙,亦覺可愛……
情這東西,不可盡之於言,不可窮之於筆,唯自知爾。
只要薑女好好留在他身邊,只要她像自己認定她那樣認定自己,他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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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佛桑極其艱難才做下放蕭元度離開的決定。
不想他空自痛苦,不想彼此互相折磨。
再有就是,如果權欲之劍真的會侵蝕人心——就像史弼,他與先生也有過很好的時候,最後還是走到了反面無情兵刃相見的一步。
薑佛桑自覺不會成為下一個史弼,但正如辜百藥所言,這世上哪有盡在掌控之事。
她不會為蕭元度改途易轍,也不願與蕭元度走到雖近猶遠雖親猶疏的那一步,更不想在蕭元度眼中逐日變得面目可憎……
那麽似乎,唯有放手。
撤掉暗衛,不再聽與他有關的任何消息,告訴自己他不是那麽重要,這段情也不是那麽重要。
走就走好了,消散就消散好了,過去四年沒有他不也過來了?
這旬月間的事就像吹過寶鴨池的風,留下的波痕很快便會淡去,很快……
但是他又回來了。
他重新出現在眼前,讓薑佛桑下的一切決心都付諸流水。
在見過完整的她後,好的、壞的,光明的、陰暗的,他依然堅定地選擇了她。
那隻朝她伸來的手,這個溫暖如初的懷抱……
他願與她攜手同行,他說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母親曾說,她和蕭元度,一個是北地的駿馬秋風,一個是江南的杏花春雨,本該涇渭分明,偏混到了一處。
薑佛桑亦深感費解過,窮極想象也不曾想到自己會和這樣一個人纏到一起。
從一開始就徹底根治了倒也罷了,然隨著接觸日深、日久,點點滴滴滲入彼此生活,無形的觸須探入彼此內心,以為無關痛癢,回過神“疾”已入骨髓。
沒有蕭元度,她固然能一個人走下去。
但有了他,她會覺得人世尚有溫情,此生再如何也了無遺憾。
南州這龍潭虎穴她是離不了了,所以良媼的遺願她大抵只能完成一半——
這一路崎嶇坎坷,余生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再放開彼此的手,沒有離散、不再錯過。
也希望一切盡如蕭元奚和鍾媄大婚那晚蕭元度所願:“劫難已過,只剩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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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的元日亦是大節,和中州一樣受重視。
拜歲、張燈,燒爆竹、飲柏酒……
宮城中更要隆重一些,於萬端門外、閶闔門內,綿亙八裡列為戲場,百官起棚夾路,不僅有燈火觀賞,還有通宵達旦的百戲演出。
熱鬧會一直持續到上元節,而後便是另一番熱鬧的開始。
上元當晚,城內處處搭設燈棚、系結花彩。
舞獅象龍鸞之屬者不下百隊,飾童男女為故事者亦不下百隊。還有長十余丈的陸地龍船,下有旋轉輪,若乾伎人在上頭揚旗弄鼓、對舞寶燈,最為精彩。
江乾多是放水燈者,士女爭相撿拾。若得白,則為男兆;若得紅,則為女兆。
更多民眾會結伴前往以飛來寺、元女廟為首的一眾寺廟道觀祈福觀燈。
飛來寺的花塔頗負盛名,上下遍燃燈燭,可與月比光,稱為“賽月燈會”……
不過這些熱鬧均與薑佛桑無關。她今歲沒留宮城,而是去了雲淙別業。
眾人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乳母剛逝,難免傷情,若愁顏不展,國君看著豈會高興?還不若退避。
史殷奇已令戲場提前開演,正樂不思蜀,聞言僅略作遲疑便就準許了,後又譴王內官過來說了些慰問之語,另賞賜許多珍寶。
出逐鹿城往西行四十裡有白雲山。
群峰回合,勢若層城,每當秋霽便有白雲蓊鬱而起,遠遠望之半壁皆素,山名也由此得來。
雲淙別業就坐落此間,有瀑布左右夾之,合流行石上,委曲數裡,從岩頂噴飛,畫面極為壯美。
主院一間屋室內,熏香嫋嫋,重重簾幕似輕碧雲煙低垂。
簾幕之後放置著一張美人榻,榻上有一對交頸的鴛鴦相互依摩。
男人忽然停下,埋首於如玉的頸肩,深嗅著獨屬於她的幽香和甜膩。
女子的十指插在他的頭髮裡,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朦朧柔媚之色:“阿釗?”
蕭元度退開些許,垂眸看向懷中人。
他先來的雲淙別業,知道她不會那麽早到,便就去附近山岩轉了轉。
轉了一圈回來,就看見榻上靜臥著一個天仙般的人兒。
聞得響動,轉頭睨來一眼,似睡似醒,意態慵懶,無形中撩人心弦,讓人生出許多遐想來。
於是將人抱坐在懷……
薑女目似秋水、眸含柔光,也正看著他。
唇色糜紅,俏臉紅透,頰畔黏著幾根青絲。鬢眉之間盡是楚楚麗色,眼眸深處款款深情不遮不掩……
這般叫人怎麽把持得住?
緩了這許久,作用似乎也不大。
“我,”胸膛汗濕起伏,深吸一口氣,將她抱回榻上,微啞著聲道,“我去衝個涼。”
起身欲走,卻被從後抱住。
玉璧環住勁腰似藤纏樹,如蘭的氣息噴拂在耳邊,聲音綿柔:“等會兒……一起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