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各方的算計
新紙的問題,其實本質上只是一個小問題,與內府諸多政務相比,基本是沒什麽人注意的。
所以當王允站出來說起此事時,一時間內府眾人難免不解其意。
當然,戶部尚書田豐倒是立刻滿臉警惕的望著王允,剛要開口時,卻被一旁的荀諶搶先冷笑道:“不過坊間一種新紙而已,王尚書以為不妥?”
經過前面買官一事,荀諶現在對這些世家是一點好感也無。
王允絲毫不在意荀諶語氣中的針對之意,反而撚著胡須笑道:“諸位可曾親眼見過這新紙?”
此言一出,場中眾人只有極少數搖了搖頭,大部分人都點了點頭。
畢竟新紙發賣已有數日,內府官員也是讀書人,自然會去采買一些。
見眾人點頭,王允繼續笑道:“此新紙比之蔡侯紙,堅韌數倍,又極易書寫,實乃不可多得之良品。”
歷史上蔡倫發明了造紙術後,第一時間便獻給了漢和帝。只可惜當時紙的材質並不算好,漢和帝嘗試了一番,發現保存不如竹簡,書寫不如縑帛,所以並沒有投入使用,更沒有大規模下令製造。
是以,蔡倫發明的造紙術便被束之高閣,僅在小范圍內流傳。
知道的人多,用過的人少。
所以王允一說比蔡侯紙好很多,內府那些小部分沒用過的人頓時也來了興趣。
荀諶笑道:“既然是不可多得之良品,那有了此物,今後記錄撰寫聖賢之道,便不再是問題,這豈非大大的好事。”
“荀尚書此言差矣,此物雖好,但問題也就出在這裡。”王允笑道,“聖賢之道,乃教化大道,自是任重道遠。然此等承載聖賢之言的紙張,卻不可掌控於商賈小人之手。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自古商賈見利而忘義,如何配染指教化之道?”
雖然荀彧想過王允可能會出手的方式,但聽完這番話後,還是有些驚愕。
沒錯,他是被王允的無恥給震驚了。
張口仁義道德,閉口道德仁義,甚至拿死去的古之聖賢做靶子。
但說白了,不過是想竊取豪奪別人的成果,卻能如此冠冕堂皇的宣之於口。
望見王允那道貌岸然的嘴臉,荀諶內心忽然生出一股莫名躁動,若非在政事堂中,恐怕他早就衝上去給王允兩個大逼兜了。
這廝無恥之尤,簡直比……簡直比林子初還要可惡!
一旁的田豐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起身硬懟道:“王尚書,新紙乃甄氏所創,自該由甄氏開市發賣,此乃天經地義。再者,新紙不過百錢一張,又非天價,足可使天下士子人人受用,州府有何理由收歸官營?”
林朝和甄儼早有協議,新紙由甄氏負責製造發賣,但利潤卻是甄氏與州府二八分成。
這等於平白無故為府庫增加了一大筆進項,而且是源源不絕的財富。甚至都不用州府操心,到時間就能分錢,田豐自然把這筆生意視作自己的命根子一般,又如何肯允許王允亂來。
王允等世家的想法,他大概也能明白,所以當他站出來的時候,便做好了擼起袖子跟王允大吵一架的準備。
可誰知這番話才剛說完,王允卻搖頭歎息道:“田尚書不必如此激動,老夫不過是仗義執言,既然田尚書以為不妥,那此事便就此作罷。但老夫還是方才那句話……此物被商賈掌控於股掌之中,怕是不妥,便是生出些亂子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田豐面色一滯,頗有種奮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鬱悶,緊接著便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王允一眼。
這就完了?
醞釀了這麽久的攻勢,我隻反駁了一句而已,你就偃旗息鼓了?
雖然田豐感覺不對勁,但直到下值之時,王允都沒有再提起此事,就好像他方才真是隨口一說一樣。
田豐沒了死纏爛打的借口,也隻得就此作罷。
等人都散去後,荀諶卻不急著離開,而是對荀彧說道:“兄長,王子師今日之言,似乎有些……某以為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這是自然。”荀彧點了點頭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尚書如此行事,只怕是別有圖謀。”
荀諶冷笑道:“他圖的無非是這新紙而已,兄長,咱們要不要將此事稟報子初,並早做準備?”
