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的手機鈴聲響了一下，那對身體畸變的夫妻不再衝撞防盜門，樓道內突然變得安靜了下來。

  滿頭冷汗的玩家連連後退，身材最壯碩的愛我如煙甚至嚇的腿發軟，差點在樓梯上跌倒。

  “終於能緩口氣了。”三名玩家順著樓梯往下跑，遠離了房門。

  “你們準備去哪？”韓非抓住了愛我如煙的肩膀：“樓上樓下都是死路，想要離開只能從這裡走。”

  “從這裡走？”愛我如煙左右看了看，最後望向了樓道窗戶。

  “好了，我們一起回家吧。”韓非的說話聲音和語氣在慢慢發生改變，隨著逐漸沉浸入死者的身份，韓非身上的冷酷和沉默完全消失，他的面部表情變得柔和，眼中帶著回家的喜悅，那是一種對重逢的憧憬。

  積極樂觀，在外面再苦再累也不會向最愛的人抱怨，被父母照顧了那麽久，現在他們的孩子已經長大，成為了一個有責任心、努力、可以被依靠的人。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韓非帶給旁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他重新走到了三樓，看著生鏽的防盜門。

  從門縫處滲出的血汙越來越多，朝著整個樓道擴散，不去管的話，那些血汙會將整棟公寓汙染，讓進入噩夢的玩家無處可逃。

  不過此時韓非並沒有在意那些血汙和詛咒，他就好像完全看不到那些髒東西，雙眸之中只有終於回家開心。

  輕敲房門，韓非還記得中年男人第一次跑來給他開門時的場景，那種期盼是真心實意的，而現在他不想要辜負那份期盼。

  “爸、媽，我回來了。”

  韓非沒有使用言靈能力，不過他被魔鬼親吻過的嗓子，讓他的聲音永遠可以完美貼合自己的角色。

  瘮人的骨骼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就算是喪失理智異化成為了怪物，中年男人依舊第一時間跑過來開門，他已經等待了太久。

  外凸的眼珠充斥著血水，腫脹的臉上皮開肉綻，渾身骨骼如同尖刺，他好像從高度摔落過，五髒六腑都受到了嚴重損傷，每一次挪動，都會在屋內留下漆黑的血跡。

  廚房裡的中年女人也走了出來，她的身體也被摔的扭曲，手中還抓著一把鋒利的菜刀，嘴巴不斷開合，無意識的在念叨著什麽。

  小屋內也已經完全異化，所有物品上都散發著惡臭，黑暗裡不知道藏有多少肮髒的東西。

  跟在韓非後面的玩家下意識的捂住了口鼻，他們光是看見那對中年夫妻現在的樣子，就害怕的全身發抖。沒辦法，來自心底的恐懼，根本克服不了。

  朝著屋內走去，韓非就好像完全看不到屋內的異常，仿佛現在異化的家比之前那個正常的家還要溫馨！

  第一次進入三樓，韓非滿心戒備，第二進入這個房間，韓非卻如同回到了自己家一樣，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態。

  白顯也像試著表現的稍微正常一些，可他根本無法做到如韓非那般自然。

  望著許久未見的父母，韓非無比的開心，他和中年男人談論著自己工作上遇到的種種事情，又輕輕擁抱了中年女人。以前他很不擅長表達自己情緒，在失去過一次後，他想要不留下任何的遺憾。

  喪失理智的中年夫妻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們沒有攻擊近在咫尺的韓非。身體扭曲的媽媽提著菜刀又進入了廚房，骨骼外露、臉部毀容的爸爸蹣跚著腳步，取來了一盤腐爛生蟲的水果。

  “我的幾個同事過年沒地方去，所以我邀請他們來咱們家，想著人多正好熱鬧些。”韓非接過果盤放在茶幾上，門外的幾個玩家提心吊膽的走了進來，他們並排坐在沙發上，全身肌肉緊繃，呼吸都有些急促。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過去發生的所有不開心都留在去年，新年到來，要迎來新的生活。”韓非扶著爸爸的手，幫忙擺盤，然後又擼起袖子，朝廚房走去。

  他想要幫媽媽乾活，洗菜做飯，但卻被中年女人拒絕，女人似乎是嫌棄韓非乾活毛手毛腳，不斷示意他離開。

  媽媽沒有明說，她其實是想要韓非去休息，韓非也明白，他就在廚房裡，講述著自己去年的經歷。

  過年了，要和父母多說說話，因為他們可能等了很久。

  廚房裡一片和諧，客廳裡卻被陰鬱籠罩，剩下的四名玩家身體緊挨在一起，動都不敢動，全部低著頭，也不敢跟異化的中年男人對視，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流。

  沾滿血汙的沙發，坐著好像腐爛的屍體，茶幾上擺著各種小吃和糖果，但那些東西裡混雜著血肉，這都不是有沒有食欲的問題，他們要強忍著才能不嘔吐出來。

  “那家夥瘋了嗎？”愛我如煙偷偷朝廚房瞟了一眼，韓非好像比起光亮，更喜歡黑暗和陰森：“我怎麽感覺他在這裡住過很久？”

  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的煎熬，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韓非才端著最後一盤菜和中年女人一起走出廚房。

  “吃飯了，吃飯了。”

  眾人圍坐在餐桌四周，依舊沒人動筷，不過這次韓非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他一直在和中年夫妻交流，氣氛倒也不算尷尬。

  最讓其余玩家感到震驚的是，那對異化的恐怖夫妻似乎很喜歡聽韓非說話，他們沒有再表露出任何攻擊性，默默的傾聽著，看向韓非的眼神中滿是慈愛。

  就算神智不清醒，他們依舊記得自己在等待某一個人回來。

  扭曲的身體，異化的面容，可怕的氣息，這些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他們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

  除夕夜，家人團聚，可惜牆上的鍾表指針在不停走動，馬上就要零點了。

  在氣氛完全緩和的餐桌上，韓非的話卻慢慢變少，有重逢，自然就有離別，他能感覺到房間的異化程度在減弱。

  到了最後一刻，韓非端起了杯子裡的酒水，他看向中年夫妻：“爸、媽，我有個很傻的問題想要問你們。”

  見中年夫妻都朝他看來，韓非的眼神有些複雜：“如果說有一天，我變成了鬼，你們還會愛我嗎？”

  聽到韓非的問題，那對夫妻還沒反應過來，玩家們先被震住了。

  在噩夢裡，人問鬼，自己變成鬼，鬼會不會還愛自己？
  這是什麽情況？擁有怎樣豐富的經歷，才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時間分秒流逝，那對無比恐怖的中年夫妻好像想起了一些東西，金屬餐杓上映照著他們的臉。

  許久之後，那對中年夫妻微微點頭，不管自己的孩子變成什麽樣，他們都會愛他。

  “對我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和你們一樣。”韓非站起身，從茶幾下面拿出了那份記錄了孩子死亡的報紙，泛黃的報紙皺皺巴巴，上面還有大片的血汙。

  他將關於孩子死亡的報導放在了中年夫妻面前：“謝謝你們一直等我回家，但我該走了。你們以後一定要注意身體，照顧好自己。”

  中年男人握緊報紙，骨刺鑽出了皮膚；中年女人抓住了韓非的手，不斷的搖著頭，似乎是希望韓非不要走。

  他們的情緒愈發激動，意志在噩夢和自我之間不斷的掙扎，屋內熄滅很久的燈光忽然又閃動了一下。

  噩夢裡燈光好像有特殊的含義，異化開始，燈光熄滅；夫妻兩人想要找回自我意志時，燈光又開始閃動。

  那對夫妻現在無比的痛苦，他們身上傷痛在不斷加深，噩夢瘋狂摧殘著他們的靈魂，韓非使用治愈人格，緊緊將那對老夫妻抱住。

  最終客廳的燈光重新亮起，血汙在燈光下消散，一切好像又回到了玩家們第一次進門時的場景。

  溫馨、明亮，不管在哪裡，終有一盞燈為你而留。

  異化被打斷，夫妻兩人找回了自我意識，用他們記憶編織成的噩夢開始緩緩消散。

  夫妻兩人望著房門口，他們的身影在光暗之間變得模糊。

  所有的心願化為了夢境，悄然湧入了韓非的身體，一切結束，一切又都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零點的鍾聲敲響，新的一年到來了。