“不用。”荀彧搖頭笑道,“早在第一次視察城外作坊時,某與元皓便留有後手,只等那些人露出馬腳,若是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至於子初那邊……”
說到這裡,荀彧扭過頭來,看向弟弟的目光似乎略有深意:“你以為子初對此事渾然不知?”
“這……”
荀諶忽然反應過來。
以林子初之能,恐怕自這些人進入郯縣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全在他林子初的掌控之中。
之所以沒有先發製人,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林子初有著更大的圖謀!
荀諶想了想,便拱手笑道:“兄長高明!”
……
林朝其實並不知道王允等人的小動作,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懶得去管。
相比於新紙這種小事,林朝自戰爭結束之後,一直在思索如何處理世家,或者說不單單是處理世家,而是要施雷霆手段,在短時間內解決或抑製土地兼並的問題。
至於王允這些人,不過是盛宴前的開胃菜而已。在林朝姑息養奸的縱容下,這些家夥才會越來越飄,才會犯錯,繼而便可以以此為由,直接拔出蘿卜帶出泥。
怎麽說呢,頗有些釣魚執法的意味……
拿著百官的署名來到軍機府後,林朝詢問了一番幾位軍隊大佬的意見後,立即取得了一致讚同。
畢竟軍隊不同於內府,不用處理政務,不用深謀遠慮,亦不用顧慮甚多。
他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打仗!
所以相對來說,武將比文臣更加純粹一些,對於擁戴劉備建國稱王這件事情上,也就更加積極。
等林朝從軍機府出來之後,手中的署名已經從一份變成了兩份,隨即便用校事府的運輸系統,將這兩份署名發快遞北上青州。
算算時間,等信件到達時,劉備應該還沒有動身南歸。
只是這兩份署名中,卻依舊沒有他林子初的名字。
數日之後,信件抵達北海時,恰好劉備正在準備班師。
林朝雖然隻發了一封信,但劉備卻收到了兩封。
另一封,則是荀彧發過來的。
第一封信中,林朝先是奉上了徐州文武群臣的署名,表示大家都支持劉備建國稱王,然後又是一封林朝寫的親筆書信。
信中,林朝照例向劉備匯報了一番徐州的現狀,世家眾人入內府為官,以及周濟三州百姓的具體事項。
隨後林朝筆鋒一轉,直言劉備稱王可以,但是萬不可授人以柄,更不能聽從以孔融為首的青州士人的意見。
真要稱王,也該等劉備回到徐州後,與群臣商議一番,確立具體事宜。
這封信用詞極為懇切,通篇沒有一句虛言,看得劉備連連點頭,感動不已。
可等劉備放下信件之後仔細想想,便馬上回過味來了。
林朝看似什麽話都說了,卻好像又什麽都沒說,完全是糊弄自己,同時又把皮球踢了回來。
“子初辦事一貫周全,為何這次卻這般油滑……”
劉備滿心疑惑的自言自語道,同時又拿起了另一封書信。
荀彧信中的內容就實在多了,通篇只有一個核心思想——稱王可以,稱齊王不行。
至於不行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齊地隸屬青州,與大本營徐州相去甚遠。
如今郯縣的治所地位已經穩固,若劉備在齊地建國稱王,勢必要將政治中心從郯縣遷到齊地,屆時所耗費之人力物力財力,完全不亞於一次遷都行動。
以如今徐州的財政狀況,是絕對承擔不起的。
再加上郯縣這幾年修繕城牆、鞏固城防,甚至治理周邊河道等一些列工作已經初見成效,若是執意將治所遷到齊地,那這些年投入的錢財也將付諸東流。
所以荀彧建議劉備在徐州境內,甚至就在治所東海郡稱王。如此既順理成章,又能節省民力。
看完荀彧的乾貨,劉備不禁連連點頭。
如今天下未定,府庫中也沒有余錢,的確不適合折騰。
隨即劉備便遣人叫來了郭嘉,並將手中兩封信件交給他,詢問他的意見。
郭嘉假模假樣的看完,卻對劉備一拱手道:“主公,子初與文若皆言之有理,此前嘉請孔文舉上表,卻是唐突了,還請主公恕罪。”
劉備擺手道:“奉孝你乃是一片好意,某又豈能不知,何稱罪耶!不過此事,看來真得等回郯縣再說了。
不過某還有些顧慮,還望奉孝伱如實回答。”
“主公請講。”
劉備遲疑片刻後,才幽幽道:“奉孝……某若建國稱王,這天下人會如何看某?”
劉備可以不顧及其他諸侯的看法,自認也有資格稱王,但人心之向背,他不能不顧,也不敢不顧。
聞言,郭嘉笑著指了指手中的百官署名道:“主公,這不正是答案?”
“百官自然是希望某稱王的,但某問的,是天下百姓之心。”
“此事主公不應問嘉,而應問賈文和。”
“文和?”劉備不解道,“為何問他?”
郭嘉笑道:“此番孔文舉率眾上表,天下人早已知曉此事,坊間必流言四起。賈文和為順天府令,有引導民心之責,對於民心之向背,必然極為清楚。”
坊間流言,一向都極為獵奇,但內核卻代表著百姓對事物的看法。所以通過此事看民心,倒也能大差不差。
聽完郭嘉的解釋,劉備想了想,便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便令順天府去體察民情。若不得民心,不稱王也罷。”
“遵命!”
郭嘉拱手道。
劉備又說道:“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青州事了,咱們明日就班師回郯縣。”
郭嘉趕緊問道:“主公,臧將軍與麾下數萬部眾,該如何處置?”
前番林朝雖然把臧霸等人的家眷送到了郯縣,但臧霸畢竟是新歸順之將,手中兵權仍在,郭嘉還是有些不放心。
所以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就是想請劉備將臧霸及麾下兵馬一起遷到徐州,再由心腹將領率軍接管青州。
劉備自然聽懂了郭嘉的意思,卻一擺手自信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番平定青州黃巾,宣高有大功,某不想君臣相疑。
此次且讓宣高與咱們同歸郯縣,待某封賞功臣後,便讓他繼續鎮守青州。
他若忠心任事,某自會以國士相待,封侯拜將不在話下。
日後他若心懷不軌,某亦絕不姑息!”
身處上位數年,又曾親自指揮過數次大規模的會戰,縱然出身底層,劉備身上也早已養成了一股龐大的氣場。
雖然平時大大咧咧,但此番稍稍顯露一番,便是郭嘉也不敢側目。
“主公英明!”
第二日,劉備正式班師南歸,以孔融為首的北海郡一眾官吏出城三十裡相送。
劉備雖然帶著臧霸返回郯縣,卻把對臧霸忠心耿耿的尹禮留下統率大軍,鎮守青州。
臧霸本來還有些擔心劉備會趁機褫奪自己的兵權,可此舉一出,也算是打消了他的顧慮,讓他安心跟著劉備回徐州。
……
可就在劉備班師回朝的這段時間內,郯縣卻發生了數起惡性的治安案件。
郯縣本來只有一處集市,地方狹小且品類不多。
但自從劉備入主徐州後,郯縣幾經擴建,人口成倍增加的同時,集市也越來越大,最終發展成了兩個集市,東市和西市。
可這幾日,東市的幾間鋪子卻在夜間遭到了賊人襲擊,鋪中商品被偷搶一空的同時,居然連鋪子都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至於鋪中的夥計,也死傷十數人之多!
身為徐州治所,郯縣的治安一直不錯,畢竟城外就數萬大軍駐扎,沒有哪股不開眼的盜匪流寇會自投羅網。
所以郯縣縣令剛接到上報時,隻把這起案件當成了普通的刑事案件來偵查,並沒有聯想太多。
可查著查著,卻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線索。
這幾件搶燒的鋪子,全都是甄家的生意!
更令人震驚的還在後面,總共被燒七間鋪子,其中五間做得都是新紙的生意。
而等官差趕到時,鋪中的紙張早已不見,也不知是被搶了還是一起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