  ……

  睜開雙眼，韓非和其余四名玩家重新出現在主城區被灰霧籠罩的醫院當中。

  他們是同時離開的同一個噩夢，在挪動身體之前，好像仍可以相互看到彼此。

  打通第三層噩夢之後，韓非身上沾染的蝴蝶花紋被狂笑的鬼紋吃掉。

  可能是因為通關方式比較獨特，別人通關過的噩夢還可以重複挑戰，但韓非打通的噩夢就直接沒有了。

  望著在灰霧裡愈發血腥的鬼紋，韓非感覺身體出現了輕微的變化：“這些噩夢被我治愈後，好像成為了我的力量，狂笑似乎也想要通過這些噩夢找出夢管理的弱點和漏洞。”

  “大佬！多謝你的幫助！”不遠處的愛我如煙朝著韓非拱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要不就讓我加入你們公會，為你當牛做馬吧！”

  “你這算盤打的，算盤珠子都崩我臉上了。”浩學搖了搖頭，他也向韓非表示了感謝，第一公會果然是名不虛傳，“隨便”出來一個人就能直接把他們吊打，雙方對遊戲的理解和種種操作完全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浩學感覺自己學到了很多。

  “韓非，有沒有興趣組隊？商盟願意付出你滿意的價格！”貨比三家，阿琪看到韓非之後，才發現市面上的部分高玩簡直就是個笑話。

  簡單應付了幾句後，韓非抓住了白顯的手臂：“白哥，休息好了嗎？”

  “啊？”

  白顯還沒反應過來，韓非已經拽著他又向前走了幾步。

  熟悉的失重感傳來，灰霧散去，純粹的黑暗將兩人籠罩，他們出現在一片建築工地當中。

  兩座未建成的爛尾樓被鐵皮圍住，地面坑坑窪窪，被挖出了很多大坑，空氣中飄著一股從下水道裡傳出的臭味。

  “第三層噩夢是一棟公寓樓，第四層噩夢是兩棟未修建好的爛尾樓，噩夢的面積是越來越大了。”韓非開始謹慎的觀察四周，旁邊的白顯則還沒緩過神來。

  兩分鍾前他才剛從一個噩夢裡出來，現在竟然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噩夢當中！
  “第、第四層噩夢？”白顯嘴角抽搐：“你這也太迅速了吧？”

  “我不是問你休息好了嗎？”

  “那就兩分鍾啊！小學生下課還有十分鍾上廁所的時間啊！”白顯只是想帶韓非來這裡看看情況，但韓非卻好像是真打算速通。

  “兩位看起來關系很不錯，是自由玩家嗎？”陰冷的聲音傳來，三位穿著同樣深色外衣的玩家看向了韓非和白顯：“我們三個是必然真理公會的成員，第四層噩夢非常危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大家能夠保持距離，不要相互拖累。”

  開口說話的男人個子比較高，他的衣服上寫有自己的名字——網癮患者。這人說話還算客氣，但意思十分明顯，希望韓非和白顯不要去拖累他們。

  必然真理打通過四層噩夢，留下了一些經驗，再加上必然真理高等級玩家數量眾多，有些核心成員還經受過“深層世界”的洗禮，所以他們短時間內就組織起了好幾支強力攻略組。

  其實韓非也能理解他們，這種死亡遊戲，如果遇到坑貨隊友，那確實會害死一隊人。

  “好啊，我也正有這個想法。”韓非面帶微笑，帶著白顯朝左邊的爛尾樓走去，那三位必然真理的成員則進入了右邊的爛尾樓。